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怨怒难平满庭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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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的风湿湿冷冷地吹着,正是四月多雨,几日前的暴雨让本来回暖的天气渐渐又降了温。城主府院子里的一株海棠花开得如火如荼,屋内肃穆的气氛却凝成一团,让人透不过气。

    大厅中央,一个少年跪坐在地,青涩的脸上泪痕斑斑。他轻颤着抬手,抚上蜷缩在他怀里的女子的脸。那是一张跟他有七八分相似的脸,只是这脸上竟布满了可怖的疤痕,有的已经化脓,有的甚至还在渗血。

    女子年方二八,身上罩着城主府侍卫的披风,里面衣衫褴褛,露出的皮肤上血肉模糊。她的眼皮臃肿到无法闭合,苍白薄唇颤抖,眼里是绝望可怖的空洞,只剩微弱的呼吸。

    她的身上还残留着地牢里发霉和腐臭的气息,像一块丢入泥沼里破碎的美玉,刺痛着少年的眼睛。

    “谁干的?”少年目眦通红,眉目间从震惊到怨恨,咬牙切齿地开口。

    少年正是数日前来报官的曲橡,怀中是他的同胞姐姐曲莺。二人幼年时家中遭难,父母双亡。曲莺为了养家,不得已入了烟萝坊当了清倌,化名水烟,弹得一手好琵琶。

    曲橡还记得五日前,阿姐午后给他备好了晚饭,答应着第二日一早回来会给他带玉露轩的流苏糕,之后便抱着琵琶前往了烟萝坊。

    可是直到第二日晚间,阿姐都没有回来。

    他前去烟萝坊寻人,却被赶了出来,无奈只得到城主府报案。

    “哼,这贱人敢害我儿性命,她就该死!”李臻面露不耐,整了整衣袖,抬手嫌恶地捂了下鼻子。

    “李老爷!事情尚未查清,怎能轻易断言生死!”

    莫灵杉看着躺在曲橡怀里面目全非的曲莺,这本该是个多么清雅秀丽的姑娘,得是遭遇了何等虐待才变成这副模样。怒气如同一道无法平息的激流,冲击着她的心灵。

    蓦得,她感觉左眼视线黑暗一片的深处,竟似有光影闪了一下。惹得她不自觉地眨了下眼,但也并没有在意。

    今日在李府,若不是妹妹等人及时赶到,恐怕自己也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念及此,莫灵杉忍无可忍控诉道,“您身为一方乡绅,应知法度,怎可仅凭个人揣测就屡次罔顾律法,滥施酷刑!这私设公堂之罪,不知您担得起吗!”

    “你混账东西!”李臻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素来备受众人尊崇,何时受过如此苛责,气愤不已,疾步向前抬手就要扇她耳光。

    一旁莫晚芙虽机警但也阻拦不及,只是本能护姐的反应,将莫灵杉往自己身后一拉,挡在她的面前,“啪”得一声,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

    莫晚芙还没来得及发作,只听见身后猛得一声暴喝,“我杀了你!”

    但见曲橡不知何时抽了身旁侍卫腰间的佩剑,漆黑的眸子里恨意翻涌,剑锋直指李臻,奋力刺了过去。

    “住手!”大厅上位的徐时韫和祁昀岚皆是一惊,忙不迭地起身冲了下来,但这距离已来不及阻止。

    疾风迅雷之际,原本被莫晚芙护在身后的莫灵杉反应了过来,不顾一切地扑向了曲橡,抱住了他的腰,以身体的重量,牵制住他的攻击。

    剑尖的寒光在李臻的瞳孔中一闪而过,吓得他往后退了好几步,跌坐在了地上。侍卫们这才反应过来,冲到李臻身前将他牢牢护住。

    曲橡似失了心智一般,双目赤红,额头青筋暴起,胡乱挥舞着手中的剑,咆哮着要杀了李臻。

    大厅瞬时乱成一团。

    “曲橡!冷静点!不要冲动!想想你姐姐,你若是杀了人,她要怎么活!”莫灵杉嘶哑着嗓音,后背撕裂般的疼痛让她的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拉扯间,莫灵杉的背上隐隐又渗出血来,但她还是死死抱着曲橡不敢放手。

    莫晚芙见状,急着想上前拉回姐姐。但这曲橡虽不通武艺,此刻却一时半会儿近不了他的身。

    “放开我!他害了姐姐!我定要为姐姐报仇!”曲橡撕心裂肺地吼着,颤抖的双手紧紧握着剑柄,挣扎着想要甩开莫灵杉。

    见曲橡不受控制,莫灵杉又靠得太近,用武器硬上难免会伤到二人。

    祁昀岚思忖片刻,心生一计,朝徐时韫抛了个眼神。几步上前揪起李臻后领,将他从侍卫身后拽了出来,拉至曲橡正前方,未待他站稳就朝他后背猛击了一掌。

    徐时韫一开始没有领会,这下知道了祁昀岚的心思,暗叹这王爷剑走偏锋,用招之险竟是有点不计后果。

    但见李臻背受了一击,尖叫一声不受控制地向曲橡剑指处扑去。

    亏得曲橡只是个读书少年郎,从未干些舞刀弄枪之事,拿剑的手本就不稳,全凭一腔怒火撑着。与莫灵杉一番撕扯间早已没了开始时的气焰。

    眼见李臻朝他扑了过来,他反而心生退怯,拿着剑的手向后缩了一下。

    徐时韫此刻已绕到曲橡身侧,捕捉到他犹豫的间隙,瞬间发力,以擒拿之势出击,左手似铁钳般牢牢攥住他的胳膊。在他还未从惊愕中回过神来时,右手已扣住他执剑之手,手腕用力一个扭转。

