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嫁难逃入幽冥
“君可愿纳此女为妻乎?”
一声清脆的铃铛后,隐约传来一个嘶哑又苍老的呼声。话音落下间,四周便此起彼伏地响起咚咚咚的声音,好似远古鼓点一般,伴随着轻微的震动,沉闷又嘈杂。
莫灵杉猛地睁开眼,目光所及是一片朦胧,脸上似乎被一块布覆盖住了。她感觉胸腔像是被稠浓的雾气堵塞,如溺水缺氧许久似的,本能地想要大口呼吸,却发现口鼻中皆堵着泥沙,呛得她猛烈地咳嗽起来。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像是女子胭脂的香气混杂着生肉腐烂后的腥臭味,令人作呕。
她心中一惊,慌忙扯下脸上的布,眼前仍是昏暗混沌,只有一些缝隙处透出点点光亮。
这是哪儿?
她尝试挪动身体,却发现自己被局限在一个非常狭窄的空间里。身子紧挨着右侧,挪动时后脑还传来隐隐的痛意。她皱了皱眉,顾不得许多就伸手向光源处探去,指尖很快就接触到打磨光滑的盖板。
微弱的光照下,她身侧一拳宽的位置处似有什么东西,被厚实的布料裹着,一动不动。她有些慌乱地侧身摸索起来,渐渐她停下了动作,寒意从脚底蔓延至全身,脊背登时冒起一层冷汗。
是人。
或者说,是一具僵硬的尸体。
“啊!”她惊呼一声,向后猛得一退,后背撞得生疼。谁曾想这空间本就局促,她这一动,直接带着尸体的头颅朝她这一侧转了过来。光正好照在了尸体的脸上,莫灵杉就这么直直地撞上了一双睁圆又空洞的眼睛。
“糟了!”
她用手摸向左眼,果然布罩已经不见了。
霎时昏暗的空间竟被撕裂一般开始扭曲变形。一阵持续的混乱后,她置身在一个阴郁幽深的树林里,雾气浓郁得似能看清空气的流动。墨夜深邃,树枝狂舞着如鬼魅般向无尽的深空伸展。
她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警惕地环视了一圈。
这里好熟悉。
“救命啊,救命!”雾气沉沉中一个刺耳的呼救声划破粘湿。只见一个身着华贵锦袍的男子从一团雾气中连滚带爬地冲了出来,他不时地回头,似有什么东西在追他一般。
可是他过于慌乱,奔跑中被突起的树根绊了脚,重重地扑到在地。似乎是扭伤了脚,他一时无法站起,只能满脸痛苦地用手肘撑地,试图挪动身体,嘴里还在不停地咕囔着什么。
这男子看着不到二十的年纪,仿佛刚经历了激烈的打斗,衣襟敞开,原本绣工精细的衣料此刻却破破烂烂。裸露的皮肤上是斑驳的伤痕。
莫灵杉小心翼翼地上前,想听清他在说些什么。
而就在她靠近的瞬间,这男子突然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盯住她,仿佛盯上了猎物一般,面目竟是狰狞可怖。下一秒,他猛地站起扑向了她,伸手就抓向她的脸。
莫灵杉大惊失色,本能地踉跄倒退,抬手想要抵挡。呼吸间,三个蒙面黑衣人从雾团里飞身而出,其中两人分别抓住了男子的手臂,一人用麻绳套住了男子的脖颈,合力就向后拖拽。
男子被勒得面部充血,奋力挣扎。只见其中一人猛一使劲,在一声关节断裂的脆响后,男子的左臂竟被生生扭断。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响彻深空,随即几人拖着他遁入了丛林深处的雾气中。
莫灵杉被这残忍的一幕惊愣住了。男子通红的双眼似还在眼前,令她有些腿软。
他竟然能看到她,甚至想要攻击她。
还未回过神,又是一个雾气浓重处,隐约可见几个四肢着地,怪异爬行的身影,似人似兽,动作迅捷而灵活,嗷叫着向那些人消失的方向扑去。不一会儿就传来布料撕碎,野兽撕咬的声音,混杂着凄厉又绝望的尖叫声。
他是谁?为何他的忆境如此混乱破碎?
莫灵杉深呼吸,试图平息内心的慌乱。听刚才的声音,这人应该已经死了,那为什么忆境还没有结束,还要持续多久?
片刻后,雾气渐渐散去,月挂树梢。离她近处的树下,一个身骑黑色骏马的男子身影逐渐显现。只见这人单手拉着缰绳,从树下阴影处缓步行来。
借着月光可以看清这是个面容俊朗的青年,与刚才那个男子年纪相仿。青年一双凤目微微上挑,黑眸中尽是清冷淡漠,身姿挺拔秀颀,一袭玄色骑装,腰间别着一把精致的银龙骨扇。看他淡漠的表情,并不似刚才那几人般诡异凶残。
青年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她,只是骑着马漫步着。莫灵杉稍一思索,咬咬牙,抬脚径直朝青年奔去。
果不其然,在她靠近差不多一人身的距离时,青年突然横眉一竖,收紧缰绳。只见他神色阴戾戒备,抽出腰间骨扇,飞身踏马,在半空中旋身展开扇面,将锋利的扇刃径直挥向了她。莫灵杉的心顿时抽紧,在扇刃即将划上面中的刹那,紧紧地闭上眼睛。
短暂的屏息后,莫灵杉并没有感到痛楚。
她小心地睁开右眼,面前只剩死尸空洞的双眼。她劫后余生般地吐了口气,伸手抓住自己袖口,用力撕下一块布,蒙住了左眼。往后打结时,发现自己竟满头珠钗,脑后某处似是肿胀着,轻轻一碰就生疼。
“叮”铃铛声再次响起。
“君已离世,但红尘之事未尽。今有佳人相伴,愿君明示心意。”耳边又传来那个苍老的声音,伴随着沉闷的地面咚咚声。外面闹哄哄的,难怪没有人觉察到她这里的动静。
仔细辨声后,莫灵杉的心重重一沉。她应是被关在了棺材里。外面的人正在给她和身边的尸体办冥婚。
怎会如此?
