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皆是神谕
店小二端着食盘进了房间，瞥一眼还躺在床上的人，又看了看随意坐在桌边的袁央洛，暗暗腹诽：“走眼了。那个客官看起来高高大大的可有劲了，昨晚抱着人家不撒手的样子，谁能想到还没这姑娘家身体好呢。啧啧啧，这小姑娘受苦了啊。”
“小二，你可知这钾城哪里可以进地下河吗？”袁央洛瞧见店小二能轮完阴晴圆缺的复杂表情，出声问道。
店小二立马收回视线，哈腰回复：“哟，客官，这小的也不甚清楚啊。不过曾经听一些外地来钾城寻水蛛丝的商队提过一嘴，说是东边有一颗特别大的荔枝树，沿着荔枝树的根走就能找到地下河的入口。这话我也是听说的，东边那块都是宋家的地界，我也没去过，您就当听个乐吧。”
“原来如此，感谢。”
袁央洛点头示意自己已知道，便让店小二将房间打扫后退了出去。
昨晚光线昏暗，确实没有注意到哪里有荔枝树。不如趁现在天还没暗，再去找一圈。
袁央洛起身走到床边拿起三尺三便准备出门，可余光瞧见高良姜额头细密的汗，想到昨天他完全无法离开自己的样子，只好微微叹了口气，抱着三尺三又重新坐回木桌边。
还是等大黑熊醒来吧，反正也不急这一时半刻。既然是特别大的荔枝树，只要留心，就算是晚上也能找到。
在袁央洛吃完食盘里最后一粒荔枝糕时，高良姜终于醒了过来。
高良姜睁眼恍惚了一瞬，发觉自己怀里抱着的是被褥时立马匆忙翻身下床，连鞋都没穿好就准备往外冲，直到看清楚坐在桌子边砸吧嘴一脸回味无穷的袁央洛才逐渐缓过劲。
袁央洛看着空了一半的食盘，有些不好意思地招招手说道：“我一没留神把这荔枝糕全吃了。真的很好吃，改天再让店小二给你送。我们走的时候，也可以备上。虽然荔枝糕没了，但我还给你留了点酥啊饼啊什么的，快来尝尝！”
高良姜抬手揉了揉眼，醒了神，才心有余悸般应了一声，缓缓去洗漱。
“昨天我是不是弄疼你了？我不是有意的。”高良姜坐到袁央洛旁边，回想到昨晚的一切，才意识到自己牵袁央洛时手攥得多紧。
那是下意识的行为，当时的他别说攥紧袁央洛的手了，若不是在沐浴，他甚至想要把她完完全全搂进怀里，想要一丝空隙都不留。若是有什么办法能让他永远留在袁央洛身边，他肯定毫不犹豫地选择，付出什么代价都无所谓。
可清醒后，他又没来由地害怕自己的模样吓到袁央洛，害怕袁央洛厌恶自己，也害怕袁央洛因此消失不见。
想要留在袁央洛身边是他自己的事，他不想因此给袁央洛带去压力。她可以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只要稍稍点头，同意他跟着就好。
高良姜不敢直面袁央洛，只得傻傻地盯着那一点点袁央洛吃剩下的荔枝糕碎渣。
就在他脑子里像走山路似的绕了十八弯，什么糟糕的后果都想了一遍后，一双明亮的眸子突然在眼前放大。忽闪的睫毛似乎扇动起轻微的风，惹得高良姜不自觉眨眼。
“我发现你还挺喜欢道歉。”袁央洛上身前倾凑到高良姜面前，用温热的手指点住了高良姜的眉心，揉开了愁绪：“不要愁眉苦脸的啦！不疼，也不吓人。还有一件事，从你退烧后我就想说了。”
高良姜心下一紧：是看出什么了吗？
夕阳从窗外钻进来，铺在桌面，也铺在袁央洛身上，高良姜被袁央洛的影子无声地包裹着，形成一方狭小但安全的空间。
袁央洛嘴角上扬，声音轻快又活泼：“你和我相处太小心翼翼了！我又不是什么瓷娃娃，哪像你一样容易受惊。我只是嘴上说你是我的跟班，实际上不需要你小心谨慎地对待。就算你觉得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担心我生气，也可以大大方方说出来，我们行走江湖的大侠都是有容人之量的。”
“有心事可以和我说，感到害怕也可以告诉我，我很强大，我可以保护你！知道了吗？”
“要听话。”
最后一句袁央洛是用气声说的，带着甜甜的荔枝香呼在了高良姜的下巴上，撞进高良姜的心里。
如果说这辈子和袁央洛的相处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高良姜觉得一定有一个是自己变得更愿意听袁央洛这样对自己下达命令。
你说的皆是神谕。
高良姜下意识想要迎上去，却见袁央洛已经退回到原来的位置夹着一块酥酪递给自己。
“呼。”高良姜只好调整呼吸，假装无事发生，盯着袁央洛的眼睛，轻轻地咬住她递来的酥酪。
