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进秋树斋
最后也也不知道是怎么打起来的。
两人你拧我的胳膊，我揪你的屁股。你给我一肘子，我就顶你一膝盖。
不过气归气，两人的手都很有分寸，没往对方的脸上去，就连桌上的茶壶茶碗也好端端的。
直打得气喘吁吁，发髻散乱，腰酸背痛信信才叱道：“我管你去死。”
翻身下了炕，气呼呼地回了自己屋。
接下来，两人便冷脸对冷脸置了好几日的闲气。
这一日做完差事，信信仍是去柳树下听了会子书，吃过中饭，便提着个刚编好的椭圆小簸箩回了家。
一进院子，就见玉兰树的浓荫里，焦嬷嬷正坐在石凳上剥玉米。
听见动静抬眼看了她一眼，问：“你那簸箩有人要不？我正缺个装菜的呢。”
信信有些诧异，见她主动跟自己说话，心里欢喜，便笑道：“嬷嬷还要什么别的不？我编了来送你？”
一边颠颠地跑到倒座厨房，舀了水缸里的水，先洗簸箩，再洗手，才走到树下，把簸箩倒扣在石桌上，微躬着身子，眼儿弯弯地讨好道：“晒好了，嬷嬷再使吧。”
焦嬷嬷脸上就红了红，眼里涌出几分歉然，拍了拍手，从袖子里掏出一只翠绿色绣墨竹的荷包来，扔在石桌上。
“上次你捡着的书，找到失主了，是侍书。他怕被叫二爷知道了说他马虎，便没声张，只托我私下跟你道声谢。”
原来焦嬷嬷是特意在这里等她。她上前拿起荷包，掂了掂，打开口，看了一眼，里头大约有一二百钱。她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二爷赏起钱来，比世子爷谨慎多了。
她想了想，便抓出一把，要给焦嬷嬷。
焦嬷嬷露出些惊讶来，眼神又温和了几分，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好孩子，我知道你是个好的。这谢礼，我单得了自己的份儿。这都是给你的。你好好收起来。”
信信见她真诚，便甜甜地谢了，系上荷包口，正要起身告退，却听得脚步响，扭头看时，见家泉低着头，手里捧着个清漆木盘子，里面放着小盘子大小三块切好的西瓜。
瓜皮苍翠，瓜瓤脆红，瓜籽黑亮，水汪汪的透着甜丝丝的清凉。
焦嬷嬷似笑非笑地挖了儿子一眼，笑道：“天怪热的，吃块瓜。”
信信见那瓜块切得极厚，想了想，便挑了最小的一块，道：“我回去慢慢吃罢。谢谢嬷嬷，谢谢家泉哥哥。”
说着便要起身，不想焦嬷嬷却一把拉住她，叹了一口气，道：“我听说你跟云珠打了一架，这几日都互不理睬的。你有块瓜自己吃了就是，还想着分她一半？”
见自己的小心思被戳穿，信信红得小脸跟那西瓜瓤一般，道：“我跟她打也好，吵也好，都不往心里去的。”
家泉却闷声不吭地转身回家，又拿了一块瓜出来放在盘子里，道：“这块给她。”
偷偷看了一眼家泉，见他心事重重的模样，她也不敢乱问，便默默低头咬了一口西瓜。
果然清甜爽脆。
三人便闲话了几句。
却听焦嬷嬷道：“那侍书还跟我说，姚姑娘跟夫人说……想挑你进她的院子去。”
实在太过突然，信信一口瓜汁呛到嗓子眼里，忙用胳膊弯堵住，直呛得满脸通红。
焦嬷嬷抚了她的背好几下，家泉又飞快地端了一杯水来给她。
她勉强喝了几口水，才算是镇定下来。
上次姚夫人就说过，要给姚表姑娘和三爷分院子。丫头不够，不过当时说的是让她进姚夫人院子。
过了这么久，没动静，没想到竟突然变成了姚表姑娘那里。
信信在府里这些日子，对大户人家的规矩也知道了不少。
在姑娘身边做丫头，算是美差。
姑娘出嫁前，可以娇得像副小姐。等姑娘要出嫁，若是心腹，可以做陪嫁丫头，到了夫家那就是一辈子的心腹。若不是心腹，也可以求了恩典放出去，或者配了人在府里继续当差。比在爷们身边不清不楚的不知道强多少倍。
可她怎么总觉得没有天上砸馅饼的好事。
姚表姑娘并不待见她。好端端的怎么想着叫她去？难道是三爷的脸面？
正暗暗思忖，就听焦嬷嬷道：“你生得这副模样，便是柳姑娘美若天仙，怕也不愿带了你去作陪嫁的。日后少不得留在府里继续当差。可是件好事。”
信信一惊，回过神来。难道因为她要去姚表姑娘处，与世子爷撇得干净，焦嬷嬷母子才放了心，才敢跟她说话？
“你……怎么不高兴啊？你难道想着去世子爷的院子？”耳边家泉的声音闷闷地。
