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野故里藏迷局
策马疾驰一宿后,莫玹赶回了浮霞村。天已大亮,稻田里是村民忙碌播种的身影,见莫玹归来还打了几声招呼。只是莫玹心烦意乱,无心寒暄。
沿着田埂泥路行至尽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四方土墙的院落。
莫玹停下脚步,借着掩映的几丛修竹遮掩,远远看见家中木门虚掩,在凉风中轻轻摆动。落叶从院子里随风翻卷而出,一片萧条之状。
莫玹面色如土,双手隐隐颤抖,额头上有着细密的汗珠。
当他在李宅看到莫灵杉时,已觉察到不对劲,家里果然出事了。
莫玹缓缓抽出腰间佩剑,正想弓身蹑脚进入,却猛地被人一把拽住,拖进了旁边的泥泞小道。
莫玹反应极快,手心反握剑柄,借力一个俯身扭转,反拽着那人使劲一拉,锋利的剑身转瞬间就抵上了对方的脖颈,下一秒就要割破动脉。
那人吓得惊呼道,“莫兄,是我!”
莫玹这才定睛一看,原来是隔壁邻居魏祐,忙收起了剑,安抚地拍拍他。
魏祐心有余悸地轻声道,“你总算回来了!”
说完,警惕地扫视了下四周后,拉着莫玹沿小道回了自己家。
“你家出事了!令堂前几天夜里被一群人带上马车走了。”
关紧门窗后魏祐一脸慌张道,“那些人蒙着脸,黑袍黑帽遮得严严实实,你莫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呀?”
原来几日前,村中突然闯进了一个中年人,身上的黑袍破烂不堪,裸露的皮肤上满是伤痕,头发披散着,隐约可见目眦通红,口唇苍白干裂,模样可怖。
村民淳朴,以为中年人是路上遭了山贼后死里逃生,于是想拿些吃食给他。
谁知,刚一靠近,中年人便如恶鬼附身一般,身上散发出一股强烈的暴戾之气。嘶吼了一声,猛地掐住来人的脖子,张嘴就咬了上去。
被咬的人惊恐地挣扎呼救起来,引来了周围人的注意,忙上前拉拽着分开了两人。幸亏伤得不深,未危及性命。
这人见被挣脱,竟开始胡乱攻击起周遭的人。
村子里的人吓得四散逃窜,躲进屋子紧闭了房门。不多会儿就听到街道传来几声凄厉的狗叫声,小心翼翼地开门,就看到这人蹲在路旁,竟然在啃食村里的流浪狗。
村民怒极,纷纷从家里拿了斧头想要驱赶他,只是无人敢带头上前。
但见中年人似乎吃饱喝足般,歪歪扭扭地站起,浑身是血,双眼空洞,一副活死人的模样。他丝毫不理会村民的怒骂,晃晃悠悠地朝村中走去。
正当大家焦急商讨时,中年人忽然浑身痉挛起来,倒在地上来回翻滚,用手掰着嘴巴,发出呜啊呜啊的声音,口中鲜血淋漓。一会儿工夫,便停止了抽动,狰狞扭曲死不瞑目的脸定格在最后一瞬,让人不寒而栗。
他死在了村中邱爷的家门口。
邱爷忌讳,忙喊来莫婆婆和莫灵杉作法驱邪。谁知莫灵杉在仪式中途突然昏倒。莫婆婆不得已中断了仪式,带着莫灵杉先回家去了,之后就再没有出门。
直到魏祐半夜起夜,瞥见莫家烛火通明,人影绰绰,还伴随着刀剑打斗的声响。
魏祐不敢上门,只远远偷看。过了会儿,就见几人将莫婆婆带上了马车,一行人消失在黑夜中。
那夜电闪雷鸣,狂风骤雨,村中好几处地方都塌了。后山的山体滑坡,甚至冲毁了好几亩地。
魏祐等第二日天晴了赶去莫家,才发现院门大开,屋内空无一人,莫灵杉也不知去向。
院中的空地上,凌乱散布着些破损的黄纸,纸上墨迹斑斑,看不清图案,似乎是些符文。屋内家具东倒西歪,家中财物甚至零落满地。看来那伙人不是冲着钱财来的。
魏祐心惊不已,赶忙先退了出去,将大门虚掩上,亦不敢同人言语此事。直到今日听村民说莫玹回来了,他忙赶了过来。
“莫兄,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魏祐描述了下事情经过,有些犹豫道。
“魏兄但说无妨。”
“莫婆婆常年参与这阴间之事,如今满地的符纸,该不会是惹到了些邪祟?在下看到的,莫不是阴兵吧?”
