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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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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月姐姐,明月姐姐。”

    西厢屋里,一个少女闻声挑帘而出,悄声道:“嚷嚷什么呢?有话屋里说,这个时辰,仔细被王管家听见了,把你们皮扒了。”

    两个喊人的小丫鬟都悄悄地笑了:“好姐姐,你可就吓唬我们吧,谁不知你是个好人,到时候肯定会帮我们给王管事说好话的。”

    “我是好人你们就敢这么干?”少女说笑着,就要去拧小丫鬟的脸。

    不巧,却看到了正巧回屋的家主。

    家主姓乌雅,名兆惠,如今是正二品刑部侍郎,也是个简在帝心的人物。

    “给老爷请安。”

    男人的目光只从她们身上掠过,“嗯”了一声,脚步不停往屋里走去。

    名唤“明月”的少女暗自奇怪:平日这个时间点,她们老爷都会在刑部衙门里的,怎么今儿来得这么早?

    眼见得那抹墨蓝就要消失,明月也来不及细想,得了起身的令儿便跟着往屋里去。

    明月跟着兆惠进屋,替他将官袍脱下,这些琐碎小事她都是做惯了的,因而手脚也格外麻利。

    “呀,这衣服上怎么沾了墨?”明月有些心疼:这官袍料子极好,一旦沾了墨水,也不知道洗不洗得干净。

    “今日衙门吃了挂落,皇上气急了,不但摔了茶碗,还摔了砚台,我在边上,难免沾了点。”兆惠说着,摇了摇头,“这衙门上下办事都没个章程的,不吃挂落我才要奇怪呢。”

    明月听不懂什么朝堂大事,只问:“爷没跟着吃挂落吧?”

    “我是什么人?能和他们一样?”他刚说完,只见明月还盯着那官袍瞧,不由得好气又好笑,“得了,洗不干净就让王在成再添补件新的进来,怎么就心疼这一两件的了?”

    他以为明月在担忧他有没有遭训斥,谁承想这妮子竟是盯着衣服瞧,连多看他一眼都没有。

    倒是他自作多情了。

    “怎、怎么会呢?您放心好了,一两件衣服,还是洗得明白的。”明月尴尬地为自己辩解了两句,而后才道,“要说起来,这衙门又有什么事能让皇上龙颜大怒呢?”

    她转移话题的手段太拙劣,一眼就会被人看穿。不过,兆惠也并不介意同明月多说两句:“刑部审议案子时出了差错,尚书盛大人存了私心,将皇上亲自拟好的斩立决改成斩监候,盛大人宽纵罪犯也失了圣心,接连两次吃挂落是应该的。”

    明月撇撇嘴:“盛大人既是尚书,本该秉公执法,该砍头就得的砍头,如今吃了挂落也是应该。”

    兆惠笑而不语:尚书盛安私纵嫌犯不过是其一,更重要的是刑部之人一而再地揣摩错圣意,还总是撞上和孝贤皇后相关的事,这才是最可怕的——如今和孝贤皇后有关的事就像一个炸药桶,谁点谁炸。

    不过没必要和一个小姑娘讲那么深,见明月没再问下去,兆惠也止住了话语,转而低头看起自己的书来。

    明月一面替他收拾好墨污的衣物,一面吩咐刚才的两个小丫鬟上茶,又替兆惠另外准备好一套干净的官袍。

    等到一切收拾妥帖时,她才得了机会在耳房里略歇一歇。

    “明月姑娘,明月姑娘?”

    这是兆惠身边的长随常年。

    明月连忙起身,笑道:“常年兄弟?你怎么过来了,是老爷有什么吩咐吗?”

    常年笑道:“明月姑娘可是忙忘了?这快到用膳的时辰了。”

    明月道:“那老爷可是要去老夫人那儿用膳?”

    常年却摇头:“老爷说了,他一个人吃,不去老夫人那儿了。”

    明月心中纳罕,巴巴地喊她,又不是去老夫人那儿,吃一个人的哪有这么麻烦了?

    腹诽归腹诽,她还是笑道:“我晓得了,可说过要什么菜色?”

    常年摇头:“并无。”

    那就是按照往常的例子了,明月心中已有了想法,便应下来道:“好,我省得了,我这就去厨房。”

    常年“诶”了一声,而后道:“辛苦姐姐了。”

    明月微笑:“都是替老爷做事的,哪来的辛苦不辛苦呢?”

    她转头就去了厨房吩咐菜色。

    负责厨房的叶三媳妇笑道:“明月姑娘,真是不赶巧,这里头有几道菜这时节没了,要不要换成如今的时令蔬果?我管保做的还是那个味!”

