引蛇出洞
江榆一睁开眼,便看到眼前一张脸近在咫尺。
她下意识伸手摸向枕下,但并未察觉到危险气息,碰到扇柄的手便又收了回来。
见她睁眼,对方问道:“殿下夜里睡得可好?”
声音温柔关切,由于脸离得太近,一开口,便能看到粉扑簌簌落下。
江榆:“……阿嚏!”
“殿下夜里是不是着凉了?”
“殿下,茶来了。”
“殿下……”
“……”
屋里突然一阵躁动,传来七嘴八舌的声音。
江榆警觉,猛一起身,嘴边立刻多了一杯温度正好的茶水。
一堆人围上来,摇扇子,换鞋,擦脸……
屋里不知何时挤了满满一屋子人,见她一醒都像触了机关一样忙活起来。
她嘴角一抽,把快碰到自己鼻孔的一盘糕点推远。
“大清早的这是做什么?!”
她刚睡醒,头发毛躁躁的,此时就像一只被惹怒的小兽。
方才一声带了点怒气,众人顿时安静下来,退到一边,忐忑地低着头。
只有举盘子的人还跪在床边。
盘子放下,露出一张白净清秀的脸,茫然地看着她。
“这是箐柯一大清早为殿下做的桂花糕呀。”
箐柯说完又将桂花糕举起来,道:“殿下尝尝。”
江榆沉默地盯着他。
他丝毫不惧,突然腾出一只手伸向江榆。
“殿下,眵目糊给您擦擦。”
江榆身子向后一仰,避开他的手。
其余人:“!!!”
大家齐刷刷地看向箐柯。
有佩服他勇气的,有担心他小命的,还有惊叹世上竟有这般没眼力见的。
瞧不出殿下正闹起床气吗?!
这可是传闻中战场上杀人不眨眼,残暴无常的玉面阎罗!
一个不高兴就会要他们的命!
他不长眼,他们可不想被拖累!
屋里一阵坟场般的寂静,江榆终于在这寂静中清醒了一些。
眼前这些人都是圣上赏赐的面首。
自她新婚之夜跑到暖春楼胡闹后,朝中不少人就此事弹劾她,然而圣上开明大度,不予追究。宫宴之后,便赏赐十个面首,说是孟煦刚回丹难,不熟悉规矩,让他们帮衬着些。
江榆用目光一一扫过眼前这些男人。
大家神情各异,有忐忑的,有安然的,还有人一副世人都欠我的神态。
扫过一圈,江榆又扫了一遍。
她的目光仿佛变得有形起来,几次搜刮下,屋里的空气都变得稀薄了。
大家越发连气儿都不敢出,有人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抬头看江榆。
一对上她的目光就瞬间低下头,像是做了亏心事一样。
江榆清了清嗓子,正欲开口,就听见“噗通!”一声,一人直接跪在地上了。
嘴里大喊:“殿下,我们只是想好好侍奉您,并无意冒犯,还请殿下饶我们一命!”
江榆眉头一拧。
……她也没想现在就把他们杀了啊。
瞧他们吓成这样,似乎很害怕自己。
江榆指他:“你先起来。”
“殿下若不肯消气,羡鱼便不起来。”自称羡鱼的面首依旧跪在地上,一副慷慨就义,一夫当关的神色。
江榆耐心十分有限,道:“再不起来拉出去喂鱼。”
对方身影一晃,对旁边人道:“拉……拉我一把。”
待他站好后,江榆才道:“你们都过来,叫本公主好好瞧瞧你们的模样。”
十个人立刻便整整齐齐站成一排,一看便是训练有素的。
可惜上一世她很早就将他们遣散了,除了最后留下的四个,其余人她都没什么印象。
她一一打量过去,这十个人各具特色。
有气质寂寞如雪的,有白净书生般的,还有一看就很精壮能干的……
总之。不一而足。
江榆觉得自己的皇帝妹妹,在某些方面对自己也算是体贴入微,面面俱到。
她长腿一迈,绕他们走一圈,然后随意地点了几个人:“你们几个留下,其他人下去吧。”
众人莫名其妙地互相看看,也不知道殿下挑人的标准是什么,留在这有什么下场,下去后又有什么下场?
一时都有些犹疑。
江榆扬眉道:“本公主的话很难懂啊?”
大家顿时一溜烟走的走,散的散。
江榆这才把目光幽幽地转回四人身上。
她选的这四个,正是上一世留在身边的四个。
想到他们中有人想要将自己置之死地,甚至害得自己身败名裂,她就恨得牙痒痒!
在他们身后坐下,拿起茶放在嘴边吹了吹,缓缓问道:“本公主很好奇,你们是自愿来的还是君命难违?”
回应她的是一阵沉默,还有瑟瑟发抖的背影。
羡鱼谨慎开口:“我们本是被选来的,但得见殿下英姿,心生爱慕,现已死心塌地,心甘情愿!”
江榆淡淡“哦”了一声,道:“说话就说话,腿抖什么?”
