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姑娘
“施主这是何意?”寇渔刚拿出小刀准备解救这陌生女子,就听到她念叨着什么儿女情长的红线,眼里充满困惑。
袁央洛脑子转了好一会:“诶?似乎不对。你今年……贵庚?”
“贫僧刚过十四。还是先把施主救下来比较重要,施主有别的问题可以等贫僧切断这绳索后再问吧。”
十四岁?任务书中光寇渔单身的时间就有四十年,十四岁连单身的零头都填不满吧?而且缚住她的是无形的怪力又如何能用这把小刀割断呢?
“啊,你小心,这把椅子有点奇怪,有怪东西……欸?”袁央洛往腰间一看,不知何时捆住自己的不再是恶心黏腻的“触角”而变成了最普通不过的麻绳。只是这麻绳绑得也忒紧了点。
寇渔力气不错,很快就把麻绳割断然后扶袁央洛起身。袁央洛回头看,发现之前坐着的地方也从椅子变成了一块大石头。
袁央洛:……
寇渔看了眼袁央洛又背过身嘀咕几句”非礼勿视、非礼勿视”,然后脱下了布鞋背着手递到袁央洛面前:“施主不介意的话,可以先用贫僧的鞋。”
“鞋?我自己有些鞋啊。”袁央洛低头,发现身上已经不是之前的粉色衣裙,而是变成了扎染布料拼凑出来的短衣,一双磨出血的脚就这么踩在碎石子上,脚踝上挂着一根串着银铃铛的红绳,丁零当啷细碎地响着。
莫不是进入了什么幻境?
饶是袁央洛脑袋再晕也意识到了种种不合常理的地方。
瞬间消失的三尺三和大黑熊,比任务书里年轻不少的寇渔以及不属于自己的衣物和饰品。
之前在暴雨山洞里,高良姜就和她说过江湖里有很多奇人怪事,其中就说到过这种让人出现幻觉的情况。
幻境里有时是杀机有时是机遇,但都是越快清醒越快走出去比较好。只是不知道这是江海派的用毒致幻还是蓬湖派的阵法秘境。
一切没弄清楚之前,袁央洛决定先按兵不动,先看看会发生什么再说。
袁央洛道谢后接过寇渔递来的鞋子穿好,意外发现自己左手腕靠近脉搏的地方有一朵血红的花瓣印记。
鲜亮,小巧,透着一种诡异的妖冶感。
袁央洛潜意识觉得这朵花瓣的印记应该不是属于这个幻境里的东西。但究竟有什么作用现在也想不出来。
袁央洛:“我穿好了,你转过来吧。话说,你是怎么进来的呀?”
寇渔转过身:“施主无事便好。贫僧本是路过,发现有一颗长势奇好的荔枝树,没忍住好奇就来看看。说出来有些羞赧,观察荔枝树是贫僧的爱好,着实小众了点,外头的人多爱四君子之类的,还望施主莫要见怪。”
“自然不会。不过,不用叫我施主,你可以叫我……” 最后两个字袁央洛莫名地发不出声。她尝试了好几次,还是没有办法说出自己的名字。
袁央洛:这个幻境里不让我说出名字?还是说不让“我”说错名字?
袁央洛不再纠结于自我介绍,接着道:“哎,算了。你可以随便叫我什么,别叫施主就行。你既然是从外面来的,那应该知道怎么出去?”
“……”寇渔那还没褪干净婴儿肥的脸一红:“我……不小心掉下来的。试了很多次爬不出去,见着有另外的路便沿着通道走过来了。没成想还有和人和我一样。”
看样子这洞至少三十年前就这样了。
“施……姑娘又是如何进来的呢?”
“我不记得了。”袁央洛当然知道自己是掉下来的,但这个戴银铃铛的姑娘怎么被绑到这还真不知道。
这幻境里不能说出自己的本名,看起来必须要依据银铃铛的真实情况行事。也许找出银铃铛的故事就能走出去了?
袁央洛顿了一秒,心中默念“合理尝试总不能怪我吧?”,然后开口:“其实我姓……”
袁央洛开始背诵百家姓。
寇渔就见着眼前的姑娘话说一半后嘴一开一合半天没有下半句,像是有什么话想说但又纠结该不该说出口。
寇渔也不好打扰,安安静静地等着袁央洛纠结清楚。
在背到一百多位时,袁央洛终于把话给接了上去:“…宋!”
袁央洛:果然是宋家人!
寇渔:宋字有这么难说出口吗?
“嗯,贫僧知晓了。宋姑娘现下脚伤严重吗?可还能走路?这个洞穴内有风,应该能走出去。”寇渔重新拿起火把,寻了个方向对袁央洛说:“我们去这个方向看看?”
“好。”
寇渔向前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拿出一方手帕捏着其中一角,把对角线的另一端递给袁央洛:“宋姑娘,洞中昏暗,行路不易。不嫌弃的话,可以牵着这帕子。”
叮铃铃。
“谢谢。”袁央洛把手伸过去捏住了手帕,却瞥见手腕处的花从花心处长出一段同样鲜红的花蕊。
这个印记居然是活的!难道是因为她猜中了银铃铛姓宋?
