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痕
啊？
池念大脑放空一瞬，随即又马上抓住两段谈话中间的关键信息，无言以对的尴尬苦笑。
这都是哪跟哪啊。
她连忙开口安抚：“怎么会呢，和老师共事是我最快乐的工作时光了。”
她这句话难免有几分文学加工的夸张成分，总体来说她手里的作者其实都算是好相处的，也是她在工作中得到的最好的慰藉。
但顾渺显然对这话十分受用，簇起来的眉心都在一瞬间放松了，池念连忙顺水推舟地转了个话题：“老师，这家店你感觉怎么样？”
虽然刚才他在江影面前已经做出过评价，但池念还是怕他顾及着人家的面子，吃不适应还要硬撑。
“味道很好。”顾渺又重复一遍，抬眸对上池念的视线，又道，“是真的。”
池念这才放下心，一下就打开了话匣：“是吧，等一会儿我们吃完了我指给你看，这条巷子走到头就到我高中啦，那时候我们学校是椿市占地最大的，等春天桃花开的时候可好看了，可惜现在还没到时候，不然就算我们站在这看，都能看见白的粉的连成好大一片……”
她回忆自己母校的时候像是一架音符跳跃的琴，悦耳的话声连绵不绝，连停都停不下，从那里的景色讲到校舍，近几年翻新的教学楼和又一次扩建的操场，每一行每一句都是喜欢。
顾渺不自觉地听入神，在她的描述里摹描一幢幢深灰色绘立面的校舍，伴着热烈又美好的朝霞，不期然又听她提议道：“老师，你想不想去看看？”
顾渺眉心一跳，又在茫然中腾地升起了几分期待。
……
池念顿时就懂了。
和江影打了招呼，她拴着顾渺的腕子把他扯出去，并没有沿着那条一眼就能望见校舍正门的小巷一路走，而是七拐八拐地绕到相邻那条更为窄小的街巷，巷子两边都是一道道住宅背身的高墙，高墙间狭窄的路线只一人通过都不显得宽敞。
池念打头在前面走，虽然偶尔有些迟疑，但步履间又显得尤为熟悉，显然是经常走过的写照。
有时需要跳上一节台阶，甚至连扶都不叫人扶，还能回过头来，嘱咐顾渺一句：“当心脚下。”
这条巷子的终点是一道矮墙，墙堆下有一个被人用石头砌起来的简易斜坡，但像是年久失修，边缘处都是落下的碎块。
“这么多年了也没个人再弄弄。”顾渺落在池念身后，站在石砖地面，张开手护着她往上爬，不期然就听她囫囵嘟囔了一句。
她的声音不大，也不像是同他说的，顾渺没能听清楚，却还是接下一句：“嗯？”
矮墙约末只有一人多高，三两句间池念已经爬到顶了，毫不犹豫地就蹲下来，匍匐这往前挪了几步，才伸出手小声招呼道：“老师，快上来。”
顾渺有些迟疑，却还是依着她的话爬上去，这才看清了周围的全貌。
刚才的视线范围太小，越走就越让人辩不出自己的地理位置，直到如今居高临下地望过去，才发现两人其实已经绕到学校的另一侧，离最初来时的那条路隔了十万八千里。
池念还在往前走，矮墙之上又是一个平台，连接着对面隔绝的另一道墙，想必就是学校内部的最后一道格挡。
果然，池念扒着墙沿向上一跃，在消失了一瞬之后，又悄悄探出个头，在唇边比了个嘘声的表情，招呼道：“老师，这边来。”
等顾渺翻过去的时候，池念已经在花坛里气喘吁吁地插好腰。
双脚踏在坚实的地面，顾渺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眼这段鬼斧神工的传奇建设，只见这一部分的整体结构，以一段由两道高矮不一的围墙为基础，中间依靠住家房顶的平台连接，刚巧将校内高立的院墙卡成一个人为可以翻阅的高度，矮墙这端用石砖砌着，而高墙外刚好有一段可以作为爬梯使用的坚实管道，让来往的人都能顺利通行。
顾渺眯着眼盯着那段“矮梯”看了半天，半笑不笑回过头，质问道：“你上学的时候就是这么逃出去的？”
池念看着他的眼神背后一凉，惊觉不妙。
“其实也不是”她拉着顾渺的胳膊，踩着花坛的边缘忙从这片是非之地逃离出去，“就是有的时候学习太累了，需要出去改善一下伙食而已。”
