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硬的蚌壳也敌不过沈渔的杀鱼刀
对上于微错愕的目光时,沈渔在想什么呢?
其实就连沈渔自己也都记不清了,多年后再次回想起来时,沈渔只记得那天天气晴好,所有人都在陈家的喜宴上扬着幸福的笑容,微风拂过每一个笑着的人脸上,他们吵着闹着,让这场喜宴变得更加热闹。那种欢愉的气氛很容易就让人沉溺,失了分寸。
耳边的欢乐的闹声已渐渐远去,而自己胸腔中的心跳声却越来越明晰。
尽管听上去很没出息,但沈渔还是不得不承认,自己在那一刻紧张了。
或许确实有那么一瞬,自己有期待着某种答案,哪怕是被自己以这种玩笑的姿态带出来。
可自己真的非眼前人不可吗?
沈渔觉得,或许那一瞬间,只是自己脱口而出的一句玩笑话,即便自己不久前才被拒绝过。可话出口的那一瞬,也不可避免地带着了点少女的心思。
不过是一时被美色所惑,自己却总是想要一步一步试探对方的底线。
见于微的嘴动了动,还不等他说话,沈渔立刻道:“逗你的了!”
说完就将这颗喜糖送进了嘴里,嘶——真甜呐!
甜味瞬间席卷了沈渔所有的感官。
于微的眼角带上笑意,丝毫没有被戏弄后的生气,道:“我猜出来了。”
沈渔打量了于微一眼,只觉这人还真是泰山崩于前能够面不改色的人,似乎没有人也没有事能牵动他的心绪一般,永远这般淡定自若。
“沈渔!你做什么呢?!开席了!”
陈芸娘找了半天的沈渔,终于在院子外看到了沈渔。
见沈渔身旁还站着一个于微,顿时笑着招呼:“于画师,你来了,快进来吧!”
于微笑着点点头,朝陈芸娘行了一礼,对沈渔道:“沈娘子,我先去拜见主人家了。”
说完便先带着自己手上准备的贺礼,先跨进了院子。
陈芸娘看着于微离去的背影,脑海里还回忆着于微刚刚行的礼,对沈渔道:“这于画师还真有意思,比读书人还读书人。”
沈渔看了陈芸娘一眼,陈芸娘见状,立即噤声,一脸心虚地闭上了嘴。
一进院子,于微就被陈大仁搭上了肩膀,热情中还带着几分粗犷的豪迈之气:“于画师!你来了!”
本来于微此人并不算太瘦,反倒有几分修竹的风骨在,只是在平日里杀猪抗猪体型壮硕的陈大仁的对比之下,却显得分外瘦削,略显滑稽。
沈渔没有再看,而是和陈芸娘一同入了席。
宋昭华坐在陈芸娘身侧,陈芸娘吃到一半,小声对宋昭华道:“对了,大嫂,我娘刚刚让我同你说,让你早些回房休息。等吃完饭,还有得闹,人多事杂,可别伤着你了。”
宋昭华闻言,笑着点点头。
看着宋昭华这般温温柔柔的模样,又想起刚刚看到的五大三粗的陈大哥,沈渔暗自扶额。
因开席本就比较迟,这会吃完,也都下午了,一群人挤在新房前,想要看新娘子的模样。
陈大勇这会也被多灌了几碗黄汤,有些脚步虚浮,见众人要进新房,却还是拦在门前,试图呵退众人:“去去去!一个个的,不安好心!”
“你们今日谁搅了我的喜事,我同你们没完!”陈大勇故意瞪大眼睛,做出一副凶狠的模样。
众人几次想要进去,却不其法,也只得作罢。
这会吃完了饭,人也就渐渐散了,沈渔正准备帮忙,却被陈母拉到厨房,却见陈母打开柜子,从里面拿出一盘早就装好的菜,还有一提猪肉,递给沈渔道:“今天小二没吃到他陈三哥的喜宴,这些菜我都是提早盛出来的,你带回去,给小二吃。至于这肉,是婶子谢谢你今天这么帮婶子忙的,你也知道,婶子这啥也不多,就这猪肉,管够!你也别推脱,你拿回去,婶子才安心。”
“婶子,你知道的,我不是为这些……”沈渔只看了一眼,就瞧出了陈母手里的肉分量不轻。
陈母不由分说地塞到沈渔手里,道:“这又不值什么钱,你来帮婶子,是你的一番心意,婶子给你这些,也是婶子的一番心意。听话,拿回去!”