“邪祟?”莫玹愣了下,看着魏祐后怕的神情,扯了扯嘴角,“魏兄所言极是啊。”
“这,这可如何是好啊!还有那灵杉丫头,至今不知所踪,难不成也被邪祟带走了?”
“魏兄,魏兄莫慌,没有邪祟。杉儿如今正在封灵城中。只不过”莫玹默然,只不过不知芙儿是否已成功将杉儿救出。他当日匆匆赶回,虽是无奈之举,却还是失了父亲的职责,只愿二女聪慧,能化险为夷,“她惹了些官司,暂时回不来。”
“若有什么用得上魏某的,莫兄无需客气,直说就好。”
“多谢魏兄,还烦请魏兄,暂且不要宣扬此事。”
魏祐自是答应着,他是个聪明人,与莫玹相交多年,不该打听的向来不问。
莫玹一家不是原住民,十几年前搬来村子,买下了魏祐家隔壁的宅子,在村中的最偏僻处。
刚来时,莫玹还是个面容冷峻,体态强健的青年,怀里抱着还是婴儿的莫灵杉,旁边跟着莫婆婆,却不见孩子的娘亲。
交谈后发觉莫玹的性格虽然内敛,不善言辞,但举止间是有涵养的。莫婆婆也是步履从容,体态端庄,只是身体似乎不太好,脸色苍白得很。
新人到来总能引得私下议论。况且这家人不喜热闹,平日里除了做些丧葬生意,村民们一开始忌讳,往来甚少。魏祐也是因次子出了意外,被莫玹所救后,两家人才开始有所来往。
钦佩于莫玹的外貌与品性,魏祐还曾十分热心地给他说过几次媒,却都被婉拒了。
丧葬之事不常有,莫家还是靠莫玹上山采药为生,平日里莫婆婆就领着莫灵杉,偶尔替村民做些驱邪祈福的生意。
直到两年后,莫玹娶了幽泽岛的医女絮娘,生下了女儿莫晚芙,一家五口也过了几年安稳日子。只可惜没多久,远嫁而来的絮娘就因病故去。
村里的流言蜚语更甚,说莫玹就是天生克妻的命。莫玹也不辩驳,依旧默默上山采药,鲜少与他人攀谈。
而莫灵杉小小年纪,竟也似家里两个大人一般,性子冷淡得很。在同龄人中,莫灵杉显得格外稳重,做事有条不紊,鲜少急躁。小姑娘长得也是眉清目秀,只可惜左眼有疾,整日需用棉布罩着。村里那些调皮捣蛋的小孩时常围着嘲笑辱骂她。
妹妹莫晚芙则不同,她的长相随了絮娘,生得娇柔秀美,但性子却刁蛮任性,我行我素。
年幼时莫晚芙常在姐姐的背篓里藏着。顽童们在姐姐四周追嚷时,她就用父亲做的弹弓朝他们弹射石子,用尽吃奶的劲,一弹一个准。年岁稍长后还跟父亲学了些拳脚,自此成了孩童中一霸,无人敢惹。
姐妹俩过了及笄之年后,莫家祖孙的葬仪之术已经传扬开,周边村子的村民们也会慕名而来,莫灵杉便随着祖母常年奔走乡间。
莫晚芙却对生意经颇感兴趣,跟着父亲进城销货了几次后,也得到了主顾们的夸赞。自此,一家人似乎平淡又安稳地生活着。
直到这场暴雨夜后,一切都将改变。
隐姓埋名了这么多年,还是藏不住了吗?