    曲橡吃痛,剑瞬间脱手,落在地上发出清脆声响。他试图挣扎,却被冲上来的几个侍卫牢牢钳制住,动弹不得。

    混乱平息,莫灵杉无力地瘫坐地上,莫晚芙赶忙冲上前护住她。

    “曲橡,别”一个微弱的气声传来,是姐姐曲莺。她此刻半撑着身子,勉强抬手,唤着曲橡。

    那双本该轻抚琴弦的葱葱玉手,如今破烂肿胀,脓水横流,甚至隐隐可见白骨,今后怕是再无抚琴之力了。

    “姐我真没用。”曲橡颤抖着声音哽咽了一声,眼眶立刻红了,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

    他只恨自己空有一肚子书本知识,却从未真正为家里的生计出过一份力,这才使得姐姐无奈以身赴那花柳嘈杂之地,遇上李家这些猪狗不如之辈,落得这般下场。

    曲莺眉眼戚戚,嘴角嗫嚅了两下,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你!”李臻心有余悸地瘫软在地上,情绪失控地再没有刚来时的神气,怒瞪向祁昀岚道,“云先生!你这是何意啊?你---你与这竖子是一伙的吗!”

    “李老爷何出此言?云某也只是被曲公子的剑吓到了而已。却不知李老爷竟如此神勇,真是令云某佩服不已!”祁昀岚说罢,甚至略显无辜地眨了眨眼。

    李臻一噎,一时竟无言以对。

    徐时韫心下鼓掌,这宜王不要脸起来,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徐大人,求大人为李某做主啊!”李臻朝着徐时韫爬了几步,指着曲橡二人歇斯底里道,“这姐弟二人,一个害死我儿,让李某白发人送黑发人;一个竟敢在公堂之上意图刺杀李某,简直是无法无天!”

    徐时韫昔为武将,世情俗务皆有父亲徐擎为之筹谋,如今应付起这些真是深感不适。但这些大族手握封灵城绝大部分的经济往来,他也不能轻易撕破脸。

    他眉眼间隐隐不耐,语气不佳地提醒道:“李老爷,李公子之事还待调查,本官必会给大家一个交代。至于曲橡,若是追究起来,怕您也难逃私设公堂之责。”

    “徐大人,李某与城主大人可是挚交!您难道要为了这些刁民来为难自己人吗?”

    徐时韫皱了皱眉,不着痕迹地瞥了祁昀岚一眼,语气冷淡了几分:“法不容情,李老爷莫要本末倒置!要是人人都私设公堂,那王朝的威严法度何在?”

    眼看情势不对,李府管家见状忙上前,将李臻扶起后,俯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

    只见李臻脸色变了变,眼里尽是怨毒:“曲橡之事暂且罢了。但大人别忘了,当朝国丈夫人乃我儿姑母。如今我儿在这封灵城内身首异处,此案若迟迟未破,难免会让百姓对您代行城主之职的能力产生质疑。”

    “届时您父亲归来,恐怕也难辞其咎。”李臻顿了顿,语气也带了一丝嘲讽。

    闻言,徐时韫原本略微蹙起的眉头不禁又紧了几分。

    “五日后,乃是我儿入葬祖坟的吉时,若在此之前未能破案。李某只能越级上告,恳请国丈大人主持公道。”说罢,狠狠地扫视了下屋内众人,冷哼一声,带着一干人等离去。

    眼见李臻等人走远,徐时韫看着颓丧的曲橡,无奈叹道,“今日本官能护你一次,是念在你年幼无知,想为姐姐出头。但你若不反思自省,下次就没这么好运了。”

    曲橡此时已完全瘫软下来,泪流满面。

    “至于曲莺,目前尚未脱离嫌疑,按律先押入大牢。待本官查验现场后,再行提审。”

    曲橡一听姐姐要入狱,又开始想要挣脱。徐时韫沉声呵斥道,“曲橡,本官自会让医官医治你姐姐,莫要再闹公堂,否则将你一并抓了。”

    曲莺急了,忙向弟弟摇头,示意他不要冲动。

    曲橡无奈,咬着唇强忍泪水。

    徐时韫吩咐医官几人上前,将曲莺放上担架抬出去时,屋内众人皆沉默着。

    看着夕阳光洒在他们的身上,少女染血的衣角垂落下来,随着步履在半空中来回飘动,似云天边的一抹血色残阳般,渐渐消失在视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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