就在袁央洛还在思考活花印能长到什么程度,等长全了会有什么后果的时候,寇渔摔了一趔趄。
袁央洛下意识将手帕往回扯想要拉住寇渔,却发现自己手臂反应比平日慢上许多。有反应时,寇渔早就扎扎实实跌到地上了。
“你还好吧?啊!”袁央洛上前一步,结果没想到小腿处有东西绊着,也跟着摔了一跤。
寇渔尴尬地拍拍灰,边说没事边举起火把,一根沾着水珠的丝线出现在两块石子之间。火把再举高点,赫然发现这样的丝线纵横交错,密密麻麻布满了整个洞穴。
水蛛丝!
风从后面吹来,仿佛被水蛛丝切割成大小不一的布匹蒙上袁央洛的脸。
寇渔伸出手拉了一根横在眼前的蛛丝,发现它弹性极佳,疑惑道:“这里为何有如此多的鱼线?”
“有可能是水蛛丝。”袁央洛将自己的猜测说出口:“我听说这种蛛丝柔韧性极好,水浸不软,火烧不断。这洞穴四周都是石块,应该不是鱼线,而是水蜘蛛吐的水蛛丝。”
寇渔:“原来如此。风就从这个方向吹来,想必是水蛛丝封住了出口。不过,这儿有如此多的蛛丝,那应该也会有你说的水蜘蛛?”
“还真有可能。据说这些蛛丝世间稀有,不如我们薅几根带着出去卖了也能换不少钱。”袁央洛说完就动手扯手边的蛛丝。可是这些蛛丝粘上后怎么也扯不断,倒是应证了传闻。
去路被水蛛丝阻断,往回走又只能回到掉下的洞口,爬又爬不上去,最终两人只好站着互相干瞪眼。
沉默许久,袁央洛肚子传来咕噜噜的响声,在安静的洞穴里异常清晰。
袁央洛脸上不自然地一热,不好意思地说:“抱歉,我应该是太久没吃东西了。”
说完这句,袁央洛心底升起了一丝怪异。按理说吃不饱饭对她而言乃是习以为常的事,以前饿了就直接找点果子果腹或者大咧咧跑去贺棉家寻点吃的,从来不会因为肚子叫这种事尴尬。
可刚刚她分明有了一种难堪的情绪。这不是她的情绪。
手腕处的花蕊又悄悄长长了一点,以吊诡的形状朝着手掌心的位置生长。
寇渔听闻便从怀里掏出两颗荔枝,不好意思地说道:“我现在只有这个。虽然没法吃饱,但就当解解馋,垫一下肚子也是好的。”
“那你呢?”
“没事,我之前就吃饱了。”
接过荔枝,袁央洛用自己从未有过的缓慢速度剥着荔枝壳,雪白的果肉咬进嘴里的那一刻,委屈的情绪随着水汁一起迸发。
银铃铛微弱地响着。眼眶控制不住发酸,眼泪干脆直接漫出来。
袁央洛一惊,回过神时眼泪已经大颗大颗滚落下来,嘴里的荔枝都变咸了。
寇渔也没想到一颗荔枝就惹得对方落泪,手忙脚乱地想要帮袁央洛把眼泪抹掉,又觉得过于孟浪,只好急得碎步跺脚。
“宋姑娘,你怎么哭了?是这荔枝已经不好吃了吗?”
“没事,可能因为太好吃了。”袁央洛胡乱地找了个理由,赶忙把眼泪都拍干净换了个话题:“你掉进来多久了?可有其他人知道你在这?”
寇渔微叹了口气:“到了洞穴就看不清天色了,并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之前我一个人下山,无人知道我来这了。而且荒郊野外,难说会不会有人也发现这。”
袁央洛讶异:“荒郊野外?这四周不都是宋府的地盘吗?”
寇渔同样讶异:“宋府?钾城那位布匹商?应该不是吧。这都到了钾城外了。我曾跟着师兄师姐下山化缘,师姐说宋家有半个佛缘,也许会大富大贵,所以我有印象。”
“佛缘还能对半分啊?”袁央洛听到这话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
寇渔似乎被袁央洛的笑声感染,嘴角微微上扬,笑容清澈美好:“我也不懂师姐什么意思。他们总是能看到比我多很多的东西,我怎么学也学不会。以前也因此颓丧过,后来想通了,礼佛是为了内心的安稳,行善也是因为本心指引,多余的东西不知道就不知道。不强求又何尝不是一种顿悟。”
“就是。我也从来不强求。”袁央洛干脆盘腿坐下,转而又直爽地说:“不过该争取的还是会争取。”
“你又如何知道什么是你「该」争取的呢?”
袁央洛双手撑地,放松地仰着脖子,穿过丝丝缕缕的水蛛丝望着洞顶说道:“就是你想要的。想要就去争取,争取后还是得不到,那就不强求。”
寇渔听完先是愣了一会,随后自嘲地说:“宋姑娘挺豁达,可我一旦被想要的心绪缠着就很难做到不强求。所以于我而言,不如一开始就不去争。”
“这世上像宋姑娘一样拿得起放得下的,终归是少数。芸芸众生,皆有自己汲汲索求却终不可得之物。”
袁央洛望着洞顶的目光变得复杂,有难过滞涩在心间,让她分不清究竟是不是自己的情绪。
深呼吸几个来回后,袁央洛轻声说:“正是因为终不可得之物太多,才学会不强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