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新春之际,云阳市大部分的外地务工人员都挤上了春运回老家了,诺大的城市一时间空荡了许多。
这年的春节来的晚一些,已经不算太冷,陈碗没再兴风作浪,每天和姜薇一起坐在后院听戏,趁着在江庭的最后几个月,使劲祸害本就脆弱的邻里关系。
姜薇已经瘦脱了相,尽管每天中餐西餐的伺候着,她也只是尝一点,又尽数吐了,减掉了半辈子都没能减下去的肥。四肢也没有了力气,坐着轮椅来去,全身上下只有嘴还在动弹。
如果是平常陈碗能被她烦死,老天爷大概终于开眼了,姜薇讲句话还要起步个半天,嘴巴张合之间她就忘了自己到底要说什么,干脆就闭嘴不说了。
陈碗自己倒是舒服得不行,躺在院子里看着姜薇强撑着一双眼皮,过了一会还是陷入了梦中。
时睡时醒的姜薇恍惚间就把陈碗拉进了回忆。
姜薇小时候是个爱哭鬼,谁抱着也不好使,她爹妈愁得不行,换了一轮又一轮的奶娘,愁白了好些头发。最后还是陈碗抱着小小的婴儿,又是哄,又是瞎唱歌,姜薇才终于安静地睡了过去。
婴儿的睡眠不同于大人,总是睡一会醒一会,只有陈碗抱着姜薇才肯安分。
姜薇父亲还说过,微微和她有缘。
陈碗置之一笑,没怎么当回事。直到姜薇长大了一点,才没那么依恋陈碗。
她后来才明白,姜薇出生的那个夏天是云阳有史以来最炎热的夏天,她自己本身也怕燥热,而陈碗身上总是冰凉的,姜薇只不过是趋利避害罢了。
陈碗看着熟睡中的姜薇,想着人是不是在将死之际会回归到生命的起点,洗净世间的污垢,重新变成一个孩子。
一只手伸过来,关掉了收音机。李景冒出个头来打断了她的思绪,“姐姐,有客人来了。”
李景从出院过后就被接回了江庭,她不想再去学校,也不愿意和私教老师说话,只天天坐在书房里,抱着书能看一天。陈碗文化有限,无法理解,只任她去了……反正姜薇一走,她们也不会留在江庭了,也许再也不会回云阳了。
她从来没过问有关那些有的没的亲戚,不管是有血缘还是没有血缘的,是死是活,都没有关系。
陈碗对她这点相当欣赏。
只是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蹲在书房,外加这扰民的黄梅戏,她居然还能听见有外人来了。
陈碗皱了眉,才听见从前院传来的敲门声。
宋文奇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坐在门口,不停地用后脑勺撞着陈碗家的大门,已经不知道待了多久。
“你是什么毛病?”陈碗脸皱成了一团。
宋文奇根本没有理会她,哭嚎着往里面跑了,“冷死我了,冷死我了!陈碗你太狠心了!”
陈碗都还没有反应过来,脑袋里闪过一连串的问题,比如说他是怎么进来的,他是怎么知道她家的具体住址的,以及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陈碗李景跟着进了屋,不是力量悬殊,她们可能已经拎着宋文奇的头发把人扔出去了。
“真狠心呐小碗,敲了这么久的门也不给我开!”宋文奇蜷缩在沙发上发起抖来。
“那你干嘛不走?”陈碗说着,摸出了手机准备打电话给保安亭投诉。
“你们院里有声音啊,这不是有人在吗?”宋文奇睁着一双无知的大眼睛,“我爸妈去我妹妹那里过年了,我不想一个人过年,不就来你这里了吗!”
他一把冲上去夺下了手机,“求求你了,我一个人真的太孤独了,就让我在这里过年吧。”
陈碗拍开了他,“你怎么不去和你狐朋狗友一起过呢?”