“对了，”袁央洛估摸着大黑熊应该已经调整好了便问道：“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高良姜有些意外，点头回答：“知道。”
怎么可能忘记呢？
袁央洛接着说道：“那你为什么从来没叫过我的名字？”
高良姜眨眨眼，诚实地回答：“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叫。”
上辈子有大大咧咧叫过一阵子“袁央洛”，也和人较劲地喊了几天“央洛”，后来被揪着改成了“茴茴”。当然也有段时间他喜欢姐姐长姐姐短，看到袁央洛红着脸低声骂“轻浮”就更加来劲。
现如今，“茴茴”这个称呼无法解释，“央洛”人人都能叫，“袁央洛”这个名字他又不想喊，所以便一直避开了称呼。
袁央洛不加思索，直接说：“大家都叫我央洛，你也可以这么叫。或者，你也可以直接叫我袁央……”
洛字还没说出口，高良姜就立刻抬头接下话来：“鸳鸯！我以后唤你鸳鸯，好吗？”
鸳鸯……袁央……
袁央洛有些失神喃喃道：“倒是很久没听到过了。还是叫小央吧。”
一阵奇异的酸楚漫上心尖，有些话在袁央洛嘴边绕了好几圈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高良姜没有强求，轻声唤道：“好，小央。”
袁央洛听到这两字，眼眶有些泛红但很快就被掩盖过去，便又补充道：“那你以后好好叫，可别认错人了。”
高良姜：？什么时候认错了？
在高良姜把剩下的糕点吃完的间隙里，袁央洛将店小二的线索转告。很快两人便收拾完毕，在夕阳沉入田埂的时刻顺利到达前一日的井边。
“昨日光线昏暗，倒是真没注意到这井边还有这么粗的树根。”袁央洛顺着树根往前看，只见虬龙般的树根交错着、贴在地面往宋家深处蜿蜒。
高良姜沿着树根走了一段路，就被青砖瓦墙挡住了去路：“这些树根甚至穿过了宋家的外墙。这么看，宋家把这颗荔枝树围了起来。”
“这得是多大的荔枝树啊。大黑熊，你说大的荔枝树结的果会不会更大点？不过最近吃太多荔枝了，感觉火气都旺盛了些。这钾城人年年食荔枝，难道天天内里着火？”
袁央洛嘴上碎碎念，但脚步轻盈，一点就跃上墙头。回头时，高良姜也已与她并立。
“你蹲下来点，太高了！”袁央洛扯着高良姜的衣角压低声音说道：“再过一会，就要有人来巡逻了。可不好被他们发现。”
高良姜听话地屈膝，老老实实地单膝蹲在墙头，转头袁央洛的发尾随风扫过他的鼻尖，轻轻的、转瞬即逝。
“咳……”高良姜清了清嗓子，望向东边，就见到一棵遮天蔽日的荔枝树伫立在宋家后院。
说是宋家后院，其实也不算。严格来说，荔枝树在的地方不在宋家的庭院内，只是四周全被宋家的墙围了起来，甚至连一个门洞都没有留。更奇怪的是，靠着荔枝树那一圈的宋家庭院也无人走动。
荔枝树的根茎像张大网朝四面撒开，宋家的围墙没有截断原本的树根，而是任由树根穿墙而过。
“真是稀奇。把荔枝树围着，却连门也不留。看起来不像是宋家把这古树据为己有，而是连宋家自己人都不能进去。”
袁央洛觉着独自站在墙头有种当靶子的感觉，于是也蹲了下来，揣着手凑近高良姜说道：“可按理说，如果是禁地最好是不让人知道。但这树这么大，只要住在宋家就不会察觉不到，墙头也不算高，稍微有点武功底子的人就能跃过。那这围墙岂不是形同虚设？”
高良姜淡淡地接话：“或许，这围墙拦着的不是树。”
袁央洛眼睛咕噜一转，随口说道：“也许从一开始就是个摆设，没想拦着什么哈哈。走！我们去看看。”
两人沿着墙头三拐五绕就到了荔枝树边，轻松一跃稳稳落地。
被围着的区域已经看不到原本土地的模样，复杂交错的都是粗细不等的树根。
“这荔枝树也真是太怪异了，盯久了还有点心里发毛。这么大，估计得有百岁了？”袁央洛双手张开，像走平衡木一样踩着交叠的树根绕着荔枝树走了一圈，粗略估计了一下至少要七八个成年男子一起才能抱住。
高良姜跟在袁央洛身后，回答着袁央洛的每一句话：“很有可能。不过，能养这么大的荔枝树，这里一定有足够多的水。也许我们要找的入口就在这。”
“嗯，挺有道理……啊！”
袁央洛踩着的树根突然一软，带着人直往下掉！就像陷阱上用干草伪装的网兜，只要有猎物踏入，就瞬间收网！
“小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