信信抬头，睫毛长长翘翘密密的，像两把小小的黑纱扇子，眼儿弯弯，西瓜汁把小嘴染得红莹莹：“我当然高兴。不过……等真定下来，再高兴不迟。到时候我请你们吃饭庆祝。”
哪知焦嬷嬷一听，唬得嘴里顿时喷出了四五粒黑瓜子，连连摆手：“可别再捣鼓请客了。”
信信脑门上不幸中了一粒，当下哭笑不得。
家泉大声埋怨焦嬷嬷。
焦嬷嬷大笑着，手忙脚乱帮信信擦脸。
一时院里热热闹闹的，倒又有几分她刚进府时的亲热。
可信信心里其实有些小小的遗憾。
若不是老太太和太太都对她百般顾忌，能去世子爷的院子其实更好。
不为别的，就为了他那手面。几年下来，说不得她真能在小岭村做个首富。
当日云珠回来，见桌上竹篾饭罩下，用井水隔碗湃着一片红通通的西瓜。便打开罩子，端起碗往信信屋里来。
就见信信一手托着腮，眼儿望着窗外，呆呆在想心事。午后淡淡的光在她眼下投出一片新月似的影子。
养了这两三个月，信信肤色白里透着红，好看得像月荷亭下的荷花瓣。
云珠忍不住嘟了嘟嘴。信信真是白瞎了这份美貌，还劝她不要有非分之想。能像玉姨娘那般不就很好么？侯爷宠着，有儿有女，金尊玉贵的，便连夫人也不敢给她脸色看。
她便脱了鞋，往炕上盘腿儿一坐：“谁给你的西瓜？”
信信朝东边努了努嘴儿，却不看她。
云珠便偎过来，用肩膀拱拱她：“我就只是想进二爷的院子伺候他。别的……我长得又不像你这样美貌出众。就算我想，二爷能瞧中我么？你瞎担个什么心！”
信信这才回过头来，双手拧了拧云珠的脸颊，“你可答应我的，只做个本分的丫头！”
云珠小狗似地点头。
信信这才算是消了气，展颜笑起来，问她西瓜好不好吃。
两人和好如初。
第二日，信信要去内院伺候姚表姑娘的事便传得沸沸扬扬。
连飒沓楼茶水间的小丫头春花都知道了。春花一家子都是伺候茶水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茶喝多了，油水存不住，瘦得像只猴。
她端着两杯碧澄澄的茶水到库房找信信跟云珠，请她们喝茶，又巴结又酸气地求信信以后别忘了她，有机会把她也荐到内院去。
信信心里郁闷。这八字没一撇的事，怎么就搞得满城风雨了呢？可也不能得罪人，只得笑若春花，满口答应。
等下了差，如常到柳树后头去编筐，却只觉得心浮气燥，格外闷热难忍。
勉强听到一会儿，便拿起编得一半的果盘子，准备提前回家。
不想刚转出树后，就看见树下一人，青衫如水，腰系红绦，背影而立，正仰头看那满天碧柳，垂金丝条。
一颗心几欲跳出腔子。他怎么又来了？
正想缩回树后，却听他声气漠漠道：“见你好学，好心赠书，你为何却弃如敝履？”
信信拿头往粗糙的树皮上轻轻磕了一磕。十分无奈，这个时间二爷不是应该在学里么？
只得闷声道：“二爷好意，奴婢心领。出府要盘查，我总不能说是二爷送我的。”
那头半天没有声音。
信信猜他说不定已经走了，便又偷偷探出头来，不想正对上了一双明净如晴空般的眸子。
那黑莹莹的幽幽波光里，竟有一丝浅淡的笑意。
心上就好似被风吹动的柳丝儿轻轻拂了一拂。
“这事是我考虑欠周了。不过，我倒有个法子，能让你安心读书，你可愿意一试？”
信信就觉得二爷有些可爱。不光自己喜好读书，见了愿意读书的人，也另眼相待。
她都不敢说不愿意试一试，怕辜负了他这样诚挚的好意。
“什么法子？”她眨了眨亮晶晶的大眼。
“进秋树斋。”
进秋树斋可以光明正大地读书识字！信信不由心动，而且还有云珠……若是能帮云珠进了二爷的院子……也省得那死丫头在外头乱托关系闯祸。
她屏住呼吸：“那、那我的好姐妹云珠也能一起去吗？”
“爷，您瞧瞧，这是个没心没肺的，您好心帮她好多回，她不领情也就罢了，还跟您讲条件！没准心里还打算着要攀别的高枝，瞧不上咱们那小院呢。您又何苦冒这个险？若叫老太太知道了，还不定怎么生气呢！”
侍书阴阳怪气地开口数落她。
信信也觉得自己有点儿过分，小心翼翼地看着秦池。
就见秦池偏着头，俊逸的眉眼微微下垂，认真地想了想，才郑重道：“这一回不成。不过我答应你，日后一定把她也要了来给你作伴儿。”
眼前那双修眸清莹秀澈，不容辜负。
信信心一横便点了点头。
他唇边就浮起淡淡的笑，好像皎洁的月光洒在竹叶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