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腰(1)
昭浥。
北幽被屠之事已然过了四个月,于宋见离而言,生也好,死也罢,可前提是报仇。
大仇未报之时,她不会死的。
秋燕斜飞过长空,已然款款入秋,炎热的天气渐渐褪去,添了几分清凉。
洛州江阳城,是昭浥繁华之地,大抵是在这儿待久了,宋见离便也熟悉起来,她的身份在这江阳城中偏于低贱。
她求生,虽是污秽之地,但也不得不低头,她的眼眸早已没了过多的光,倒是添了几分妩媚柔情,眉眼间尽是温柔迷人眼。
怡春楼,江阳城中最大的青楼,多数不学无术只知花天酒地的男子都在怡春楼寻欢作乐。
怡春楼门前,车水马龙,达官贵人络绎不绝,多数男子结伴来到怡春楼,脸上的兴奋尽显出来,少数人独自前来,但也不失激动。
大厅内,更是热闹非凡,宾客们聚在一张华丽的桌子上,品茶谈笑,酒味更浓,而舞台上,翩翩起舞的青楼女子犹如燕子般轻盈,舞姿优雅。
音乐声中,杯盏交错,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奢华而又放纵的氛围。
舞台上聚在一起的女子们缓缓散开,一位身姿恰如柳叶般的女子出现,一袭淡粉色长裙,如初绽的牡丹,既妖艳又不失端庄,无论是绣花的绸缎还是轻盈的纱衣,都能衬托出她的脱俗。
如同一枝繁花,众人目光一齐聚在她身上,她戴着面纱,却毫不遮掩她的容颜,一颦一笑,诉尽风月。
面纱若隐若现,她娇艳无伦,尽收众人眼底。
是宋见离。
过了半晌舞蹈才停下,众人缓缓走过神来,有人向远处站着的老板娘灵嫣吆喝道:“喂!老板娘,这就是新来的花魁吗?”
远处的灵嫣用纤细的手勾着手帕一角,轻轻挥动着,小跑过来,娇声道:“是啊,这位是新来的,十四姑娘。”
怡春楼的姑娘们分别简称为来青楼的顺序加姑娘,宋见离是怡春楼第十四位女子,灵嫣便称为十四姑娘。
往年,昭浥王的生辰会邀请青楼的花魁为他表演助兴,当上怡春楼的花魁,便是她来到昭浥的第一件事。
原本七姑娘是怡春楼花魁,自打她来了以后,这个位置便是她的了,七姑娘便对她怀恨在心。
宋见离闻声,抬起眼帘,勾起一抹笑意。
一位年纪偏大的男人站了起来,声音低沉而粗,他转过身对老板娘道:“十四姑娘一晚,多少两银子?”
说话的那位是柳家的柳丰,整日往青楼跑,家中还有位妻子,但他却对她不闻不顾。
灵嫣一听,怔住了,抬眸向宋见离望去,她脸上没有什么过多的表情,而是轻步向前走了两步,衣衫随她摇曳,恰如柳叶随风。
她的声音恰如玉石撞击:“小女卖艺不卖身,这位公子失望了。”可她还是挤出一丝微笑。
在场几位男子低声嘟囔着可惜。
柳丰身旁的便是七姑娘,看他面色不太好,她连忙摘下一颗葡萄,伸到他嘴边,一双纤细的手入他眼眸,七姑娘柔声道:“来,公子,阿七喂您。”她语气温柔,眉眼间满是美艳不失大方的柔。
柳丰只好坐下,宋见离低头欠了欠身,便离开了舞台,七姑娘怒极了,目送着她的背影,看着面目温柔,实际心毒的很,垂在身侧的手早已攥紧了拳头。
夜幕低垂,一轮皎洁的圆月在云层中穿梭,时而掩饰期间,清冷的月辉倾洒而下,如梦似幻。
一间精巧小屋,是宋见离的闺房,屏风隔断她与床榻,寒露渐重,透着窗棂洒入屋中,香炉上飘着一股檀香,香气从炉中飘出,让人心旷神怡。
入了深夜,可怡春楼不曾关门,嬉戏吵闹声灌入宋她的耳畔,她已是司空见惯,她坐在桌案前,裙衫长至拖在地上。
她拿起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此刻的她很安静,性格也变了许多,透着屏风,精致的轮廓却也仅遮掩半分。
突然间,门外没了热闹的声音,突然的寂静不禁让她有些后背发凉。
“咚咚—”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这个宁静,她缓缓放下茶杯,侧眸瞥了一眼,扬声道:“哪位?”语气微挑而清脆。
半晌,无人回应,却还是有人敲门,她眉心微动,渐渐蹙起眉,清风拂过,带着些许凉意,她的碎发微微扬起,她颤了颤眼睫,丝毫不慌。
她手指微动,房间内充斥着檀香,她站起身来,荡起灯光涟漪,她拿起一旁的白色面纱带上,这才去开了门,入眼帘的是位身姿挺拔的男人。
他衣着玄色,面目严峻,眉眼间却英俊,她的视线落在他腰间的令牌,上面赫然刻着玄武二字,她微微一怔,好奇心促使她抬眼看他。
“可是玄武卫?”她轻声道。
他是玄武卫的关大人,关君。
“十四姑娘,有人报案,在您隔壁屋子出现了尸体,恕我冒然,还请让我搜查,是否有凶器。”
宋见离一怔,点了点头,连忙让开。
他微微鞠身,在屋内进行搜查,翻开被褥,抽屉,直到翻看柜子时,竟发现一把带血的匕首,他蹙眉,连忙将匕首拿出来。
宋见离见到后也有些错愕,她清楚,这不是她的匕首,她怕误会,连忙开口道:“等等,关大人,这不是我的。”
“既出现在你屋内,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他凛声道,“麻烦十四姑娘陪我走一趟。”
清者自清。
她随他走出屋内,离开时顺便看了眼隔壁的尸体,但也急忙收回了视线。
大厅内,十三位姑娘聚在一起,宾客们也畏畏缩缩的坐在位置上,灵嫣见关君来了,连忙欠了欠身,柔声道:“关大人查的如何了?可是我怡春楼的姑娘们?”
