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辈子也没那么长
澳大利亚,又是澳大利亚。
自从上次在悉尼分手,他已经近半年没有顾夏的消息了。她好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这太残忍,布洛迪想,他甚至可以接受顾夏离开,但她至少应该让他知道她的消息,让他知道她一切安好。而不是这样,一句再见也没有,就此消失,就好像她从没有来过。他不知道她是否在这世界的某个角落活着,甚至有时午夜梦回他怀疑一切是否真的发生过。
这五个月,他一直在找她,找啊找啊找,找遍一切可能的地方。现在是新的一年了,现在又回到澳大利亚,似兜了一个圈。阿休问过他,如果你找不到呢?一直找不到呢?他不知道,他不敢去想这个问题。
布洛迪在墨尔本公园附近的快餐店吃披萨,对面就是澳大利亚网球公开赛的海报。这是今年第一场重要的网球赛事,下一场就是戴维﹒麦戈雷迪的决赛。
海报中的戴维﹒麦戈雷迪穿一身白衣,一手把网球抛在空中,眼神犀利而专注。很难说这人有多么漂亮,但他身上有那么一种味道,又率真又霸道的。布洛迪自以为发现了麦戈雷迪的优点,其实他只是觉得如果顾夏喜欢麦戈雷迪,这个麦戈雷迪一定有过人之处。一直到现在这般境地,他仍对顾夏有这样的依恋。
“所以顾夏,不要让我用余生去寻你。”布洛迪长叹,什么心情也没有。其实他不知道,即使找到顾夏又能怎样。她不想见他,否则她不会让他遍寻不获。分别的这些日子里,他想明白很多事,他发现顾夏从来没有说过爱他,也许她根本就不爱他。她只是遇见了他,她只是想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那时,她被她爱的那个人弃绝得那么深。她千山万水来找他,他甚至没有把她认出来。那时候,顾夏是怎样的心如死灰。其实跟谁在一起都无所谓的吧,她想卸掉一段深爱,她想割舍一段生命,她想把自己狠狠地交给另外一个人,而布洛迪是她触手可及的一个人。
只是,她没能把那段爱情卸掉。那是一段生命,她怎么割舍。
布洛迪看见顾夏看着亚历克斯的时候那道眼神,就什么都明白了。只消一眼,他就明白了,他想骗自己都不能够,他奇怪亚历克斯竟会不明白。亚历克斯是真的不明白,还是根本不想明白呢。
顾夏爱上亚历克斯﹒班德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个男人是不自由的,当年她没有放弃,她像赴死一样等他一句话,他拒绝了她,似乎她就可以把自己了结。
硕士结束那个假期他从荷兰去卡昂学法语,全班的女生都面目模糊。那个学期快要结束的时候,顾夏插班进来。他爱上她的时候完全没有预感,他会为她伤心半生。
已经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们总是在讨论课上为了一些很小的问题争执不休,想来那时他已经爱上她,他原不是喜欢与人争执的人。周末大家去圣米歇尔的海滩露营,他们看了一晚的星星,就像后来在大堡礁那夜,惟恐碰碎心中的惊叹和欢喜。
他们是自然而然走在一起的。很多人说卡昂爱下雨,但在布洛迪的记忆里,在卡昂的日子都是晴天。
一直到现在他才知道,他所认为那个童话般的故事,于她而言只是一个死局。他离开父母和朋友,为了她留在法国,从卡昂到巴黎,他跟在她的身后,一站一站似有步骤。但是原来她跟他在一起,只是把自己绞死了。
这是布洛迪在旅途中慢慢想到的,想到这里他心碎欲绝。但是他发誓,如果他能找到顾夏,这一切一切他将永不提起。他只想和她在一起,能和她在一起,已是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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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洛迪买了套票去墨尔本公园看每一场比赛。此前,阿根廷的戴维﹒麦戈雷迪、澳大利亚的休﹒莱顿、瑞士的弗雷德里卡﹒鲁塞、美国的安东尼﹒罗克进入四强。接下来阿休输给了鲁塞,而麦戈雷迪赢了罗克。
今天,是戴维﹒麦戈雷迪和弗雷德里卡﹒鲁塞的决战。
“结果还真难说呢!谁都知道麦戈雷迪对鲁塞的胜绩是5:1,但麦戈雷迪一到决赛就不行!去年的戴维斯杯是他第一次赢到决赛,可惜荣誉还不是他自己的。至于其它比赛,他就没在决赛中赢过!一次都没有!”莱顿拍拍布洛迪的肩膀说,“我会陪你看他怎么输!”
“我不关心比赛结果,我只希望可以看见顾夏。”
“等麦戈雷迪输完比赛,咱们直接去找他要人!”
“谢谢你,阿休。”布洛迪很觉抱歉,“这是我和顾夏之间的事,其实没有必要把你们的关系搞坏,毕竟你和麦戈雷迪时时要相见,一旦反目很不好。”
“本来就不是朋友,更谈不上反目。布洛迪,我只拿你当朋友!”
