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葵
那天连日来的阴雨天终于放晴,他妈妈的精神状态看起来也不错,吃早餐的时候还问了他是不是快要中考了,需不需要准备什么?
程牧看外面天气不错,提议说:“妈,一会我们出去走走吧。”
程牧妈妈难得清醒,拍拍程牧的手,说:“好,都听我们阿牧的。”
母子俩绕着湖边走了小半圈,绕道去了菜市场,顺便带了点青菜回去。
“阿姨你好!”一个女生拦住了他们,“母亲节快乐!”
那么巧,今天竟然是母亲节。
女生手里拿了束花,是玫瑰,大概是看出程牧的疑惑,女生笑着解释:“妈妈也可以收玫瑰花嘛。”
程牧妈妈接过花:“谢谢你啊姑娘,多少钱啊?”
女生笑容灿烂:“不要钱,阿姨喜欢就好,今天母亲节,所有路过的妈妈都可以收到花。”
“今今,你把水壶放哪里去了?”
“哦,我去拿!”女生回头应了一句,“阿姨再见!”
女生往屋里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顺手从一旁抽了支向日葵,对程牧道:“再见。”
她的笑容太灿烂了,比眼前的向日葵,乃至比今天的阳光都还要耀眼,他整个世界都要被照亮。
“拿着啊!”
“谢谢。”
程牧妈妈也展露出一个微笑,说:“好、好,我们阿牧也有花。”
尽管每一个路过花店的妈妈都会被赠予一束鲜花,但程牧想,他应该是唯一一个在母亲节这天得到一支向日葵的孩子。
那一束玫瑰和向日葵为他们带去了好久的鲜艳。
程牧妈妈很喜欢那束玫瑰花,回家了就找了个花瓶插起来,小心侍弄着。
“阿牧啊,你的向日葵要一起放进来吗?”
程牧存了私心,说:“不了吧,它们在一起不是很搭。”
程牧妈妈点了点头:“是不搭,那你自己找个花瓶喔。”
再精心照顾花也只是蔫得慢一点而已,程牧见母亲喜欢花,便时常去买新的花回来换上。
可他再也没在花店遇到那个女生。
向日葵早已经枯萎,可夏天已经来到,每天都是灿烂的好天气,他留了几片花瓣,夹在书里。
开学报道前一天,程牧与老板商量好了开学后他的打工时间,老板还让他早下班一个小时,他依旧去买了束花带回家。
他推开门,门口散落着几支快要败了的花,一直延续到客厅,玻璃碎了一地,水流得到处都是。
程牧把手里的花藏在身后,可母亲还是看到了,那样鲜艳的颜色好像刺痛到她,她猛地扑了过来。
“这是谁给你的?啊?你现在也喜欢这些是不是?”
“你和他一样!你们都一样!”
“我让你喜欢、喜欢!啊!”
娇嫩的花经受不住摧残,很快便同地上的残花一样。
“我的家里不允许出现这些东西!听到没有?别让我再看到这些!”
比起以往来说,这已经算得上平和了,以前母亲犯病最严重的时候,什么东西都会往他身上招呼。但那不是最让他害怕的,因为他知道妈妈不是真的想伤害他,所以看到他受伤妈妈会自责,会更疯狂地伤害自己。
这才是程牧最害怕的。
所以只是扯坏几朵花而已,怎么就受不了了呢?
“你要听话,阿牧,你要听话!”
发泄完,妈妈冷静下来,只是被困在臆想的世界里,一遍一遍重复着没有意义的话。
程牧一遍一遍应:“妈妈,我听话。”
他的世界有过色彩,被照亮过,就知足了。
如果没有再次遇见她的话。
第二天就是开学报道,他和叶一辰高中都留在了本校,母亲状态仍旧不好,他原本打算留在家里照顾母亲,报道的事让叶一辰帮一下忙,可没想到母亲精神又恢复了。
甚至还记得今天是他开学报道。
“阿牧起来了?快来,早餐刚买回来,还是热的。”
程牧早已经习惯了母亲的状况,说不准什么时候会发病,任何东西都可能是她发病的诱因,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好了,她又是一个很温柔的妈妈。
“你一个人去报道可以吗?要不要妈妈陪你啊?”