就比如在下着迷蒙细雨的秋日里，一行人顶着校服，避开教导主任的眼目逃窜出去，奔去江影家的面馆里吃上一碗热乎乎的生烫牛肉面，就很难不被称为是一段很好的回忆。
池念想着，又悄悄抬眸瞧了顾渺一眼，见他也垂眸觑着，相视一笑，大胆地挽起他的手。
椿城一中的校园池念实在是太熟悉不过，从翻墙进来的道口出来，一直顺着行道向东走，便能避开学校唯一一班安保室，是一条安全平坦的安稳大路。
沿着路边的绿化带里，种着一颗又一颗整齐的桃花树，现在看来比她上学时又高出不少，只可惜天气太冷，粗壮的树干上只有一枝又一枝的秃枝。
池念伸手一指，引着顾渺往道路尽头的广场看：“老师你看那个，能猜出他是谁吗？”
顺着池念的指引，顾渺注目远眺，音乐看到广场中央有个高大的铸铁雕塑，隐约可见他的广袖长袍，双手合抱袖内。
又走近几步，一直绕到他近前，顾渺才敢确定：“是孔子吧。”
“bingo！”池念绕着雕塑走了一圈，伸出手触摸着它冰凉的金属底座，最后仰起头站在面前，虔诚地一拜，“孔老夫子可是我们每次期末考试之前都要膜拜的圣人。”
她的眼神仍没有收回来，专注而真挚地仰头望着这张容貌舒展，目光垂视的面容，恍惚间好像又回到自己高中那年的盛夏，在高考前的最后一个周末，和江影一起在孔圣人的雕塑前许下愿望。
“那许的愿望都会灵验吗。”池念不期然听见顾渺的问题，一张笑脸当即就垮下来，语气蔫巴巴道，“那当然不是了老师。”
孔老圣人的弟子至今已经覆盖了祖国土壤之上的千万学子，哪都那么多的闲工夫每个都管到嘛。
池念怎么都不愿承认未能如愿的几回是因为自己粗心大意，不认真听讲复习，顾左右而言他，恶狠狠道：“后来我们才发现，我们上供给孔老圣人的鸭舌、薯片、旺仔牛奶……都在一个又一个寂静的晚上，被打扫阿姨偷偷带回宿舍，甚至还在我们上午休的时候，咔嚓咔嚓吃得可香！”
她这话说着，声情并茂地连拳头都攥紧了，气昂昂道：“还害得我回家被我妈骂！”
冬日正午的骄阳并不显得比平时温柔，池念昂着头的时候就不得不更眯起眼，显得连表情都更加专注介意，不一会儿头顶就被晒得发烫，等她稍有些感觉，用掌背一碰，热度高得都能煎鸡蛋了。
此地不宜久留，她毅然决然地拉着顾渺往下一个目标点走。
在椿市一中上百年的泱泱历史中，有一个悠久而又神秘的传闻，传说学校有一块古老的巨石，只要能在石块上印刻下属于自己的印记，有朝一日找回它的时候，便能实现自己的一个愿望。
那块石头隐藏在学校后花园的假山群中，被层层植被环绕，池念太久没想起它，这次才不得不让她找了好久，直到看到石根处那抹红漆才敢确认，忙就转头招呼道：“老师快来，在这里！”
池念蹲在裸露的土地上，周围的植被的杂七杂八地扫在她腿上，在深色的长裤上划拉出一道又一道浅褐色的痕迹，顾渺小心翼翼地从植被的间隙中央绕过去，尽量绕开根系脉络，到了近前还伸手拨开了两课靠近池念脸侧的枝杈，抵在他身上。
他学着池念的样子也蹲下去，紧紧贴在她身侧，依靠她视线的方向推断：“这一块吗？”
看起来确实有些平平无奇，实在想不出最初的传闻究竟是因何而来的。
“没错。”池念探出一根手指，轻轻在粗糙的石面上抚摸过去，只见上面都是一道又一道沟沟壑壑的痕迹。
“是哪一条呢”她不免有些苦恼。
一届又一届的学生，传递了一代又一代的传闻，如今这块石面上已经被一年又一年的学生填满了他们的心愿，纵横交错着根本分辨不出你我。随着工具的进步，如今的学生已经不比当年他们那样，费劲心思只能在石面上印下浅浅的一道痕，而是进化成可以留下一个词，一句话，亦或是一副复杂而又精致的图案。
池念找了几圈都分不出自己的笔迹，索性确认了一块大致的位置，紧接着抓起顾渺的手，用自己的掌心紧紧扣着，贴在石面上。
一瞬间，石头冰凉而粗糙的触感通过掌心浸透上来，而另一侧确实池念柔软而又温热的体温，让他一时间怔在原地。
“但没关系的。”片刻，顾渺便听见池念在他颈侧开口，“老师，现在我正式把机会转赠给你，快许个愿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