她依稀记得自己是与祖母在村中邱爷家里做法事。他家也只有两个待嫁的小姐,哪来的要配婚的公子?
莫灵杉边回忆着边用力去推这棺材盖。棺材盖重得很,她手脚并用才勉强挪动了一点,那股令人作呕的腐败味道总算被浓郁的香火味压住了一些。她撑起身子探出头大口呼吸了起来。
整个屋子布置得异常诡异,她所在的灵柩摆在了堂屋正中。灵柩前摆设两个座位,在座位后面各立一面一尺长的幡布,座位两侧放置金童玉女,金山银山,摇钱树等各种纸紮。房梁上垂着布幔,门窗贴着黄纸符咒。屋子四角点着白色的蜡烛,在窗棂透进的风中摇曳,忽明忽暗。
堂屋中间偏后是巫觋作法的祭台,祭台上摆着两个牌位,一碗“倒头饭”以及各种供品。一个身着深黑麻布法袍的大巫觋舞着手中的巫剑和一枚通体黑色的师铃,高声吟唱着密语。几个拿着棍杖的巫侍低头闭眼敲击着地面。
祭台最近处站着三两个穿着喜庆的人,看起来应是这家的主人。屋外夜色如墨般浓稠,院内挂满了白灯笼,似乎摆了酒席,乌泱泱地坐满了人。
半响,只见这家主人遣人悄声叫停了大巫觋,引到一旁冷冷地低声质问:“大巫觋,这幡布为何一动不动?”
“这何家女与大公子八字极合,葬入祖坟必保李氏长盛不衰,乃天赐良配呀。且公子生前并未对婚事表示过不满,”大巫觋略显尴尬地瞥了眼一动不动的两幡布,攥了攥手中的巫剑,沉吟道,“许是未到七日回魂夜,大公子神魂飘渺,未能及时回应。”
“大巫觋,这可是李府大公子的冥宴,全城皆知。仪式可不能出乱子啊。”一个管事般的人警告他。
莫灵杉听罢,庆幸这家人对巫术的极致尊崇。她也只是听人聊起过,这冥婚的步骤之一就是问幡。男女双方如若满意这婚配对象,则两幡微微而动。不满意,则不为所动。
而这李家人是错把她当作何小姐了。想来何小姐是与这新郎官八字相配且两情相悦。今夜明明有劲风,幡布却分毫不动,难道真是身旁这人显灵,知晓了她的身份?
她转头看向边上的尸体,借着透进棺材的烛光打量起来。不出所料,他就是忆境中那个被扭断左臂的男子。
莫灵杉常年与死人打交道,经历的神鬼之事也有些许,眼下这境遇,她也难免心颤了颤。忽地心下一个念头飘过:这人的左臂似乎是完好的。
罢了,现下最主要的是赶紧离开这儿,也不知自己出来多久了。
莫灵杉深吸一口气,趁着嘈杂之声用尽浑身力气将棺材盖再次挪开了一些,宽度正好够她钻出去。这时她才发觉,自己右手腕上竟戴着祖母常年不离身的手镯。
诸多疑问让她迫不及待想要出去。正要起身,她停顿了一下,再次看向身旁睁着眼的“鬼新郎”,伸手想助他合眼,试了几次却没成功。
她叹了口气,将他的头摆正,口中默念:“李公子,你寻错人了,我不是何小姐,不是你的新娘。若你泉下有知,愿你早日轮回,免受漂泊之苦。”说罢,就要撑起身子往外爬。
谁料,“新郎”婚服上的珠线不知何时钩住了她垂落的发丝。“嘶”莫灵杉吃痛了一声,无奈只好低头凑近去解头发。
借着烛光勉强解下发丝后,莫灵杉松了口气,余光却瞥见一丝异样。
“这是?”她顿觉疑惑,重新凑近尸体,撑大了些他敞开的领口,手指抚过脖颈处的皮肤,眯起眼仔细辨别了一番。蓦得,她的瞳孔骤然放大,倒吸了一口冷气。
烛光下,尸体的脖颈处分明有着细密的针脚,且拼接处的两侧皮肤,虽都是人皮,却明显呈现出两种完全不同的肤色和质感。
这,是一具拼凑而成的尸体?
接口处的缝合技艺十分高超,也亏得莫灵杉长年从事葬仪行当,才能马上发现蹊跷。
莫灵杉心如擂鼓,这是怎么回事?这家人为何要行此违背礼法人伦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