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不是小狗
叶盛钧没料到,他还没搞定媳妇儿那头呢,老娘就先跳出来大力反对了。
“妈,我们部队那地儿,现在建设得很不错,医院,学校,食堂,工厂,农场,牧场,市集,该有的都有,没有的也在规划建设。咱连营级干部分配的房子今年冬天就会有供暖,别的地方都没有呢,日子没您想得那么苦。”
叶母当即反驳,“那也是要吃沙子。还天远地远的,来回一趟都得十天半月。真有什么事,就你那十天半月不着家的死德性,顶什么用?等什么时候你显本事调回内省,夏夏再去随军,妈绝不拦着。”
叶盛钧:“……”他妈到底是他妈还是他媳妇儿妈?怎么就说不通呢?
晓夏不知叶家母子因为自己发生了一场小争执,她一觉醒来,艳阳高照。
窗户上挂块布,是昨天从黑市收的土染手织布,光泽感很棒的靛蓝色,花纹也漂亮。晓夏觉得适合叶母,就让叶盛钧顺手入了,没想到被他挪用来充当窗帘。
阳光把靛蓝的布料照得透亮,屋里屋外好像都没人,静悄悄的。
然而,眼下不是论这个的时候。
晓夏飞快穿好衣服,拉开房门,拐进厨房,没有停留,直奔后门,冲进叶家的小菜地……边上四面漏风的茅厕。
她支棱着双腿,战战兢兢踏上架在大缸上的两块木板,屏住呼吸,压根不敢低头看,用这辈子最快的速度蹲完大号,头也不回的穿过厨房的后门,跑回前院。
与这个比较起来,在后屋里用痰盂起夜,都算不上什么事儿了。
她情愿当那种因为要起夜就把熟睡的男人赶出屋的女人,也绝对不要当半夜掉进粪坑里的女人。
总之,这一趟五谷轮回下来,晓夏胃口全无,双目无神,身心都受到了极大打击。
她好想把隔壁的空屋改造成卫生间。
这日子,真的没法过了。要是每天来这么一遭晓夏压根想不下去。
罢了,不如还是随军吧,至少她可以指挥男人,给自己搞个过得去的茅房。在这边,想干点啥都不方便。
叶盛钧要是知道,搞定他任性的媳妇儿,只需要一个干净无异味的茅房,肯定又要怀疑人生了。
人与人确实大不相同。人与人的需求层次,也能天差地别。
这一上午,叶盛钧就一直在公田里帮叶母干活。吵归吵,不能扔下老娘不管。
他们部队里有自给自足的农场,每个连队还有自己的生产地,他早做惯了,和叶母一样,手脚麻利的很。
母子俩一起忙活,不到中午就能完工。正好回去吃个饭,歇个晌,避开大太阳,下午就可以去属于自家的口粮田里忙活。
叶母打算一个人去自家的秧田里瞅瞅,绷着老脸把大儿子往家赶。
“那么卖力做什么,生怕不能早死吗?自己受过的伤有多重自己不清楚?你好好把身体养好养壮实了,就是对你妈我最大的孝顺。”
叶盛钧的感动快涌到心口时,老娘下半句来了,“快回家去做饭,别让兵子媳妇瞎造,可不能白瞎那碗好吃得吞舌的红烧肉。”
叶盛钧:“……”
在他匆匆往回赶的时候,晓夏总算从茅房打击里恢复过来。
闲着也是闲着,她就顺便把小挎包里面的钱票摸出来数了数,惊喜的发现,按照如今这物价,自己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富婆。
问题是,她可能有钱也买不到什么好东西。
黑市又不能天天跑。去一次都是拿命跑。
照男人的科普,不管是卖东西的,还是买东西的,抓到都是要挂牌子示众的,丢人不说,还要强制义务劳动。
去商场,哦不,去供销社,有钱没票也是白搭。
还有一个问题,她现在好像是失业人口。
小挎包的夹层里还有一张粮食关系转出证明,盖了大江县第一食品厂的章。
好消息是她是城镇户口,有粮食本,每个月有十九斤的口粮配额。
包里还有一叠花花绿绿的票,合起来,也就二两菜油,三两猪肉,五尺棉布,工业票有三张,还有一张糕点票,一张肥皂票,两张糖票。
粮票多点,有八斤,但看粮本,却是定量的,五斤粗粮,三斤细粮。
现金挺多,五百二十八块七毛六分。
面值最大的是十元,全都半新不旧的,因此积了厚厚一叠。其中,有两百块,是用红纸包着,一叠子的新新的十元,特地分开放的。
晓夏有点怀疑那是传说中的彩礼钱。
她意外睡的男人显然是个能挣钱的,看他花钱的架势就可窥一二。
剩下那笔钱,晓夏觉着应该是卖工作得来的钱。
——革委会那狗东西真不做人,看看把人小姑娘都逼成啥样了。
