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与剑2
出门后捏着鼻子，看着胸前黏糊糊油兮兮那摊东西，他觉得有生之年无论奔波受过多少腤臜，程稠都能成功恶心到他。两下脱衣沐浴的程岳，更衣后重新捡起少主的面子和属下们用餐商讨事宜。
沈一把起好的礼单递给郎君过目，珍珠香木，绸缎绣品，件件是现在北地走俏的好东西，精巧难见，远非寻常商人贩卖的货色能比，可是出不了南程的地界，稀罕物变不成真金白银，一出一进两道手，货就少了四成。
三年前和国主一起押回大兴城的还有数十艘沉沉的宝船，鲸吞天下的大业吃下宝船后，水过无痕，程氏被关在牢山已经三年，脱了龙袍凤冠的前皇族在大业官员眼皮底下，只得继续掏空家底四处讨好，送钱送物送人，费尽心思谄媚讨好，却找不到一个能逃出牢狱的希望。
礼单看完，沈一还要声正气足的念一遍，在座诸位前程子民，慢慢收敛了回家休息的松快，沉默的嚼烂嘴里的饭菜像是咬碎过去。以前看不上眼的东西，现在奔波数月攒起来比攒嫁妆还难，谁听着有胃口。
“吃完了再念，比死女娃吐老子脸上还糟心。”
主位上喝汤顺气的程岳，感觉自个儿实在是食不下咽，给坐于他下手的沈总管一脚蹬去，打断那龟儿子王八念经。
后院禾儿指挥侍女们将主家带回来的衣料一一翻捡出来，因为要按着现今小娘子的身形赶制新衣，几人轮换着将布匹展开给小娘子挑选。呆坐了半个时辰的程稠，惊觉手心已经被自己掐的麻木，无法配合侍女们捡看布料。
为了打发侍女们，她完成任务般敷衍几句。“系腰的不要，玫红薄纱现在用不上收起来，织金牡丹的退回库房算了，加了金线银线的通通放一边，选些颜色清新稚嫩的来做，样式选简单的，时间紧，你们下去马上做吧。”
“禾儿你等一下。”
“你想回南程，回到亲人身边吗？”
侍女一时愣住，被下一句说得脱力，跪在地上惶然的看向沉着脸的小娘子，原来她收起梨涡的笑脸后和郎君一样，都有冷冷的眼睛。
“小娘子不要禾儿了吗？”禾儿眼里的祈求，让程稠知道她也在左右别人的命运，可她有能力安排好这个相伴半载的女孩吗？
“禾儿，我们要启程进北地了，可能很长时间都不能回南程，见不到亲人，你想回南程吗？”程稠又轻声问了一遍。
侍女对程稠的话以懂非懂，迟疑的说：“我是家里让牙婆卖给主家的，能回家吗？”
“让你选，你想回家吗？”
禾儿抿着嘴仰望着等待答复的小娘子，一瞬明悟此刻的答复，对她和对小娘子都重要。
“前几年打仗家里阿爹伤了腿，阿娘病了，没了生计，我侍奉小娘子的月钱可以托人带钱粮回家。如果离了主家归家也是要被家里卖出来的，可是下次我怕遇不上小娘子这么好的主家了。”说着，禾儿眼里的泪流了下来。
国破家何在，在战争的洪流下，冲散了南程多少家，奋力挣扎苟延残喘的人，有多少选择呢。
程氏这条被渔网勒进骨头，刮下大半血肉的鱼，不想绝望死去，只能去赌一个生死翻盘局。
陪沈将军夫人莫氏坐在宴席末位，遥遥看着南阳王妃梁氏在与左右的勋贵夫人笑谈，侍女适时的添上饮品和撤换碗碟，扎双团髻的小女娘小口的喝着冰镇的醴酪，在炎炎夏日里舒服的微眯眼睛。
胃口不佳的莫夫人身后，无事可做的侍女方能提壶走动，免得比旁边的冰鉴还像摆件。小口抿完大半盏后，周边三三两两闲谈的贵妇，默契的都当没有看见末席的莫夫人，甚至有些夫人面露讥笑的把这当滑稽戏来讨论。
受尽白眼勉强上桌的末席小人物，可是南程德高望重三代忠勇的沈国公，国破后的南程国柱在倨傲的大业勋贵面前真卑微啊。
在面前的几盘肉菜中挑了个没那么红的咬一口，酱味咸得程稠赶紧灌了小半盏醴酪，咸腻酸甜，可算知道莫夫人为啥胃口不佳了，北方人口味重，和南程的清淡截然不同。
同样被大业破国的萧国梁氏就自如许多，周边也是笑脸相迎，已生下世子的南阳王妃现在可是梁氏最大的依靠。