布洛迪很感动,抱住莱顿的肩膀说,“阿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那就不要说了,”莱顿握住肩膀上布洛迪的手,忽然想到上一次与顾夏的绯闻,心存阴影,“被记者拍到了不会传咱们是同性恋吧?我记得你和尼尔﹒韦恩有过前车之鉴……”
那天莱顿终究没能陪布洛迪到最后。克莉斯蒂娜的手肘手术临时改时间,他立即飞去陪她,临走对布洛迪抱歉:“幸亏手术在巴黎,过两天咱们就能见面了,希望你和顾夏一起来接克莉斯蒂娜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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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洛迪每天进场之前都要买一束郁金香,他希望今天可以派上用场。他的座位在第六排,环顾四周,他还没有看见顾夏。
焦躁的不只是布洛迪一个,场上的戴维﹒麦戈雷迪同样好像热锅上的蚂蚁。他已经输了两盘,在五盘三胜制的比赛中他已经无路可退。
第三盘一开始戴维就被破了发球局,紧接着裁判又把他的一个压线球判给了鲁塞。戴维一下子把球拍丢在地上,几步冲到裁判面前吼叫,眼睛里有火喷出来。
布洛迪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麦戈雷迪的脾气竟然这样坏,顾夏怎么能受得了他呢,她是那么自我的一个人。
裁判很顽固,不停地对麦戈雷迪摇头,麦戈雷迪恨不得把那家伙生吞活剥。鲁塞坐在旁边的位子上冷眼旁观,悠然地喝水,似乎这个冠军已经是他的了。
然后有掌声响起来,一下,两下,三下。
戴维﹒麦戈雷迪停止咆哮,循着掌声望过去。
他看见顾夏。
戴维要用牙齿咬住嘴唇才能勉强控制内心的狂喜。
他望着看台上的那个人,她穿着一件玫瑰色衣服,明艳绝伦。他一直望着她,远远地望着她,他想走过去,就是现在,就是现在,可比赛还没有结束。他低头捡起球拍,控制不了内心的激荡。
他等了她四个月。以往他换算时间,以比赛为标志。四个月似乎没有太多比赛,尤其年底这段时间。年底这几个月即使不受伤,也只是玩。于网球选手,这段时间是倏忽即逝的假期,只嫌短暂。
但这四个月,比四年还要漫长。现在科林的口头禅是:你还等呢?
是,他一直等她,她一直不来。有时他以为她不会来了,真是绝望。
但就在这个时候,他与裁判争执一个压线球的时候,他完全没有想到她会出现的时候,他看见她。
她终于还是来了。
他强迫式地转过身去,把球拍在鞋底磕了磕,终于忍不住笑。
鲁塞坐直了身子,被戴维笑得发懵:一个人的情绪怎么可能转变得如此之快?
之后的比赛形势彻底被扭转。6:4,6:3,6:2,比赛在戴维﹒麦戈雷迪一个精准的反手直线球中结束。鲁塞怔怔站在球场上,不能相信这个结果,他竟然在领先两盘的情况下被连扳三盘。
这一次掌声雷动。戴维把球拍和护腕抛向观众席,然后他径直向观众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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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洛迪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过顾夏。
穿越大半个地球,在分别的地方,他找到她。他下了千万次决心,在脑海里排练了千万次,比赛一结束,他就要捧着郁金香走到她的面前去,他要对她说我爱你。顾夏,我爱你,我是不能没有你的,我不管你以前爱过谁。不不,最后这句话不可以说。只要对她说,我爱你。这一句就好。
至欢呼响彻整个网球场,布洛迪惊觉比赛结束了。是时候了,他拿起郁金香,站起来。他看见顾夏也站起来,他想走过去,中间隔着很多人,他等了几秒。顾夏没有转身,也没有回头,而是走向第一排。布洛迪看见顾夏和麦戈雷迪拥抱在一起。
顾夏和戴维﹒麦戈雷迪,他们隔着栏杆接吻。
他们在全世界面前拥吻。
布洛迪的眼前一阵阵发黑,他不确定自己站了多久,手里的花掉在地上,瞬间被踩到枯萎,就像他的心。默默转身,离开球场。这不是他的地方,不是他该来的地方。
双手顶着太阳穴,仓皇得不能思考。他只知道他要离开这里,必须离开这里。可是要去哪里呢,哪里又是他的地方呢?走过身边的人都看他,他才发现手机在响。
接起电话,是莱顿的声音,“布洛迪!我看到了!他们居然这么卑鄙……布洛迪!布洛迪你没事吧?”
“我没事。”
“你的声音怎么了?”
“阿休,我和顾夏完了,是不是?你告诉我,我和顾夏是不是完了?”
“布洛迪你不要这样,我答应你我一定站在你一边,我们去找麦戈雷迪,我帮你教训他!”
“我只想教训我自己……阿休,现在做什么都没用了。我失去顾夏了……一切都结束了。”
阿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往好的方面看,你已经找到她了,至少你可以过自己的生活,不用再满世界找她。”
“你说的对。”布洛迪觉得自己笑得很奇怪,却无法停止,“我不用再找她了,毕竟我不用再找她了。我一直也对自己说,只要知道她平安,只要她平安……至于我们不能在一起,不能就不能吧,其实一辈子也没那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