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再没有欺瞒娘子之事了。”顾凝熙斩钉截铁道。
这番坦白让他卸去心头巨石,重捡君子的光风霁月,十分舒畅,直想抱起娘子转上两圈。
不过自己有错在先,没等到娘子松口,他如今不敢造次而已。
“真交代完全了?”陶心荷冷静下来,已想到一事,晲着顾凝熙如释重负的神情,用下巴点点酒肆掌柜带来的木匣,淡淡问道:“那里面是什么呢?”
顾凝熙依言打开,也是只看到覆在最上的围巾。
他不自在地抿抿唇,转开眼神,轻声解释道:“是我不好,与七娘在大众广众举止失常。想必娘子也看到了,这条是她作为义妹相赠的围巾。当时我没留意馄饨摊位,今日才知晓娘子正在当场,实在又羞又愧。”
“这位七娘真是有心,昨日前脚知道多了你这位义兄,后脚就能拿出针脚细密的围巾来,女红相当了得。”陶心荷忍不住阴阳怪气,不过昨日亲见的冲击好歹淡去了,刺这么一句便作罢。
她要问的,实则是另一物。
“所以,夫君你投桃报李,购置下发饰回赠?还是早在围巾一事前就买好了,没来得及送给莫姑娘呢?”陶心荷以“莫姑娘”代称,划定界限。
不能稀里糊涂多个义妹,先弄清楚夫君与她纠葛到什么程度再说。
顾凝熙闻言一愣,发饰?
他如同陶心荷方才一般,翻找出木匣内锦盒。
带出盈然笑意,他将压发递给眼前人:“娘子想多了,这是为夫昨日下午,到燕春阁买给你的。哦,装在向阳酒肆匣子里,是掌柜送回来的?上午特特让识画去问,回来却告诉我,伙计说不清楚。原来早回到咱们府上了。”
陶心荷没想到是这个答案,只以为是顾凝熙要买来讨好新欢的,毕竟她从未收过夫君赠送女眷用物,一时不知是该信还是不信,不知自己是想信还是想疑。
“铺里伙计介绍说这款最适合翘尾髻,颇能添彩。为夫正是为娘子买下的。说来惭愧,之前一直将娘子辛劳记在心间,却未曾表露,为夫不够体贴,委屈你了。”
顾凝熙手持压发,凑近陶心荷,反复想着昨日伙计指点的如何插戴。却见娘子今日并未梳起翘尾髻,是他叫不出名字的样式,抬起的手顿在半空,犹豫着怎么摆弄。
陶心荷还在心底咀嚼第一次收到夫君赠礼的复杂感觉。是受宠若惊?还是早该如此?
夫君他此举真心讨好占几分,认错赎错占几分?
猛一回神,就见顾凝熙那副拧眉凝神又袖手踌躇的模样,稍稍一想,陶心荷也知道他从未接触过女子发饰,怕是为难了。
她“噗嗤”一笑,沉坠于心多日的烦忧被一一解释,豁然开朗,伸出手找顾凝熙接过压发,语气里带出了娇嗔:“你这样子,教我怎么看得下眼。”1
素手捏着精致饰物,陶心荷闭了闭眼,调整情态,然后紧盯顾凝熙,郑重问道:“夫君,莫要再瞒我。你真的能视莫七七如妹,不对她动男女心思?”
顾凝熙就差指天誓日,将心剖白给娘子听。
心底人与眼内人不是同一个,但他能分得一清二楚。而且今后会更加注意避嫌,不给娘子添烦忧。
“一生一世一双人”,自己亲口起的誓,他时刻铭记于心。
陶心荷用粉嫩舌尖,悄悄舔舐新添的唇内破口,刺激着神智清醒,将顾凝熙说的一字一句掰开揉碎了咽下去。
听罢顾凝熙亲口说此生绝不纳妾养小星,陶心荷半释然半欣然,心底自劝道,虽然夫君瞒谎可恨,好歹没生外心,也算其情可悯。
即使因为他只能看清楚莫七七一事别扭着,她深知过犹不及的道理,痛哭一场也该适可而止了。
他没有碰触到自己底线,日子总要过下去的。
三年多夫妻情意,到底对两人都是沉甸甸的分量。
顾凝熙就看陶心荷叹口气,然后抬抬手,行云流水一般将那对压发稳稳插别到她脑后圆耸浓密发髻中,就像是长了后眼,大为叹服,啧啧赞叹。
“娘子真美,手也巧,我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少贫嘴。帮我看看,压发位置正不正。不许上手碰乱了!”陶心荷顺着气氛,说着日常,揭过了莫七七这页。
折腾这么一回,泪痕宛然,发丝散乱,陶心荷在丫鬟服侍下重新净面梳整。