这个大靠山程稠也想靠上去，为了能在南阳王妃视线扫过她那边时，发现自己的可爱，程稠总是扬起梨涡甜甜的笑，粉白圆脸草绿纱衣襦裙，鲜嫩的像才出锅的叶儿粑，其他夫人带的小女娘娇颜妍丽各有不同，像程稠这样粉嫩可爱的娃娃脸确是全场最乖。
膳后茶话，王妃雨露均沾的和赴宴的每位夫人亲切的拉了家常，甚至温言关怀了莫夫的胃口不佳，专门准备没加奶的南方花茶和绿豆糕，体谅吃不惯北地膳食的前南程人。
吃绿豆糕的程稠发现周围的目光都没那么刺人了，不愧是深得双圣喜爱，夫妻恩爱的贤德王妃，处处妥帖顾全大局。
随后王妃接连召见四五个贵女上前说话并赏赐了东西，程稠便是其中之一。“江州民女程一十娘拜见阳王妃。”程稠方能近前行礼后，仰慕的看着这位现今大业最出名的贤伉俪之一，清亮的眼睛和温婉柔和的长相，让王妃看起来分外可亲。
“江州怀州都在南地，难怪看你那般亲切，粉团可爱像是小仙子，若是这胎和你一样是个漂亮可爱的女儿，我可要高兴坏了。”王妃又问了些日常，她乖巧回答后，答谢了王妃的赏赐坐回莫夫人身边，给诸位夫人留下爱笑开朗的映像。
直到坐马车回到沈府，莫夫人那张胃口不佳的脸色除面对王妃外就没变过，没多说一句礼节以外的话，端的是宠辱不惊，不搭理厌恶的的人。
前程上一辈长公主的女儿啊，昂了一辈子的头，对小时候自如来往程国宫廷说教国主和宠妃的莫夫人，程稠甚是敬佩，以往立场不同，还能跟着姨母一起被教训几句，现今对方已是不愿浪费言语了。
整个沈府都贯彻着主母的意志，这个暂居的地方如同周到旅社，衣食住行保障好只等着住客挪地，她想跟着莫夫人去长城县公府的话头提了几次都被无视，今日不能等了。
“莫夫人，近几日我要随您去长城县公府，你听不到的话，我就求见沈将军。”
面有两分黄瘦病容的莫夫人听后稳住脚步，侧身沉郁的看着，抓住时机的小毒蛇，真是一脉相承啊。
“好，明日就去。”
说完走回主院，看守门侍女的眼色就知道老头回来了，快步进去说道。“那丫头果然也得了王妃青睐，紧赶着就要求去长城县公府，不愧是那贱人养大的，一点子势头就要拿乔。”
“要和太子府云昭训打擂台，非国色仙妃难敌，又不能显得和太子一样好色，选圆圆可爱的程稠是最合适的，她念着张氏总比无情无义让人放心。”沈将军扶着妻子坐下，端上备好的杏仁山药饮给莫夫人润口。
“前程官员在大业朝堂的没留几个，你又是最显眼的前皇亲，我频繁去长城县公府有妨碍吗？”喝着老头专门准备的养胃汤，心里服帖了不少，也知贰臣难做，怕自家老头为难。
“陛下对程叔宝可是放心得很，你多去照看长城县公府也显得我们重情，不落井下石，他若是像王妃早死的父亲，萧明帝那般机敏，善于抚御部下，深得众心，我等贰臣才要诚惶诚恐。”
夫妻两人想起国破那一夜，沈家人带军队在江边与大业对峙几月疲惫不堪，程后主却在庆幸江上连日大雾能阻拦住大业强军，一如往昔的带着后妃臣子们醉生梦死，享受着神佑我主的鼓吹，接连写下数首诗词，被张贵妃第一时间调令乐师谱曲歌女传唱，佐以酒食歌舞升平，延续国主永不散场的欢宴。
怎料借着大雾大业绕于后方突袭，直捣南程后宫，如神兵天降，守卫将士人心涣散无意抵抗，还有内贼打开宫门，事已至此，沈皇后劝国主：“北兵已入城，事既如此，陛下还能逃往何处！请陛下正衣冠，御正殿，全南程最后的脸面。程叔宝颤声说：“锋刃之下，未可与争，我自有计。”说着，迳率后宫十余人逃出。大业军至见大殿中仅有沈皇后和现太子程深着礼服端坐等候，从宫中的一口枯井中捉住后主张贵妃、孔贵嫔等人，押到大业军帐前，令后主手书招降沈国公等程国未降将帅，一面收图籍，封府库，程国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