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在苏荔荔心里,eric是她的好友之一,尽管她的这位异性好友没有免俗地喜欢上她。
eric隔着屏幕表白,她打了哈哈糊弄过去。
当时她的原话是“隔着时差和网络表白是在玩整蛊游戏或者大冒险吗?eric,虽然我很想让你赢,但是抱歉呀,我不能答应。”
隔天eric便飞回香港,因为那时候刚结束暑期实习的荔荔跟华歆姐带着小猫和小猴在香港看奥运会的马术决赛。
不过,那天荔荔没见到自己的这位好朋友。他下飞机后先回了趟家,几个小时后的深夜在西贡出车祸去世。至于他深夜出现在西贡的原因不明,叶家也讳莫如深。
媒体给出的猜测是年少张扬的叶家长子酷爱机车的速度与刺激,毕竟叶家大少爷是冲浪和攀岩等极限运动的爱好者。
事实上不是的。苏荔荔清楚地知道eric喜欢极限运动,但远远没有到达酷爱的地步。他更不会为了追求刺激去冒险。
三年前,渴望了解真相的她为此心情低落了好一阵子。华歆曾经托虞时南小舅公打探过消息,叶家对外的所有口径都是意外。
意外便是意外吧。
荔荔洗把脸,拉好窗帘,带上眼罩睡了三个多小时的午觉。吃过延迟的午饭后她给张意发了一条消息,自己要去西贡骑车,大概八点多才能回。晚饭不用等她。
往返七八十公里的骑行,如果中途不做长时间的停留,不到三个小时便能骑完。她特意预留一个小时,要在eric出事的附近缅怀一下老朋友。毕竟明年今日,她大概率已经离开香港了。
苏荔荔和eric是在北加州的一群中国留学生聚会上认识的。
那个学期,荔荔去伯克利交换。她被一位高中便来这边念书的初中同学齐衾拉来参加聚会。由于齐衾事先在聚会群里发了预告,说会带一位靓靓的女伴参加,把大家的期待值调得很高。当然,荔荔的初亮相也没有让大家失望。
娇艳明媚、爽朗大方让她很快融入了聚会的氛围。
聚会的后半程,她不想在室内玩德扑了,便打着去厕所名义一个人躲到室外透气。
偶然的机会她听到在外面抽烟的三个男生很没品地用普通话议论一位名叫lily的女孩子。在暗处的她刚想开口,便听到一个男生插话说,新来的lili看起来比腻味的lily更辣,谁敢去挑战一下?
这些男生不管是在懵懂无知的小学阶段,还是嘴上犯贱的大学阶段,总逃脱不了一个恶心人的癞蛤蟆形象。
“哪来的一群癞蛤蟆?聒噪着议论女孩子,不要脸地膈应人。哪来的滚回哪儿去。”一个男声快荔荔一步骂了出来。那是她听到的最悦耳的港普,并且他也用了癞蛤蟆的字样。
荔荔不由得扑哧笑出声。
“很好笑?”男声由远及近,站到了荔荔面前。他误会她是笑话他的口音。
荔荔抿着唇,眼角含笑着说,“看癞蛤蟆们落荒而逃,转圈丢人,很好笑。”
误会解除。
男生自我介绍,“我叫eric yip。你叫什么名字?”
荔荔下巴微抬脆声说:“lili呀!”她的英文名字是拼音lili,不是lily。
男生的神情有些意外,“我居然英雄救美了!”
