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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上一边冷一边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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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夏和戴维结婚那日,伦敦像昨天或者一百年以前一样下着小雨。

    汽车从酒店驶往温布尔顿,一路经过肯辛顿公园和大本钟,顾夏忽然想起,有一段时间裘在伦敦拍片没日夜地打电话给她,她笑他说,整个大本钟都是你的了你还不知道时间。想到这里,心酸了一下,那酸痛的滋味在心头纠结不去。他差不多半年没有找她了,他再也不会找她了,她也是。而今天,是她结婚的日子。

    顾夏穿一袭简单的白色婚纱,手里拿着百合花,下车以后雨水打在睫毛上,花瓣和裙角都湿了。她一路微笑,把自己的手交到戴维的手上。

    直到交换戒指,顾夏还是上不来那种现实感。可能是天气的缘故,这烟似的雨。她抬头望天空,这雨什么时候才能停呢。有一年她在荷兰参加斯拉茨的婚礼,那天阳光特别好,别人的婚礼上总是晴朗。那天,她和裘顶着太阳去骑马,那是她第一次骑马,也是最后一次。裘说什么来着?如果你以后找不到那个人,你来找我。他说,你舍命陪我骑马,我舍命陪你结婚。

    戴维走到屋檐下叫顾夏去切蛋糕,看见她仰头看雨的侧脸,想到他们最初认识的时候,她仰着头笑,那略为放肆的表情,实在太好看。她多久没有笑得那么放肆了,现在她连笑起来都似不快乐。

    他把顾夏的脸捧在掌心,似最后一次确认这件事,“顾夏,你真的肯嫁给我了?”

    “我已经嫁给你了。”顾夏把手伸到戴维的臂弯里。

    很多次,她是这样把手伸到裘雷诺的臂弯里,从一条街走到另一条街,在卡萨布兰卡、在马德里、在巴黎,那时多么快乐,独她自己不觉。

    长久以来,顾夏都没有发觉她对裘的感情已经这样深。后来她想,如果早一点发现这个,也许她会有不一样的选择。

    可惜得很,她第一次发现自己对裘的感情,是在她和另一个男人的婚礼上。

    戴维的父母统统没有出席婚礼,大抵表示无声抗议,顾夏不在乎,她的家人也统统没有出席,她没有家人。也许,从此以后身边这个男人就是她的家人了,她把戴维的胳膊挽得紧了一点。

    切完蛋糕,致辞的伴郎是科林·坎纳斯,他从戴维三岁时的事迹说起,下面不时有人用笑声回应,顾夏也笑,这批照片会有许多人看到,笑起来会漂亮很多。

    科林絮絮地讲不完,戴维去旁边接一个电话,顾夏扭头低声问卡缪,“最近有阿休的消息么?”

    “没有,他退出了很多比赛,可能想一个人冷静一段日子。”

    “我不想他变成第二个科林。”顾夏觉得惋惜,“科林结婚以后,排名从世界前五一路跌出三百。”

    “科林是因为婚姻美满,莱顿是因为恋爱失败。”卡缪说,“幸运的球员都差不多,不幸的球员各有各的不幸。”

    “阿休有天赋,这些人当中他成名最早,连续两年的年终排名世界第一。”

    “坐在这里,哪一个没有天赋。只不过像亚历克斯﹒班德那样的人物究竟罕见,他有如此天赋原本不必太努力,他那么努力的人原本不必天赋异秉。”

    顾夏不知道卡缪为什么忽然提起亚历克斯﹒班德,他一向最懂在合适的场合说合适的话,他怎么会在她和戴维的婚礼上提到亚历克斯的名字。

    一个问号如骨鲠在喉。

    看见顾夏的神色,卡缪在桌子下面拉住顾夏的手用力握了一下,这是一个安慰的意思,但顾夏的指尖冰凉,卡缪忽然有点疑惑,问出一句更不该问的话,“你爱戴维?”

    他知道绝不该在婚礼上提出这样一个质疑,可现在不问就没有机会再问了。

    顾夏想了想说,“爱有很多种。”

    卡缪惊疑地看住顾夏,但是还来不及说什么戴维已经走回来,两个人放开手。

    ——————

    那天戴维很高兴,送走宾客又和一众要好的球员喝酒到很晚,夜里是被科林扶回来的。

    临走,科林在门口迟疑了一下,还是对顾夏说,“戴维认识你不到三个月就想和你结婚,那时我们都没想到你们真有一日会结婚。他说过,为了你他可以成为任何人。”

    顾夏明白科林的意思,他们有一脱亲戚朋友始终对她不能放心。对于他们来说,她是一个异乡人。顾夏点点头,“我已经准备好做一个妻子,一辈子为他烤面包,有机会请卡伦教我烧马黛茶。”

    科林笑了,“戴维的妈妈是意大利女人,你知道意大利人聒噪,但是你和戴维已经结婚了,对他的父母兄弟多迁就一些,婚姻本不是很容易的事。”

    顾夏知道这是好话,科林和戴维从三岁一起长大,比两个哥哥更像兄弟。“你放心。”她说,“中国有一句话叫□□屋及乌。”

    送走科林,顾夏关上门,看见戴维斜躺在床上,手里拿着什么东西看得饶有兴趣。

    “什么东西这么好看?”顾夏走到露台把窗子推开一半,满室酒味,她问戴维,“要不要先洗澡休息?还有两天就是温网正赛,你当心宿醉头痛。”

    顾夏甩脱鞋子,赤脚走到旁边的更衣室,礼服的拉链有点紧一时脱不掉,她暗自叹一口气,终于嫁了。这时她听见戴维问她,“你爱的是哪一个我?”

