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水
袁央洛是被清晨的麻雀叫醒的。以往睁眼就能见到的人今早却不见了踪影。
袁央洛拢上外衣想要下床查看，但腰间发酸，头昏脑胀，脸颊上还留有一些潮热的余温，缓了好一会才起来。
洗漱完，袁央洛在房间晃了一圈，除了里间的浴桶有用过的痕迹以外，没有其他异常的地方，感觉房间里之前那股荔枝香也消散了。
“是已经出去很久了吗？”袁央洛望着空荡荡的桌子，低声自言自语：“也不知道留张字条，我好歹也是认识些字的。”
正当袁央洛准备出门唤小二，就见高良姜推门而入。高良姜没有穿昨日那套玉色青衣，而是换上了一套乌金的大袍，身姿笔挺，通身气派，晃眼让人以为是钾城富家哥儿走错门。
只是他眼下有淡淡的乌青，手上提着热腾腾的早点，看见袁央洛便笑着说道：“你起了？在楼下买了些馄饨，说是这里最受欢迎的铺子老板亲手做的，你尝尝。”
高良姜将买来的馄饨和汤匙摆好，余光扫过里间的浴桶，脸一红，不自然地转过背。
袁央洛接过汤匙低头尝了口馄饨，而后抬眼偷偷瞧了瞧坐在旁边的高良姜，犹豫了一会，开口道：“我醒的时候你不在。”
高良姜还在等袁央洛的后半句，却一直没等到，于是开口：“嗯，我醒的早，也不再睡得着，所以先去把昨晚写的悬赏贴了出去。城门，市坊都贴了些，我们安心在客栈等着就行。”
高良姜顿了下，接着说道：“顺手处理了一点脏东西。你现在还有感觉不舒服的地方吗？”
袁央洛没有接话，而是拿着汤匙搅动着馄饨汤，突然一股脑把话说出来：“我认得字的，只是不多罢了。以前贺哥儿总是抽空教我，我也不算大字不识的盲眼儿。既然我认了你当小弟，那就不能不管你。你以后要出门给我留张字条，我就算遇到不认识的我也会自己琢磨或者找书生问问。你一声不吭就出去了，被人欺负了都来不及找我。”
高良姜一愣，半晌才回味过来，垂眸浅笑：“嗯。那以后我去哪都告诉你。快些吃吧，馄饨都让你搅散了。”
许是因为把堵在心里的话说出口，袁央洛终于尝出了馄饨的香味，美滋滋地大口吃完，然后跳跃地接上高良姜之前说的话：“对了，说起不舒服，早晨起来的时候我感觉腰酸背痛的。我昨晚干嘛了？”
高良姜呛了一口，脑子里瞬间冒出来很多画面，腰腹下意识收紧，就好像又有一双手在那胡乱摸，光点火不灭火。
昨晚忍到极限的高良姜最终还是选择敲晕了毫无顾忌的人，让小二抬了凉水进来，把自己收拾干净后直接出门，在大堂呆了一夜，今早事情都忙完才归来。
高良姜遮掩道：“没……没什么。昨天那香料铺的老板趁我不备，塞了点劣质香料，闻久了会让人不舒服，今早已经把那些劣质香料处理干净了。”
“这样。”袁央洛确认大块头没有被那香料店老板娘欺负后也就没有过多计较，随意收拾了下，便和高良姜去市坊又溜达了一上午。
回到客栈的时候，已到晌午。刚一进门，店小二就跟了上来：“二位，刚来了一人说是看了告示有东西转交，穿着布衣，是生面孔。那人放了东西就走了，小店也不敢私自做主。见两位一回来，这不就立马交还给二位了。”
店小二递来一封信，见两人没有其他吩咐就识趣地退下了。
展开信，只有几个简单的大字：
“可去水蛛洞。”
“水蛛洞？宋记裁缝铺的那个水蛛丝的洞？”袁央洛有些惊讶：“难不成那个寇渔真的在地下河里钓鱼啊？”
高良姜神情严肃：“有些奇怪，那人揭了悬赏榜却没有留下身份信息。看样子是不准备领赏，或者不乐意透露自己身份。”
好不容易有了线索，袁央洛精神振奋，转身就往客栈外走：“不论怎么说，这都是目前唯一的线索了。闲着也是闲着，就让我们去会一会这个水蛛洞！”
走出两步后。
“水蛛洞在哪？”
“……不清楚。”
日西沉，袁央洛把自己半身折着挂在窗檐上，手上还拿着水蛛洞的信纸，在晚风中呼啦啦响。
“别说是水蛛洞了，连所谓的地下河都没找到。要是我们也能像雨一样渗进土里，直接到地下河就好了。”袁央洛翻了个身，倒着看着日头一点点升进地平线。
高良姜靠着窗沿，仔细地将板栗果上附着的毛皮撕掉，将白嫩的果掰成不易呛的小块递到了袁央洛嘴边。随后像是无意地补了一句：“我让店小二打了点井水上来，晚上我们用井水煮点肉片汤。”