荔荔佯装抱怨:“你是截胡了我揍癞蛤蟆的机会。”
“sorry,我很抱歉。”男生也笑了。
“原谅你呀。”荔荔接着问道,“不过,你怎么想到骂他们癞蛤蟆呢?”
eric说:“我的国语不太好,刚才只是灵机一闪想到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白天鹅苏荔荔谢谢eric yip的仗义执言。”
“不客气,举手之劳而已。叶允成,我的中文名。”
就这样,荔荔和叶允成认识了。之后的几个月,eric几乎每个周末都开车从斯坦福到伯克利找她。兴趣相投的俩人几乎玩遍了北加州。
想到这里,席地而坐的荔荔,将头盔取下,盘起来的头发散开。
她从背包里掏出两罐啤酒。两罐全打开,一罐自己喝,一罐敬大海祭eric。这时候来了一阵风,背包上挂的熊铃被风吹的叮当响,铃铛的钟形外壁又触碰到旁边的小银质六分仪。这种意外的回音,更像是隔着生死的回应。
荔荔的两颗眼泪毫无预兆地来了。
那一瞬间,她仿佛进入了另一个时空。在那个时空里他和她一起去巴西柔术馆学柔术。她跟他说自己是一个超级难搞的人。
等她回过神儿意识到流泪,环顾四周,并不是没人未曾留意。
距离她大概三米之外有一个人席地而坐,那人曾朝她的方向看过来。不同于她的骑行装,那人身着户外徒步装,身旁放着一个重装样式的徒步背包。
巧的是,他也有两罐啤酒,一罐握在手里,一罐歪着敬大海。
男人注意到荔荔盯他的目光,扭过头来举了举手里的啤酒罐,光明正大地看着她。
荔荔回望着他。在白天和黑夜交接的缝隙里,在现在的时空与回忆的时空的交界处。只因为她发现他渔夫帽下的眼睛跟eric的有一点点相像。
再仔细多瞧上几眼,他与时刻注意仪表的eric是不一样的。eric虽然偶尔也穿户外装,但留给荔荔更多的印象是恰如其分的时尚扮相。
对面的人未经修饰的眉毛,平静深邃的眼神,以及看起来精干有力的修长身躯,似乎天生属于户外。
事实上,就连眼睛的形状也只有三分相像。刚才不过是黄昏时分的朦胧色调模糊了一切,也给了她的意识蒙上了一层错觉。
不管怎样,在户外遇到户外的同好,打招呼是需要回应的。片刻之后,荔荔举起啤酒罐,虚空做了碰杯的姿势,然后仰头猛灌了一大口。
更巧的是,俩人的两罐啤酒都是dogfish head跟patagonia的联名款。这两个牌子,一个是eric喜欢的精酿啤酒,一个是他最喜欢的户外运动品牌。巧合又令荔荔心生疑惑,莫非他也认识eric。
于是,她很突兀地开口询问:“你叫什么名字?”
“叶晴尘,晴天的尘埃。”男人回答。
姓叶,这是荔荔的第一反应。他的普通话很标准,没有任何口音,判断不出来是哪里人。这是她的第二反应。她从记忆里搜索了半天,不记得先前听过这个名字。或许姓叶是碰巧,再者如果是叶家人应该去叶家墓园而不是来这里。更何况,dogfish head和patagonia在户外圈子里是明星产品,并不小众。
想到这里,荔荔下意识地揉了揉鼻子,说道,“很独特的名字。”
独特到让她联想到自己念大学的北方城市。晴天的尘埃,鼻炎要犯了,想打喷嚏。
“称呼而已。你呢?”叶晴尘反问。
荔荔答道:“苏荔荔,双倍的荔枝。”
叶晴尘似乎顿了一下,隔了几秒才回道:“好个性的名字。”
“称呼罢了。你来这里是?”荔荔接着问。
叶晴尘说:“放空、喝酒、等天黑。你呢?”
荔荔照葫芦画瓢回答:“骑行、喝酒、看夕阳。”
叶晴尘问:“夕阳有什么意义吗?”
荔荔反问:“天黑有什么讲究吗?”