这年头的铁饭碗,还是食品厂的,绝对是近水楼台,得天独厚,不是一般的香。
数完钱票放回去的时候,她又随手翻了翻,在那个隐藏口袋里找到了一把小钥匙。
晓夏顿时来了点兴致,叼着一个馒头,满屋里翻找起来。
在杂物间,跳过一堆锅碗盆桶等旧物,她成功找出了上锁的木头箱子,装着“晓夏”的旧物。
大部分是旧衣物,洗的干干净净,叠的整整齐齐,晓夏没有特意去动,只略翻了翻。
都是摸得出来的好料子,从小婴儿,小女孩,到少女衣装,从精致讲究渐变到朴素简单,款式版型并不出格,但都有种特别的设计感,做工精细。
成年女性的衣物也有,以时下保守风气,好些不能穿出去,但全被精心保留下来了。
晓母一定是个很有生活情趣,活得得很精致的女人。
箱子有股香樟木特有的味道,此外,还带了股浸染得很深的药味。后者主要来自最上层的旧工作服,叠的平平整整,料子早就洗得发白。
旧工作服下,藏着一个木头匣子,入手沉甸甸的,很有分量。
晓夏一摸,就知道是名贵的好木头做的,打开一看,里面单独装着一炳精致的银制珐琅小镜子,一个带檀香的雕花木梳子,几根用旧的布头头绳,梳子上还缠绕着几根色泽暗沉的白色发丝。
晓夏沉默地盖上沉香木匣子。
这多半是遗物,长辈遗物,十有八九就是晓母的。
大箱子旁边,还有个小箱子,外边看着很陈旧,装的全是书本。
除了根正苗红的时代特色读物,就是教科书,从小学到高中全套,整理得很齐整,每本用报纸包了书皮,上面工工整整写着主人名字,从稚嫩到清秀的笔迹,勾勒出一个小女孩十多年成长的轨迹。
两个箱子里,没有一星半点男人的东西。大约又是一个单亲家庭。
晓夏默默在心底拼凑原主的人生轨迹。
显然,小姑娘受到了格外精心的养育。前不久母亲不幸病逝,从此六亲无靠。因为某个死瘪三纠缠不休,便嫁到了乡下。
这个六亲无靠,晓夏主要是从叶盛钧那里推测出来的。
这次进城,男人一句都没提她家里,也没提她家亲戚。
而且,叶母看自己的眼神,总是怜惜又温柔,很是爱怜,和老母亲看亲女儿的眼神也差不离了。
晓夏觉得,叶母一定和晓母关系很不错。
不然也不能这么容忍她,任她日日睡到日上三竿,啥事不干,还半句硬话都舍不得说。
就是不知道叶母和晓母的交情到底有多好。
好友的遗孤与儿媳,那可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晓夏把一应揣测放在心底,默默将箱子重新落锁,把钥匙放回小挎包。
这些东西,她不会再去动。
一个母亲对女儿的拳拳爱意,一个女儿对母亲的刻骨思念,她一个外人,不该去惊扰。
——触摸到这些旧物,她并未触发任何回忆。
显然,她不是“她”。
晓夏心情复杂,坐在杂物间的门槛上,看着晾满衣服毛巾帕子的竹架子,发了很久的呆。
叶盛钧进了大院,脚就自动往虚掩的角门拐,才推开一条缝,就对上了媳妇儿黑沉沉的眼。
……他媳妇儿,好像不怎么开心啊。
叶盛钧愣了下, “媳妇儿,你是不是又饿了?锅里有馒头,你吃了没?”
晓夏吃了,不仅吃了,还一不小心把两个都吃光了。
面揉得劲道,发得也很到位,纯天然,无添加,纯手工制作,越吃越香。
她嗯了声,单手撑着脑袋的姿势不变,散漫地打量起归家的男人。
对襟布扣的黑色短褂子,因为穿着有些紧,掐出了段条儿极顺的腰身,精瘦有力的臂膀全露,肌肉线条匀称漂亮。
下身是男女皆宜的黑色大裆裤,穿起来无所谓不分正反,裤脚被随意挽到膝盖上方,小腿光裸,同样透着股强壮劲美,泥巴都糊不住。
只随意一站,身姿也很挺拔,加上那张凛然出众的脸,即便穿着补丁叠补丁,不合身的旧衣,也是个英俊抖擞的农夫。
哪怕在地里掏泥巴,都能让大姑娘小媳妇忍不住心笙荡漾,眼神乱飞。
晓夏看着看着眼睛又亮起来,粲然一笑,朝男人招了招。
叶盛钧只觉眼前一亮,目光无法自拔,追着媳妇儿的笑颜看。
他如牵线木偶般,朝前走了两步,才蓦地回神,媳妇儿这是又把自己当小狗崽招呢,脸一板, “这大白天呢,不许胡闹。”
晓夏眨了眨眼, “不开心,让我亲一下,开心开心。”
叶盛钧: “”这,这种好事儿,为什么就不能放晚上?这大白天的,影响多不好。
问题是,他要怎么应,才显得不那么突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