    没有开灯的房间,只有起居室反射的些微光线,在这幽暗中顾夏清楚听见戴维说话,他醉得很厉害,声音却有一种奇异的冷静,他说,“你爱的是哪一个我?是那个在潘帕斯草原长大的傻小子,还是那个可以捧起冠军奖杯的我?”

    戴维喝醉了,他只是喝醉了。顾夏这么对自己说,走回卧室啪一下子按亮吊顶的水晶灯。她看着戴维,戴维也看着她,她清楚简单地说,“两个都是你,我怎么分得清。”

    戴维在明亮的水晶灯下看着顾夏,这灯光太刺眼了,她也太刺眼了,她雪白的衣服和晶莹容颜,耳鬓边的花朵还有她的眼光,他伸出手去挡这锋锐光芒,顾夏这才看见戴维手里拿的是一对手表。

    戴维笑了起来,把手表递给顾夏,“我原本邀请亚历克斯·班德主持婚礼,他推说忙,人没到,礼物却到了。”

    那是一对浪琴的飞行家古董手表,顾夏摸了摸手表上那个翅膀的标记,那人曾给她一双翅膀,原来一切都是真的,原来一切真的发生过。

    她把手表握在掌心,有瞬间的唏嘘和苍茫,内心却没有痛感。真好,终于不再痛了。十一年了,终于不再痛了。

    戴维笑望着顾夏,“很失望吧?他没有来婚礼。不过他来了也没有意思,如果只是看你结婚,而不是跟你结婚。”

    顾夏蓦然抬头,“你说什么?”

    戴维仍是笑,“你不该这么快忘记这个名字,亚历克斯·班德。”

    ——————

    顾夏站在当地,一种寒冷从脊背爬上来,她说不出话,亦动身不得。

    戴维躺在床的一边,一只手遮着眼睛,慢慢地说,“历史上这种例子有过很多,英国有一些国王是这样的,你们法国也有不少这样龌龊的事,拿破仑把自己的情妇遣嫁给宠臣,我一直没看出亚历克斯·班德竟是这样的人,那么堂皇,全是假的。”

    说到后面,戴维的声音竟有些微哽咽,他真正难过,顾夏不觉难过,只觉心坠入冰窟,她听见戴维说,“我简直崇拜他,这个圈子里谁不崇拜他,我是看他的比赛长大的,在我们这些人心目中,他的名字就像神祗一样。及至见了面,我对他的崇拜只有更多,他那么好的风度,又那么谦和,那次他对我手下留情,只禁赛三个月,他还找我聊天,说了那些鼓励的话,我真感激他,我真傻,我不知道这一切只是因为你。他不是为我好,他是为你好,他一早打算好了,为你找个好归宿。他把我当成傻瓜一样愚弄,我还感激他,我可真是一个傻瓜。”

    顾夏知道,她和戴维结束了,心里有一些牵扯不断的东西终于断了。

    她倒了一杯水,一口一口喝完,这才觉到脊椎僵硬生疼。把杯子放下,手指摸了摸水晶杯上镂刻的花纹,蒂凡尼的水晶、卡地亚的戒指、薇拉王的婚纱,这一切都并不能使一段婚姻成功,也不能使一个人幸福,事实上婚姻和幸福也没有什么关系,一切都那么虚妄。

    顾夏缓缓地问戴维,“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想,很好,这样的场面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该破碎的该幻灭的,她都已经应付过了,那一次在飞离悉尼的飞机上她吃掉半瓶药片,如果不是遇见阿休,她已经死掉了。她是死过一次的人,这次已经不算数了。

    “我一直都不知道。”戴维口角苦涩,“如果不是卡缪说漏了嘴,我到现在还以为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卡缪?”顾夏扶额,卡缪你不是尼尔·韦恩,尼尔·韦恩做出什么事我也不会失望,他不是我的朋友,但卡缪你是。

    “不然,你以为车是怎么翻的。”戴维回想那一天,“我听到这件事,大脑全然空白,我做梦也想不到,你和亚历克斯·班德,那个人竟然是亚历克斯·班德。”

    顾夏已经可以把整件事重组起来。汽车拉力赛中途,戴维和卡缪再生嫌隙争执起来,想必戴维逼得太紧,卡缪急于脱身,不留神把亚历克斯的名字兜了出来。那日在伦敦,卡缪撞见她和亚历克斯重逢,当时她和卡缪原没有协议要保守这个秘密。但是这个,还需要协议么?

    只是半年都过去了,戴维一直知道,他一直假装不知道。顾夏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想来戴维何尝没有被欺骗的感觉,一段婚姻在第一天已经漏洞百穿。

    “我和裘雷诺的事,你说不重要,其实是因为亚历克斯吧?”只有这个,顾夏觉得可惜,一度她以为戴维终于懂得感情了,懂得信任和理解,原来都是假的。

    “我一直都认错了人。”戴维摇头,“不是卡缪,不是范·格兰特,不是裘雷诺,那人是亚历克斯·班德,居然是他,我真想不到。”

    想必从此,戴维只记认这一个名字,其他所有人都解脱了,卡缪未尝不是办了一桩好事。顾夏奇怪自己居然笑得出。真是荒谬,她终于把亚历克斯放下了,亚历克斯终于上了戴维的黑名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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