“你说老裴啊,他回自己家过年了,我总不能厚着脸皮去打扰他一家老小吧。”宋文奇说。
陈碗看了看自己屋里的一家老小,决定现在报警。
“我带了好东西来,求求你不要赶我走。”宋文奇指了指大包小包的东西,“我过年的东西都买好了,就让我和你们一起过年吧。”
“这个妹妹是哪里来的,”他很快转移了话题。
李景没有说话,只躲在了陈碗后面。
“你闭嘴。”陈碗算是默认了他在这里过年,“你去问候我家老太太吧。”
等宋文奇屁颠屁颠地带着几包零食跑去了后院,陈碗才拉起了李景的手,“没事的,他叫宋文奇,算是我的朋友,可以说说话,他和之前救你的裴警官也是好朋友,没事的。”
李景点了点头,没有应答。
“小碗你尝尝这个,这个特别好吃。”宋文奇往陈碗碗里夹菜,“我之前出差买回来的,一直都没舍得吃,特地带来孝敬你的。”
陈碗回绝了他的殷勤,试了好几次也没能用正确的手势拿筷子,用调羹勺了回去,“你自己多吃点,我吃过了。”
“你碗里明明是空的……”
“饭桌上不许讲话。”姜薇提起了精神,脸上带着点笑意,不是宋文奇这一出,她可能在去世前都不会和陈碗在一个桌子上吃饭,看见她拿起碗,好像也是很多年前的时候了。
陈碗在姜家的时候,虽然也不常和姜家的大大小小坐在一张桌子上面吃饭,但是每逢佳节,她也会适当地出现在厅里的某个角落,装模作样地吃几口饭菜,又悄无声息地离开。
姜薇那时还是一个总被抱在怀里的娃娃,但也逐渐发觉陈碗在眼前出现的时间越来越短,她看见陈碗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大人不说她也该明白了,陈碗是要离开了。
她原本就不是姜家的人,依照她的性子,即使离开大概也不会告别。
姜薇那时看见父亲眼中逐渐黯淡下去的光芒,那总是追随着陈碗的视线,还不明白那是什么。
陈碗打断了她的回忆,“随便了,好不容易过个年,都开心点吧。”她这么说,却板着个脸,端起了碗佯装吃了几口,吃得认真又专注。和真事似的。
李景喝了口汤,反手给宋文奇端了一碗,面无表情地说道:“多吃点。”
陈碗满足地点点头,露出了一点不知是小人得志,还是欣慰的笑意,舒心地想到,小月牙现在会护着我了。
宋文奇到陈碗家后就向多方打听过李景的来历,从姜薇那里得知了只言片语后,就火速向裴化云八卦了一番,半知不解地就对李景带上了一层怜惜的滤镜。
可李景不吃这套,没把他当回事看,她没接触过多少人,也不会分辨到底谁是好的,谁是坏的,就学着陈碗的样子,一一拒之门外,不搭理,就不上当。
“小景妹妹也多吃点,”宋文奇笑嘻嘻地对她说。
陈碗一怔,心头一动,千百年没有变动过的命数,或许会因为李景的出现发生变化,一切可能不会按照自己想的顺利进行,自己如果走得突然,是否能将李景托付给他呢?
是啊,总不能把李景拴在自己的裤腰带上。她陈碗是个什么东西,人也不是,鬼也不像,这辈子是没法期待能过上正常的生活了。再说李景并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玩意,陈碗把她留下来纯属那一点存了几百年的私心。
而且李景是李景,小月牙是小月牙。小月牙已经死了,陈碗不是分不清。即使李景是小月牙的转世,经过忘川水和轮回井,两人也不会是一人了。
陈碗无声地叹了口气,引得姜薇和李景同时看着她。
宋文奇接着说道,“小景妹妹有没有男朋友啊,长得这么漂亮,我有个表弟哦。”
“……”还是把万贯家财留给她吧。
“我有男朋友了。”李景冷漠地回答。
陈碗明明没有在吃饭,听见了这话居然有米粒喷出来的感觉,“你有什么?”她不可置信地问。
“男朋友。”李景有点心虚,“下次介绍给你认识。”
“原来你也不知道啊。”宋文奇端着碗笑呵呵地吃瓜。
“她这个年纪刚刚好,难不成要等到七老八十去广场找老伴吗?”姜薇淡然,“早恋而已。”
陈碗看了这个孤寡老人一眼,她还好意思说别人,出生下来开始她有认识过几个异性?
女儿白养了,两个都是。
她不过一会,又宽心想到,早恋就早恋吧,早恋又能怎么样,不早夭就行了。
这样她就更不能带着李景和自己走了。
姜薇一生几十载,因着背负了陈碗的秘密,无儿无女,鳏寡孤独。她不能让李景又过上这样的一生。
早知如此,她当年就不该下山,那会儿姜薇还有个能看入眼的对象,只因自己出现搅黄了这桩婚事。
她越想越是头痛,愈发后悔,皱紧了眉头。
宋文奇帮忙把姜薇抱上了沙发,李景坐在她边上,给她转电视台。
而做饭阿姨也回家吃年夜饭去了,陈碗负责监督宋文奇把那几个碗都洗好。
“不过我那次就想介绍你和老裴认识,他人还不错吧。”宋文奇笨手笨脚地洗着碗。
陈碗站在门边玩手机上的小游戏,敷衍地应付了几句。
“但是……老裴和我说了,你总是记不住他的名字。”宋文奇说,“搞得人很没有面子啊。”
陈碗手上动作停滞了一下,一局游戏就这么输了,“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记仇。”她都能想象出裴化云瘪着一张好看的脸,委屈地和宋文奇打小报告的样子了。
“不算结仇!”宋文奇赶紧说,“就是觉得有点没有面子,你好歹把人家名字记住……”
“不是记不住,就是太长了,而且文绉绉的,反正就是记不住。”陈碗在裴化云面前丢了好几次脸,在宋文奇面前倒是没什么所谓,干脆破罐子破摔地说。
“行吧行吧,这么一说确实不好记。”宋文奇说,“但是上次那件事我真的吓坏了,你离蹲大牢就差这么一点。”
“没事。”陈碗无所谓的说,“本来就和我没什么关系,事情结束后也就结束了。”
“老裴也是这么说的……”宋文奇叹了口气,手里的碗滑落到了水里。“不过那个女孩子,你算是正式收养了她吗?”