沉吟一下,她吩咐手巧的追云:“正好早上的飞仙髻不成样子了,给我换成翘尾髻。”
明明主母只有鬓边漏出了两缕碎发,稍稍调整就可以,怎么就不成样子了?然而追云不敢多问,低声应是,轻柔打散了重梳。
妆台上铺了十来样刚从她头上拆下来的发饰,有挑心、金簪、步摇等等。陶心荷保持着头颈不动,伸手轻点散沒其中的压发,示意追云帮她插上。
追云看这喜鹊登枝图样的压发眼生,暗恼自己对夫人首饰看管不够尽责,手上一点没耽误,很快弄好。
顾凝熙送娘子出了花厅,乖觉地将围巾塞给识书,令他收起来不要再被夫人看到。
他没理会小厮提出的更衣建议,感受着衣衫上的佳人残泪一点点变干、转淡,心境奇妙。
下人传进来顾家二房主母派人递来的帖子,点名送给夫人,顾凝熙接过,心里诧异,还带出几分好奇。
他上午刚拜会过二叔一家,当时没听二婶说要找娘子有事啊。
说起二叔一家,四子三女,已有孙辈,人丁稠密。唯一真正嫡出的是堂妹顾如宁,刚刚十七岁,比娘子家三妹大不了多少。
最大的是总排行第三的顾凝烈,比顾凝熙小两岁,庶出却记在二婶名下,算作了嫡子。最小的庶幼女今年只有十岁。
二叔富贵闲人,大腹便便,腰带都比别人的长半圈,认肚子就能认出人来。
二婶娘家门第不高,自己性子又软,在妯娌三人中最没底气,没少受嫡婆婆就是顾凝熙祖母的冷待磋磨,直到他们一家在大家长顾丞相死后迅速搬出。
二婶对他一向和善亲热,大老远看到他就会招呼“熙哥儿”,真情实感的声调也会让顾凝熙会心一笑,回以周全的“二婶”称呼。
据娘亲说过,二婶曾经有一子与自己同岁,却夭折了。不知是不是移情,自顾凝熙有记忆以来,二婶对他一向很好,时不常送他亲手制的孩童衣裳、新鲜糕点,持续到他们大房搬离老顾府。
顾凝熙印象深刻的一次在懵懂幼时。某日他被同辈弟妹们惯常排挤欺侮后,躲进犄角旮旯独自反省,自己究竟为什么认不得他们谁是谁,莫非真是父亲违背祖母意愿娶了母亲的报应,生了个傻儿子。
是二婶高一声低一声叫着“熙哥儿”,找到了他,抱住他,给他擦去泪痕和污渍,不断念叨:“二婶没念过书,说不出什么大道理。熙哥儿顶顶聪明,别理会他们。人这一辈子,能认准自己就够了。”
哄劝半晌,二婶亲自把他妥当送回大房,向父亲求情,自己那次才免了跪祠堂,所谓“消消少爷脾气”。
因此,顾凝熙始终念着二婶情谊,曾问过需不需要照应照应顾凝烈,被二婶摇头婉拒。
正当顾凝熙思索着二婶有什么事不托付自己而要找娘子时,陶心荷珊珊而来。
顾凝熙看到方才相对许久的水红衣衫,以为是娘子,正欲迎上前,却敏锐发现来人与娘子上午的发式不同,他又犹疑抿唇,拉开的步子一时待收不收。
娘子不会又一次捉弄他吧?
陶心荷信口问一句:“夫君怎么愣住了?”然后坐到桌前,示意下人们摆布开午膳。
顾凝熙听音识人,这才明白娘子在短短时候换了发髻样式,恢复成他熟悉的翘尾髻。
再定睛细看,自然察觉娘子佩戴了他送的新发饰。顾凝熙心中涌出一股淡淡甜意,嘴角勾起,又有一丝后怕,自己方才幸好没有乱说话。
“娘子飘飘然如洛神,我看得入迷了。”顾凝熙也在努力捡回夫妻原本相处时蜜里调油的状态,一边回应,一边坐到娘子身旁。
这顿比平日迟了三刻钟的午膳,虽说是家常菜色,夫妻用起来都觉香甜。顾凝熙更是频频为陶心荷夹菜,殷勤问咸淡冷热,两人同以往竟是翻了个个儿。
陶心荷昨夜并未安枕,如今心事已去,饭足意畅,困倦席卷而来,便想小寐片刻。
顾凝熙随手放下味道怪异、实在喝不惯的山楂苦丁茶盏,适时将二婶帖子递出。
陶心荷边看边告诉顾凝熙,是二婶下午要过府来,找自己商议顾如宁的亲事。
顾凝熙恍然大悟:“这些女眷事务,二婶找你就找对人了。宁娘定亲了?我却没什么印象。”
对于家族事务乃至外面的迎来送来,他一向倚仗娘子,并不算太上心,拧眉回想都不得法。
他蓦然忆起莫七七还比宁娘大一岁,她的亲事被自己包揽下来,说不定还得托付给娘子,如何开口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