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暗行(一)
“你现在方便说话吗?你下午有没有课?故事有点长。”周若水给夏予谦打了一个语音。她想帮帮陈悦,不管是多么微不足道的事情。
“方便见面说吗?我下午没课,可以请假。你这边请的出假吗?”夏予谦一边说着,一边往年级组长的办公室走去。
“可以的。”夏予谦很关心陈悦,或许周若水和夏予谦可以一起为陈悦做一些什么。做一些什么呢?周若水说不上来,总有什么是她可以做的吧。
夏予谦在陈悦结婚以后,没有和她联系过。他们的聊天记录已经被自动清空,他陈悦的全部了解来自于她的朋友圈。一直以来,他以为周若水会比他了解的多一些,若是周若水没有告诉他关于陈悦的坏消息,那就是好消息。
他很后悔,是他不够关心陈悦。可是,他已经没有任何理由去关心陈悦了,他唯有尽量让自己放下过往种种。
他放下过,忍不住捡了起来。
故事从四年前说起。
陈悦过了一段安逸的婚姻生活,她经营着一家自己的花店,每隔一段时间出去旅游一阵子,平时在家烹饪、烘焙。她的婆家对她一直很大方,她在朋友圈晒出的服饰和各种手提包是最好的证明。
她彻底封了麦,有阿姨问过她有没有继续弹吉他,想请她教自己的孩子弹吉他,她拒绝了。她说她已经不唱歌,不玩音乐了。
她的丈夫是人尽皆知的纨绔子弟。
周若水见过冯俊远一次,一个非常普通的路人,若非她父母告诉她那是冯家的儿子,她复又仔细地回忆了一下传说中正儿八经的富二代,她对他毫无印象。
这样一个人,和初恋分手后,和未成年的高中生发生关系,冯家花了不少钱让对方不再追究,最后不了了之。这件事情,包括陈悦在内,恐怕没有多少人知道。周若水的母亲无意间从女生就读的高中校长口中听说的,据说女生去校长室替冯俊远求情,说是两人你情我愿。
冯俊远婚后的情人更是多到两只手数不过来。
周若水委实不明白,一个这样的人,到底是如何伪装成一个值得信赖的丈夫人选。陈悦也不明白,也许是因为她实在太渴望有一个家,一个依靠,相信了自己想要相信的一切。
陈悦的委曲求全没有让这段婚姻风平浪静地持续下去,冯俊远不领情。他觉得陈悦如同被折去羽翼的鸟儿,不会再离开,不再伪装。
他当着他母亲和陈悦的面和小三调情。这是冯母和自己的姐姐聊天时说的,她的原话是:“谁能想得到他做出这样的事情,这么明目张胆,实在是太过分了。但是陈悦已经和小远结婚了,难道还能离婚吗?”
周若水不得不感叹,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要不是冯俊远家里实在资金雄厚,没人敢得罪,冯俊远不至于这么作威作福。
陈悦不止一次地想过要离婚。她陷在里面太久了,又岂是说抽身就抽身的。在她下定决心之前,她得到了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她得了结肠癌。
她有一阵子觉得自己肚子不太舒服,以为是普通的胃病。自己吃了胃药迟迟不见好转,去郊区的中心医院挂了一个专家门诊。医院让她做了各种各样的检查,又让她到市区的三甲医院做进一步的检查。
这一系列的检查让陈悦感到慌张,她想到奶奶的病。
她拿到化验单的时候,第一反应是,她要把所有的检查重新做一遍,换一家医院再检查一遍。
她的公婆帮她预约了江城最好的专家,没有误诊。
她的婆婆陪着她去京城又做了一次检查,依然没有误诊。
这些事情是周若水的母亲从别处听来的,据说是中心医院的医生护士之间口口相传。一个护士认出了陈悦,她替moon感到惋惜,在办公室和同事讨论了几句。
周若水的母亲听到的版本是,一个歌星好不容易嫁进了豪门,结果得了癌症。一起吃饭的一个朋友一时嘴快,提了陈悦:“还能是谁,冯家的儿媳妇,也是可怜。”
陈悦的公婆立马安排陈悦住院接受治疗,前前后后治疗费据说花掉了几百万。冯母更是要求冯俊远搬到市区的房子,方便他照顾陈悦。陈悦的物品一同搬到了这套公寓里。