讲究和赋予的意义都是私人的,不适合跟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分享。俩人都没再说话,各自一口一口地喝着啤酒,看着夕阳落下,看着霞光消失,看着夜幕降临。
荔荔这两年因为工作加班的缘故,错过了一次又一次白天和黄昏。所以,周末她只要得空便想往户外跑,总觉得与户外,与自然接触多了,白天就能被拉长。
这种感觉,有点像她在加州交换的那个春天经历冬令时与夏令时的转换。周围人都在抱怨为什么人类进入了二十一世纪还要保留这种古老的时间转换。她却在享受似乎被人为拉长的白天,那种感觉超棒。
夕阳看完,彻底送别了白天。
荔荔起身,在原地轻轻蹦跶了几下,让自己的四肢活动起来。她重新绑头发戴头盔的时候,男人也跟着站起来。
她这才看清他的全身,宽肩窄腰大长腿,浓眉丹凤健康色。身材好、气质好、皮肤底子好的帅哥,荔荔不由地多瞧了几眼。
离开之前,她忍不住问了一句,“叶晴尘,你是哪儿人?有兄弟姐妹吗?”
叶晴尘先是被她灼灼眼神打量的有些不自在,又听到她的询问,微愣了一下才如实回答。“洛杉矶的中国人。我父母只有我一个孩子。怎么了?”
荔荔笑了笑说,“没事,只是问问。”
她背起包,骑在自行车上跟叶晴尘说,“我先走一步,bye-bye。”
“你喝过酒,骑车慢点。”有缘再见。叶晴尘还没说出口,充满力量感的姑娘蹬起车子便消失在路的末端。他也背起背包。包上的铃铛因为晃动响了起来,在夜里格外清脆悦耳。
荔荔果然如她先前跟张意说的八点多到。她到的时候已经八点五十分,餐桌上只剩残羹冷炙。她没来得及跟大家打招呼,先叫服务员来一份鳗鱼蛋包饭一杯冻鸳鸯。
“给你打了十几个电话,一个都没接通。”张意一边给她递了湿纸巾让她先擦手,一边略带担心的语气抱怨道。
荔荔冲她笑着求饶,“骑车。手机在背包里。”
张意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她的表情。其实张意是被中午听到的消息吓到了,有点担心她的情绪。
不过碍于还有外人在,张意也只说了表层的意思,“又晒黑了。”
“没事,在办公室捂上一周又会白回来。”荔荔朝张意挑了挑眉毛,意思是她已经接收到她担心的信号,没事的,不用担心。
张意用手指把荔荔的脸调转方向,跟桌上其他人说,“荔枝这人太讨厌了,又拉仇恨。当年军训就是这样,我们需要半个学期才能捂回来,她只需要一周。”
苏荔荔环视了一圈,除了张意,有六七个她认识的人,还有两个不认识的,估计是一起来的家属。她向大家颔首致歉,“实在不好意思,骑车去西贡回来晚了。作为赔礼,这顿我请哈。”
项宸怪声怪气地说,“又来了一位抢着为子良接风的。荔枝买单,我就不抢了。”
荔荔皱了一下眉,“什么意思?这顿饭什么时候换主题了?不是港漂吐槽大会么?”
张意小声提醒她,“你没来之前。”
荔荔端起面前的冰奶茶,喝了一大口解渴,扬着下巴盯着钟子良说,“噢。那算了。我收回刚才的话。下次聚餐没主题的时候,我再买单。”
项宸原本想说点什么,被他旁边的钟子良拉住。钟子良的面上并没有太多情绪,至少在大家看来他并没有被苏荔荔的话和表情激怒。“先前说好的,这顿饭我来请。特别感谢大家刚才在饭桌上传授的工作经验,以后少不得还要请教大家或者与大家合作做项目呢。对了,大家平时周末都有什么活动呢?我也参考一下。”
饭桌上气氛又活跃了起来。荔荔埋头吃饭,一杯奶茶很快喝完后又要了一杯咸柠七。
张意小声问她,“你一杯接一杯喝冰饮,没事吧?”
荔荔说:“没事。我热。”
“我看你不是热。你是躁。因为谁?忌日的那位还是眼前的这位?”张意的声音压得更低,低到荔荔也是勉强才听清楚。
荔荔看了她一眼,说“因为我下周要来例假。我每次例假前都特别想吃凉的,你知道的。”
张意叮嘱她,“知道是知道。你悠着点,小心哪天痛经。”
“一一,你真好,谢谢啦。”荔荔冲着张意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