莫玹眉头紧蹙,暗叹那人的执着,不知那人已修炼到何种程度,如今圣巫女被带走,其余人早晚会暴露。
多年来,莫玹与圣巫女假扮母子,改名换姓,生活在这浮霞村内,从未暴露自己的身份。这次那人会找来,必定是由什么契机导致的。会是什么呢?
苦思冥想良久后,莫玹忽有所悟道,“魏兄,你可知那怪人的尸首葬在何处?”
“那日仪式中断,邱爷便命人将他丢到后山乱葬岗去了。也不知挖的坑够不够深。那夜雨大,可是冲出了不少腌臜东西。”魏祐皱了皱鼻,露出嫌恶的表情。
“莫兄是作何打算?”
“在下自是得为家人谋一线生机”莫玹眼里淡淡星点,目光透过窗,望向家的方向。
思索片刻后,莫玹向魏祐借了纸笔,书信一封,连着身上全部财物一并交给魏祐。
莫玹恳请魏祐即刻前往封灵城,交予两姐妹。告知二人家中一切安好,让她们不要急着回村,先前往幽泽岛外祖母家中,将莫家名下的铺面给收回,待莫玹事情处理完毕,自会携祖母一同去接她们。
“未免卷入纷争,切莫告知她们家中出事,”莫玹向魏祐深深一拜,“有劳魏兄了。今日一别,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说罢,莫玹向魏祐借了些弓箭、火折等物后,离开魏家往后山奔去。
魏祐送走莫玹后,警惕地扫视了屋外一圈后,见四下无人,便回屋预备出行的包袱。
此去封灵城送信,怕是需要花个几日。正值春耕时间,若是被家里那位知晓自己要离开这许多日,怕是要受到责备,反而误事。于是魏祐打算趁着这会儿无人发觉,偷偷溜走。
但见魏祐在屋内整理行李,忽地身后一声干咳,惊了他一身冷汗。忙转身就要解释,却发现是自己的次子魏宁安。
只见魏宁安一袭青衣长衫,发冠高高束起用一根竹簪固定,正抱胸倚着门框看着魏祐。
“咳咳,”魏祐舒了口气,“你怎么回来了?也不说一声,你娘这会儿还在地里呢。”
“莫叔来过了?”
“什么莫叔?”魏祐心下忐忑,该不是刚才与莫玹的对话被这小子听了去,“你莫叔卖草药还没回吧,我看他院子里”
“爹这是要去哪里?”魏宁安挑了挑眉,打断父亲的话。
“为,为父要去哪里,还得跟你这毛头小子报备吗!”魏祐见次子不上当,急得拔高了嗓音。
“行,爹要是不说,我就问娘去。”说完,转头就走。
“回来!”
魏祐无奈,简单解释了下莫家的事,感叹道,“你莫叔待我们家有恩,他有事我自是两肋插刀,说到底也是为了你小子报恩,去几日便回。你既然回来了,就去帮你娘下几天地。”
“我替爹去,”见魏祐要变脸,魏宁安忙道,“您也说了,莫叔不愿此事宣扬。您离开多日,娘肯定起疑心,以她的性格,那不得跟全村姑姨们掰扯这事儿。”
“我本就是回家取些衣物,跟夫子请了几天假罢了,反正是要回去的。”魏宁安一脸真诚。
魏祐见他如此说,犹豫了好一会儿,“罢了,你去吧。记得千万别让她们回村。”
魏祐放下手中衣物,回到前屋大厅坐下,给自己斟了杯茶。
看着魏宁安得了令,步履轻快地回屋开始整理行囊,似是心情很好的样子,心下好笑地调侃道:“我说你小子,到底是想替爹分忧,还是想见你那灵杉妹妹啊?”
魏宁安手中一顿,竟是耳根微红,也不搭话,装作没听到似的,继续默默收拾。
“这次回来,怕也不只是为了回家吧?”
魏祐感叹,“你老大不小了,灵杉丫头也是个好姑娘。今日匆忙,你若有意,日后为父寻个日子,便上莫家替你提亲吧。”
“多谢爹。”魏宁安低头含糊道,墨色眸子里熠熠星光。
待将莫玹交代的东西收好后,魏宁安便辞了魏祐往封灵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