“妈,我上高中了,不是小孩子了。”
“是,我们阿牧长大了,是大孩子了,嫌弃妈妈了、不需要妈妈了”
“妈!无论什么时候,我都需要您,非常需要。”
程牧妈妈顿了一下,眼睛立马红了,她知道自己发起疯来是什么样子,程牧跟着她吃了不少苦,她她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就是有了这个儿子。
“昨天,妈妈有没有伤到你?”
程牧没想到她会问这个,这还是她第一次问,以往母子俩都默契地回避着这个问题。
“没有,妈妈怎么会伤害自己的孩子呢?”
“嘿!阿牧,好巧啊!”进校门的时候叶一辰从后面搭住他的肩膀,“看嘛,你也现在才来,萧衿那个丫头非着急早点来,喊她等一下我也不等。”
咚——
她来这个学校了?
他们先去看了分班,遗憾的是他和叶一辰没有分到一个班。
“嗯?你和萧衿一个班。”叶一辰说,“走,我带你去见我的小青梅!”
他们教室离得不远,程牧说不清一路走过去是什么心情,只是心跳怎么也按不住,很奇怪。
见了面反而平静下来,有一种尘埃落地的感觉,果然是她。
“今今!”
女生看向他们,眼神在放光。
程牧疑惑,叶一辰不愧是她的竹马,一眼就看出她的窘迫。
“认识新同学没?”
女生摇摇头。
叶一辰道:“这是程牧,我的好哥儿们,这是萧衿,我的小青梅,阿牧,你可要照顾好我的小青梅啊。”
于是,程牧顺理成章地和萧衿做了同桌,而后再一步一步成为她最好的朋友,一度能撼动叶一辰的地位。
他无比喜欢那条种着桂花树的狭长小道,喜欢馥郁的桂花,喜欢——树下的太阳。
他马上就能私藏这个太阳。
却也止步于此。
太阳如何能被私藏?他终于再也不见天光。
“程牧!程牧?程、牧”
萧衿知道程牧很累很需要休息,可是快要十点了,他再不起床粥都要煨糊了。
她稍一犹豫,随后扬声道:“阿牧!”
“阿牧,阿牧阿牧阿牧!”
程牧一下从梦境中脱离,半坐起身,仍有些恍惚,不然怎么还能听见有人唤他“阿牧”?
“噔噔噔——”
门外有人敲门:“程牧,我进来啦?”
程牧总算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地,声音喑哑:“进,没锁。”
萧衿便推门而入。
“快十点了,先起——”萧衿声音戛然而止,她看出程牧并没有休息好,“没睡好?嗯起来吃点东西了再睡好不好,你昨晚就没吃多少”
“萧衿。”程牧保持坐姿不变,向萧衿伸出一只手,“过来。”
萧衿也看出程牧不对劲了,牵着他的手坐在床边,问:“不舒服还是做噩梦了?”
程牧说:“是美梦。”
梦里有她,怎么会是噩梦?前些年就是梦里,她也很少出现。
现在想想,还好不怎么梦见她,因为醒来后现实里没有她实在是糟糕。不过现在不一样了,他睁眼就能看见她,甚至——靠着扮可怜得了一个拥抱。
萧衿抱住了程牧,像安慰被噩梦吓醒的小朋友,轻轻顺着他的背。
可能她就是以为他做了噩梦吧,他也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算不上好,他本就那么坏,扮可怜装委屈是他一贯的技俩。
但很有用,她总心软。
程牧回抱住萧衿,说:“你刚刚是不是喊我‘阿牧’了。”
萧衿手一顿,虚虚环住他的腰,并不承认:“没有。”
程牧:“我听见了。”
萧衿继续抵赖:“是梦里吧?”
她这么一说,程牧也分不清是梦里还是现实了。
萧衿有些高兴,问:“你梦到我啦?”
程牧点头:“嗯。”
萧衿问:“梦到我什么?”
“嗯不告诉你。”
萧衿用头抵了程牧一下:“哼,别赖床了,待会要吃午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