陈碗踢了她一脚,“你绕来绕去就是想问这个,早就去问姓裴的了吧,你怎么这么三八。”
宋文奇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脚,吃痛地叫了一句,“也没多早,我就问了一句,裴化云他也担心,托我看看。”
“还有一些手续要办,不过还要多谢你的朋友,听人说他在中间帮了很多忙。”陈碗没了脾气。
“什么你的朋友我的朋友,我的朋友就是你的朋友,大家都是朋友嘛,老裴人不错的,你多和他走动走动,以后有什么事情去找他帮忙也方便。”宋文奇开朗地说。
都要离开云阳了,还有什么要帮忙的,陈碗点点头,没打算告诉他自己心里的打算。
“那小女孩上学的事情要帮忙吗,她应该要转学了吧。”宋文奇又问。
“不用你担心,她想去哪里读都无所谓,我们家的钱给她一张一张的烧都可以烧到明年。”陈碗说。
“那你也顺便包养下我,我不想努力上班了。”宋文奇转过头来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那就去要饭,捡垃圾!”陈碗冷冰冰地说,“打烂一个碗,你就在我家做苦力做到明年。”
“真无情真残忍。”宋文奇哼哧哼哧地洗着碗。
裴化云连打了几个喷嚏,电脑上的光照在他的脸上,裴化云裹紧了被子。
他之前的感冒顺利发展成了肺炎,虽说在拖拖拉拉的治疗中好了个大概,却也影响了他好几个月,鼻涕,咳嗽,喷嚏成为了这几个月他生活的常驻嘉宾。前几天去相亲的时候,还差点喷对方一脸的唾沫星子。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边他的肺炎还在可持续发展中,不知道是因为这两个月的工作量太大,一叠的凶杀案压得他喘不过气,一去医院居然还检查出肩周炎,和颈椎病的前兆来。
这才趁着过年,和父母一起去了乡下的别墅休养生息去了。
裴化云揉着自己酸痛的脖子,也不知道自己造了什么孽,年纪轻轻的浑身是病,还都来的没有道理。
可能就是倒霉吧。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一个中年女人从门后冒出头来,“儿子,刚刚听见你又打喷嚏了。”
裴化云刚要矢口否认,鼻子一痒一个喷嚏就打了出来。
女人闪身躲过,藏在手里的空气清新剂见缝插针地喷了两下,“儿子,你要不要去医院再看看,你爹说你再这样下去可能会危害我们的健康,我们都是老人家了,没有你年轻人抵抗力好……”
裴化云翻了个白眼,“麻烦你关上门,细菌都要出去了,我明天就滚蛋好吧。”
“好,相当好。”女人朝他竖了个大拇指,轻快地关上了门。
裴化云抽了抽鼻子,将脸转回了电脑前。
这起凶杀案花了不到一天的时间就解决了,虽然说残暴非常,但还是很好理解,一位孕妇在发现自己的丈夫孕期出轨后,选择了极端的方式,在睡梦中砍杀了他,这位杀人凶手留了一屋子的证据,收拾都没有收拾,扬长而去了,不知道是在畏罪潜逃还是投案自首的路上摔了一跤,由于她已经怀孕七个月了,而这一跤是她从台阶上摔了下去,等到发现的时候人还有一口气,但是到了医院女人和小孩都已经不在了。
叶全在办案时插嘴说,“那不是出轨,也不是孕期出轨,那他妈的是孕期出轨嫖/娼啊!”
是了,借了这位死去的嫖客的手,他们和隔壁扫黄打非小队的扫荡了云阳的一处淫/窝。
可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好像遗漏了什么东西,但是他们前前后后地对照了很多遍,直到所有人都厌倦疲惫了,他也没有察觉出哪里不对劲。
裴化云长叹了一口气,还是把电脑关上了,或许是自己真的想的太多了,没有什么不对的,是感冒,都是感冒。
他盖上了被子,希望自己可以早点安享晚年,或者活到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