关君清了清嗓子,将那把匕首举的高高的,让众人看见,接着,他扬声道:“我在十四姑娘的房间里搜到一把匕首,可十四姑娘坚持说这不是她的,倘若真不是她的,在场可有人为她作证,若无人,十四姑娘那便是在狡辩。”
众人瞳孔猛缩,目光一齐落在宋见离身上,可她丝毫不慌,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怡春楼的姑娘们向来知道我卖艺不卖身,刀尖舔血,关大人也说了,死者尸体是在我隔壁房间,而匕首却在我房间,如果真是我杀的,何必将匕首还留着。”
“况且,你仅凭一把匕首断定我是凶手,未免草率了些,玄武卫办事,何时是草草了事。”她声线平稳,似乎一点也不紧张,反而却很自然。
“这……”关君语气延长,不知如何接话,紧张的人却变成了他,他抿了抿唇。
七姑娘眼底闪过一丝慌乱,虽然有些不太明显,可她的手却暴露了她,她攥紧了衣衫,视线仿佛是在躲避着什么。
一些细微的动作却还是被她尽收眼底,她望向七姑娘,扬声道:“七姐姐这么紧张作甚,此刻与关大人对峙的是我,不是你。”
七姑娘一怔,缓缓抬起眼帘,清了清嗓子,调整自己紧张的情绪,她开口道:“不曾见过这般场面,失了态。”她撇撇嘴,语气有些不耐烦。
关君还未说话,宋见离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关大人这是怎么了?”她的视线重返关君的身上。
“姑娘不愿认罪?”一道凛声闯入大厅。
众人顺着声音看去,灵嫣觉得声音耳熟,抬眼望去,她顿时震惊,十三位姑娘看到后,不禁颤了颤身子,向后退了半步。
宋见离的视线不免在他身上驻足,乌发冷俊,带着一顶玄色斗笠,却不失俊俏,他缓缓摘下斗笠,他的瞳仁是纯粹的黑,在这光线下更显薄凉,一身黑衣也没能敛住他的轻狂傲慢,恣意金贵。
是沈渡,是被她捅了一刀的人。
两人视线交汇,她不由一怔,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她的心猛然跳了一拍,他也不错位置的盯着她,眼底闪过一丝错愕。
关君见到来人,连忙拱手道:“陵王。”
宋见离一怔。
收回了视线,没曾想,四个月没见,他已经是陵王了。
十三位姑娘立即行礼,宾客们也立即站起身来给他行礼,难想他的身份到底有多权威。
沈渡看到她不行礼,只是垂眸,他眉心微动,宋见离似乎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也抬起眼帘,他微微颔首,冷声道:“你为何不行礼?”
她颤了颤眼睫,微微张唇,却不知说什么,只好随便行了个礼,沈渡挑挑眉,眼眸如深夜幽谭的深谙,声音低沉道:“你就是十四姑娘?”
宋见离低低地嗯了一声,脸上没什么过多的情绪。
沈渡对一旁的关君开口道:“随我去案发的屋子。”
关君拱手鞠腰,对他十分尊敬,不止是她变了,他也变了不少。
关君跟在沈渡身后,他的面目正经许多,言有杀人于无形的气质,他的面色很平稳,隽雅俊秀,眼神中带着微微的凉意。
他停在她旁边,低声道:“你也来。”他的神色复杂,眼眸中某些情绪翻腾。
她一怔,眼底眸光微转,她波澜不惊的神色里也泛起了一丝涟漪,她的指尖蜷缩了一下。
她的身形落在他的眼底,言罢,他便向楼梯走去,不知为何,这一刻她的心跳很快。
夜月习习,屋里寂静。
宋见离垂眸站在他身侧,沈渡突然开口:“你出去吧。”
宋见离颤了颤唇,刚准备离开时,却又被沈渡叫住,他的嗓音中含糊几分沙哑,他道:“等等。”
她停下步子,淡道:“陵王,不是让我走吗?”她故意将陵王二字咬的很重,有意为之。
沈渡的目光落在关君身上,他领意,也不多问,径直走出了屋子,顺带关上了门只听门关上的一声,关君才是真正走了,她微微蹙眉。
她转过身来,直视他的眼睛,带有一丝疑惑问道:“陵王这是何意?”
沈渡看着她,挑了挑眉,开口道:“十四姑娘,只要你说此人不是你杀的,我就信你。”
“倘若我是,陵王这可是在包庇凶手。”她平静道。
“本王只是不想看十四姑娘被冤枉,才出此言。”他语气很自然,似乎有些试探。
一阵清风吹过,碰巧她的面纱掉落,她一怔,眼底闪过一丝错愕,连忙背过身去。
她常以面纱示人,不曾露出全脸。
“十四姑娘为何以面纱示人?”他向她逼近一步,打量着她,她的脸色变了,她顿了一下。
忽然,烛台上的蜡烛被吹灭,本就夜深,屋内没了灯火,但也能看清些,他轻哼一声,又逼近一步。
宋见离刚向门外踏出第一步,他即刻拉住她的手腕,给她拽回原地,奇怪的是,这次,她没有躲避他的目光,宋见离悄悄摘下一支发簪,她微微颔首,目光落在他抓住她的手腕上。
她清了清嗓子:“陵王这是作甚?”
“怕你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