    明月笑道:“那辛苦叶嫂子了。”

    对方连称不敢。

    等明月回去复命时,兆惠已经放下了书,转而在写字了。

    望着他认真写字的身影,她却莫名想起了小丫鬟夜雨的话:“要我说呀,老爷这看书写字的成天待在屋里也不动弹,还不如我们在院子里踢毽子呢。”

    其实这并没有什么可比性。明月这么想着,一面还等兆惠开口,她好赶紧回去。

    谁料他却忽然开口:“嗯,就这样吧。你留一下,替我磨墨。”

    明月一愣:“这……”

    兆惠头也不抬:“怎么?不会磨墨?”

    明月尴尬道:“……奴婢于磨墨一道……确实不精通。”

    她虽是兆惠身边的大丫鬟,更是老夫人派过来的,可只是料理家务上更为娴熟,读书写字,明月是不大会的。

    “无妨,你上前来。”

    明月怯怯地到他身边,只见兆惠搁下笔,拿起墨条,对她说:“如今学着,以后就会了。”

    明月点了点头,兆惠把墨条放到她的手心,他的左手拢上明月的左手:“……你看,像这样,先倒些清水进去,再将墨块放在上面,细细研磨,不要快,不要急……”

    男人的声音沉稳平和,离她的耳边越来越近……很容易将人的思绪带进属于他的世界里。

    明月怔怔地听着他的话,手在他的牵引下机械地进行无意识活动。

    墨条在沾上一点清水的砚台上慢慢晕开墨色,并有逐渐增多的趋势。明月眼见得点点清水渐渐变成了细密的墨汁,赞叹不已。

    好好玩!

    “学会了吗?”

    男人沉静的声音再次传来,让明月从自己的世界里被拽出来,回到现实:“会、会了!”

    “那你自己试试吧!”

    兆惠的手从她的手上移开,仿佛头顶的一片乌云散开,让明月无端松了口气:“是。”

    明月按着他的话,慢慢地,小心翼翼地研磨着墨水,眼见得墨水越来越多,她又陷入了烦恼:要研磨多少呢?

    兆惠没说,她也不知道,只好认认真真地接着研磨,直到她头顶的声音传来:“……好了,不用研磨了,你这些够我写一个晚上的了。”

    “……!”明月讪讪地放下墨条,看向兆惠的目光中难掩心虚,“奴婢下次一定注意。”

    不管是谁做得不对,先说自己不对肯定是对的。

    “无妨,本也是我没提前说好。”兆惠仿佛全不在意,“宿墨作书,极易褪色,是以,用墨需新磨。”

    然而每次写字又不一定都是写奏折,需要那么多墨水,所以每次研磨,都需要斟酌用量。

    明月讷讷道:“……这么些墨,岂不是浪费了?”

    “我写完便是。”兆惠写字的手一顿,抬眸凝睇她一眼,“……你识字吗?”

    说完,心中暗笑自己没话找话:一个连磨墨都不会的小姑娘,怎么会识字?

    谁知,明月想了想,老实作答:“略识得几个字。”

    这倒是在兆惠的意料之外了,他诧异地看了明月一眼:“会哪几个字?”

    明月一听,懵了:“这……”

    “罢了。”兆惠停笔,“你过来,写几个字。”

    明月诚惶诚恐:“可是,奴婢不会写字……”

    “慢慢学便是,我教你。”

    “奴婢不敢。”

    明月这么说着,身体还是诚实地往兆惠方向靠拢了些。

    毕竟,无论怎么看,这似乎都是一件好事。可如果把人激怒了,好事说不定就变坏事了。

    他的右手覆上明月的右手,牵引着她执起笔:“看好了,字是这么写的。”

    一撇、一点、一提,而后是竖弯钩,再是一撇、一点。

    写完这一个字,兆惠目光由宣纸移到明月脸上,见她还是懵懵懂懂,就知她所言非虚。

    于是微微松开了她的手:“且先把这墨耗完吧,明日我再给你找些字帖描红。”

    “奴婢谢过老爷。”趁着行礼的空档,明月放下笔,和他拉开了一点距离。

    而在明月意料之外的是,兆惠居然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任何话。

    直到她觉得腿有点酸的时候,屋外传来常年的声音:“爷,厨房里的人来问,是不是可以摆饭了?”

    兆惠只道了一句:“让她们摆吧。”

    明月想趁机起身去摆饭布菜,没想到他慢悠悠地丢下一句:“摆饭让常年他们去做吧,你先把里面的墨给写完了再说。”

    常年平时跟兆惠跑出跑入的,哪里会干这些事?一时别说明月,常年自己都傻眼了。

    还是明月连忙道:“让夜雨她们去做吧,常兄弟跟着爷出入办事的,哪里会这些,粗手粗脚的,没得让爷吃不好饭。”

    兆惠一挑眉:“好,按你说的办吧。”

    不出意外的,明月收到了来自常年的感激眼神一枚。

    她暗暗苦笑:自己也不过是为自己的冲动行为收了个尾而已……

    自己闯祸自己当,哪有让别人受她牵连吃挂落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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