羡鱼一个不稳,扶住旁边的人:“羡鱼只是见到殿下心情激动……”
……这样的胆子,谅也不是江荆派来监视自己的。
忽闻一声低笑,江榆循声看去。
葛楚被羡鱼逗得低头暗笑,肩膀抖动。
江榆道:“转过来。”
她常年在军中,尽管语气十分平静,众人也如聆军令般感到一股难以抗拒的强势。
待四人都面对着自己。
江榆问道:“你笑什么?”
葛楚眼里笑意未褪,坦然道:“笑他好不要强,分明害怕成这样。不过葛楚是真的一开始便想做殿下的面首”
江榆见他毫无惧色,问道:“你不怕我?”
葛楚道:“我只怕鬼怪,殿下又不是吃人的魔头,有什么好怕的?”
江榆暗想,坊间可是将她传得比吃人的魔头还恐怖,这位倒是胆量过人,具备当两面派的潜质。
箐柯突然道:“殿下,桂花糕很香的,确定不尝尝吗?”
一双眼期待地眨巴着。
“……放这吧。”江榆手指磕磕桌面。
箐柯将桂花糕放到她旁边,再三叮嘱:“殿下可一定要尝尝。”
桂花淡淡的清香萦绕鼻尖,闻起来便很有食欲。
江榆忍了一下,道:“这个月就由你们四个轮流侍奉,夜里只需留一人在内室,剩下三个便在外室候着。”
话音刚落就听到一人问道:“那六人呢?”
说话者面容硬朗,一副世人欠我二百八的模样。
江榆记得他,叫临深,性子十分刚硬。
江榆道:“下个月轮他们。”
临深道:“那我也想下个月。”
“今晚就由你来侍奉。”
江榆的语气不容置喙。
临深身子微动,到底忍住了。
上一世这个临深就对自己爱搭不理,一副不可忍受的态度,结果后来也赖在身边没走。
莫非他就是江荆的眼线?
江榆忍不住默默猜测。
正琢磨之际,敲门声传来。
潘夷在门外道:“殿下,虎将军送来了书信。”
江榆瞬间看向四人,四人神色如常,不露破绽。
江榆道:“你们都出去吧。”
潘夷前脚刚迈进屋子,便听到江榆嘱咐道:“把门锁上。”
虽不明原因,但还是依言照做了。
如此神神秘秘,岂不是让人起疑吗?
然而她不知道江榆是故意做给外面四人看的。
自与昌国一战,虎平章便解甲归田,不问战事了,书信中提到的也都是家常小事,顺便也提了几句与孟煦的婚事。
江榆将信看完,打开柜子,发现里面已有一封信。
那是她重生前寄给师父的信,然而她没有这段记忆。
她拆开信重读,通过师父回复的内容,她也知道了自己寄去的信是什么内容。
大概是问师父自己究竟该不该娶孟煦。
毕竟得知孟融与孟煦二人相似,她想必不愿娶。
师父在信中赞同她娶,至于孟煦中原人的身份,师父向来对中原没有好感,却也难得地说了几句中肯的话。
读完信,她将两封信拿出来点火烧掉。
潘夷讶异出声:“殿下!”
江榆道:“不过是些琐事,日后再有他的信,不必呈给我了,一个败军之将,整日价往我这府上送信,成何体统?”
潘夷错愕地张了张嘴,怀疑自己听错了,殿下一向尊重师长,当年战败,虎将军欲求一死,也是殿下拼命劝阻。
然而此时的语气,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
……其实,从成亲那日起,殿下便如同变了一个人。
潘夷垂下目光,看着盆中的余烬,心中仿佛有许多小虫噬咬。
江榆把手边的桂花糕移到面前,轻轻掰下一小块,放在袖口处。
不一会儿,袖口中探出一个翠绿的小脑袋,嘴里吐着细长的红色信子。
“瘦竹”是一只小青蛇,她养了七八年,性子乖僻,对生人的攻击性极强,故而江榆常常将其藏于袖中,偶尔一些情况,瘦竹也能立大功。
它通体翠绿,只有手指般粗细,攀着江榆的手臂,就像是一串翡翠手钏。
它脑袋凑近桂花糕,吐了一下信子,又将头缩回江榆袖中。
瘦竹跟着江榆被驯养多年,十分灵敏聪慧。
嗅觉敏锐,尤其对于有毒之物极为敏感,若是普通毒药,则警惕地挺着身子观察,若是剧毒,便会警铃大作,不住地发出“斯斯”声,听来颇为可怖。
瞧瘦竹这般反应,大概是没毒,江榆点点瘦竹的脑袋,拿起一块桂花糕浅尝了一口,味道确实惊艳,清香可口。
上一世这个箐柯便常常周旋于后厨,帮着赵大柱给她摆弄着花样做膳,厨艺极好。
平时看上去又是一派天真,前院忙着争风吃醋,他在后厨“添油加醋”。
至于剩下三个。
临深是四人中接触最少的,平日里深居简出,不闻窗外事。
羡鱼熟了之后便整日价插科打诨,没心没肺,也不像江荆安排在身边的人。
至于葛楚,平日里也不引人注意,莳花弄草,与众人打成一片,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江榆仔细想了一番,四个人似乎都没有异常。
毕竟上一世她在府上的日子也不算多,光凭上一世的记忆找出谁是江荆的眼线几乎不可能。
如此看来,只能徐徐图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