一直到此刻,陈悦还抱着一丝希望。赵凯的母亲生病的时候,他们没有这么多资源治疗。奶奶去世的时候,她们没有钱治疗。冯俊远家里那么有钱,她应该能治好吧。
她如此期望着。
反反复复的化疗耗尽了陈悦全部的精力。她一开始谨遵医嘱,积极配合治疗,每一次化疗过后,等待她的是另一次化疗。她变得越来越虚弱,她不知道是癌症还是化疗让她那么虚弱。她头晕恶心,胃痛便血,她不得不戴假发。
她出院了,一个人住在市区的豪华公寓里。除了医护以及煮饭和打扫卫生的阿姨,她很少和别人说话。冯俊远大部分时候不在家里,即使回了家,他们也分房睡觉。
她把她的吉他搬到了公寓。她赢得比赛以后,冯俊远给她买了一把非常昂贵的吉他。可惜她都没怎么弹过。
她一直不舍得把花店盘出去,她雇了一个人帮自己管理她的花店。她剩下的东西,或者说她在乎的东西,只有这么多了。
陈悦的公婆见国内治疗的效果不理想,开始联系国外的医院。陈悦拒绝了他们的好意。她已经不再对生活抱有什么希望。
她说,她希望在国内多陪陪家人。她没有真正的家人,在哪里都无所谓。
她在沉默中,麻木地等待一切结束。
冯母吃饭的时候经常提起陈悦的情况。用冯母的话说,他们家替陈悦操碎了心,又是找医生,又是联系世界各地的医院。既然专家认为陈悦的病有治愈的希望,他们一定不会放弃。冯母甚至不理解为什么陈悦那么消极。
陈悦在经历过一次又一次失败的治疗之后,开始疯狂出去旅行。
她的身体很虚弱,冯母不赞同她经常往外跑。她住在市区,冯母住在郊区,很难真正限制她的行动。她一旦不需要去医院化疗,就到处旅行。她在京城待了一周,每晚去不同的livehouse坐着。她不和任何人交谈,戴着一顶鸭舌帽,低调地坐在暗处,她羡慕台上的人。
她去了很多很多地方,一切她曾经听说过的有趣的地方。
她和冯俊远彻底撕破脸皮。她用冯俊远给她的信用卡支付所有旅行的开销,冯俊远不再和她说话,也不敢说她。
冯母大概是有一点愧疚和怜惜的,在金钱方面对她非常大方。她买了许多奢侈品,她不需要这些奢侈品,花钱可以给她带来一种快感。她花钱的时候,她是自由的,她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她是真的病了,从头到脚,从内到外,病得一塌糊涂。
她在走之前,想和冯俊远离婚,她和冯母提过很多次,她愿意把她婆家给她花的钱写成欠条,以求解脱。每一次,冯母让她忍一忍,等病治好了,她想唱歌就唱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她不知道自己守着这样的婚姻有什么意义。或许在冯母看来,这是她最好的出路。她看不到路在哪里。
她偷偷找律师立了一张遗嘱。她结婚前攒的钱一直在自己的银行账户里面,她买了一些稳定的理财产品做投资。按理说,这些算是婚前财产。她要把这些钱全部捐给红十字会。她只知道红十字会,律师给她报了一些别的福利机构,她不懂这么多,她依旧选了红十字会。
她找的律师认识冯父。她找律师的事情没几天便被冯家知道了。冯母没有说什么,让她不要胡思乱想,配合医生治疗。
周若水不懂陈悦的选择,她永远没有办法做这样的交易,多少钱都不行。她也不懂冯母的选择,这样虚假的和平实在没有意义,也许她在某一刻是对陈悦有一些真情的,她不想成为抛弃儿媳妇的恶人。
夏予谦坐在周若水对面,安静地听周若水说起陈悦的故事,那些他没有参与亦不曾知晓的故事。
他为自己的选择感到十分后悔:“我觉得我当初应该去抢婚。”他想马上见到陈悦。
周若水看着夏予谦,仿佛从来不认识他一般:“你竟然是这个想法。她对你?你,你爸妈,是因为你爸妈不肯吗,所以你们没成?”
夏予谦苦笑着:“不是,是我蠢,年少单纯。她拒绝了我,我没有再纠缠。”
“这谁又说的清楚呢,万一她过得好,你可能觉得,喜欢就是尊重,默默祝福她。咱们又不是演电视剧,又不是疯批霸总。现在事情发展成这样,谁也没想到啊,你别觉得难过了。”周若水安慰着夏予谦。
这大约就是命运的随机与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