“唔……行啊。井水煮的肯定嫩一些。”袁央洛含着板栗含糊回道，突然面上一喜，上身用力让自己正起身子：“井水？钾城的人都是打井取水，那岂不是我们也能通过井找到地下河？”
接着袁央洛又皱起眉：“可不一定所有的井都通暗河，也不是所有的暗河都有足够的空隙，让我们有机会找水蛛洞。若是莽撞地随意找个井下去，可能会憋死在下面。”
高良姜又剥了一颗板栗，沉声回答：“能产一百匹水蛛丝布匹的地方，想必也不小。钾城的富贵人家都住在东面，因为那边地势较高，能俯瞰钾城全景。而宋家刚好就在东边。”
“好！那就去找宋家的井！对了，你会凫水吗？”袁央洛将信纸塞进袖袋，走到高良姜跟前，抬眼看向高良姜，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
高良姜将新剥的板栗送进袁央洛嘴里，看着袁央洛因吃板栗而鼓起的脸颊，笑着说：”挺巧，姐姐教过。“
月出梢，黑暗中两抹身影敏捷地躲过巡查的打更人，一路朝着东边高地的宋家前进。
宋家老宅比想象中的好找，因为基本整个东边一半都是宋家的地盘，随意沿着一面墙绕过去，都能瞧见宋家灯笼。
袁央洛找到一个宋家灯笼后，又多往里绕了几圈，找到了一口水井。她站在井边，拿出了之前备好的绳在腰间系紧，将另一端在木架上穿过，然后交给高良姜。
“之前说好的，不要再和我争，这是我自己接的任务当然得我自己完成。”袁央洛坐到井口边，看着高良姜：“我先下去探探路，你在这望风。若是可行，我就拉一下绳索，你便套上绳跟过来；若是不可行，我就拉两下绳索，你将我拉回；若是有危险，我拉三下绳索，你不用管我，直接跑。清楚了吗？”
“我不会丢下你。”高良姜听到最后，面色有些不悦，断然拒绝。
“真遇见需要拉三下的情况，估计你再跳下去也来不及了。”袁央洛出乎意料地淡然，但瞧见高良姜眉毛都快拧成麻花的样子，又补充一句：“我很惜命的，干个牵红线的任务不至于让我舍命成仁。况且拉两下就是让你救我嘛。”
“别皱眉啦，我先下去了。”袁央洛又检查了一遍麻绳，然后顺着井壁吊了下去。
高良姜一直站在井口，手上攥紧了麻绳，死死地盯着袁央洛下去的身影。在看见袁央洛到达水面，身子慢慢没入水中时，好几次下意识就想将麻绳回收。
很快，袁央洛就全身沉入井水，往更深的地方潜。
夜晚静谧得让人焦躁。
高良姜浑身紧绷，根本无暇分心去观察周围。
他后悔了，他就不该答应袁央洛！上辈子她也是这么答应得好好的，会在岐山等着他回来！她当时分明答应得好好的！
高良姜觉得时间变得煎人，水面一点微末的波动都能激起他下水的冲动，他没办法接受袁央洛在未知的危险中呆这么长时间！
好在仅剩的一丝理智拴住了他，他知道袁央洛水性好，也知道自己是袁央洛最后的保障。
高良姜就在这样压抑的焦虑中死守着麻绳。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高良姜感觉仿佛嵌入自己手掌的麻绳被拉动了！
一下！高良姜肌肉暴起，上身几乎贴在井面，紧张地等着动静。
两下！高良姜没有丝毫犹豫，用最大的力气和最快的速度将麻绳往回拉。
好在没有等到第三下，高良姜便将袁央洛拉出井口。
袁央洛浑身湿透，浸了水的衣服仿佛有千斤重。但高良姜就像提菜篮子一样，轻巧地就将袁央洛抱到远离井口的地方，然后立马将披风披在袁央洛身上。
袁央洛将散乱的湿发往后抓了抓，糊开了脸上的水：“这个井没有联通暗河，我们得换一个。”
“不换！我们不找暗河了！不过就是一个寇渔，大不了我打到宋家，让宋家人把他交出来！”春日的井水还透着寒气，高良姜看着袁央洛浑身湿透的样子，根本没法冷静，用披风紧紧裹着袁央洛，语气竟有些阴戾！
看着高良姜焦急到失态，袁央洛意识到什么，伸出两根手指抚平他的眉毛，柔声说：“我忘和你说了，我水性很好的。我小时候还能一个人潜到河底游上很久呢。这些水井都是宋家修来打水的，井壁都是石砖砌成，没有什么危险。”
可无论袁央洛怎么安抚，高良姜都根本听不进去，就像一头倔黑熊，直接拦腰将袁央洛抱起，飞速奔回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