见陈母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沈渔也不好再拒绝,只得收下了。
等沈渔拿着东西出来时,人群也都差不多散干净了。沈渔刚走到院门口,就看到陈大勇在同于微道谢,于微身旁还站着刚刚被取下大红花的黑马。
看见沈渔,陈大勇立即走过来,将自己口袋里的糖全部塞到沈渔手里,道:“沈渔,你送幺妹的东西我看到了,得花你不少银子吧,下次可不许这么破费了。”
闻言,沈渔和于微俱是一笑,沈渔道:“陈三哥,你这话要是让嫂嫂知道了,可不得了。”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陈大勇立即挠挠头,道:“我……总之,三哥请你吃糖!”
“那就多谢三哥了。”沈渔欣然收下。
陈大勇见马也还了,糖也给了,便道:“沈渔,三哥就先回去了,你自己回去路上小心啊!”
沈渔点点头,等陈大勇一离开,这儿又只剩下自己与于微了。
沈渔摆摆手,道:“从别人家喜宴上离开,还能带走东西的,我大概是头一个。”
于微看到沈渔手里的满满当当的东西,也笑道:“那我是第二个。”
沈渔一愣,随即明白于微说的是他身后的乌云,也笑了起来。
于微见状,便问道:“沈娘子的家远吗?不如我送你回去吧。”
“好呀!”沈渔不假思索地回答道,随即将自己手里的肉塞到于微手里,“既然于画师愿意送小女子回家,便顺便帮小女子拿一下东西吧!”
与沈渔的手一碰即放,于微的手上却还带着点刚刚留下的温软触感。紧接着手心里的重量袭来,将那一闪而过的旖旎冲散。
于微一手提着猪肉,一手牵着马,慢慢地走在沈渔身侧。
沈渔则手里拿着为沈小二打包回去的饭,除此之外,手心里还裹挟着糖。
天色渐暗,只留几抹夕阳余晖,照在人们走过的路上,以及即将走过的路。
一路沉默着,沈渔主动打破宁静,问道:“于画师,你读过书吗?”话一出口,沈渔就又懊悔了,因为这话听着实在奇怪,隐隐约约还有几分骂人的感觉。
也不知于微是不曾察觉,还是不曾计较,依旧端着一副温和的态度,道:“从前学过的。”
“从前?”沈渔有些疑惑,随即了然。若是一直读书,于微大概也不会是个画师了,便继续问道:“读书难吗?”
于微思考了一下,道:“大抵是难的。”
闻言,沈渔叹了一口气。
于微见状,也有些不解,问道:“沈娘子何故叹气,可是我刚刚说错了话?”
沈渔摇摇头,解释道:“没有,我只是想起我那个弟弟,之前教他的先生找我,说他不适合读书。”
于微听了沈渔的解释,微微一笑,安慰道:“沈娘子不必过于忧虑,读书识字不过教人知礼明理罢了,若沈娘子的弟弟学得了这些道理,便就不算白学。只是若是以读书为谋生一途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毕竟我朝有学识之人众多,可状元之才也才三年一个。说不定令弟在其他方面也可堪论为状元之才呢?”
听着于微的安慰,沈渔心情也好了一些,道:“于画师,你可真会安慰人。我三番两次冒犯你,你还这么不计前嫌开解我。”
“沈娘子率直,何来冒犯之说。且微也知道,沈娘子是玩笑之语,自然不必计较。”于微一番话说得漂亮,却教人无可乘之机。
看来想要撬开于微这个蚌壳,非一朝一夕的事。
沈渔道:“之前我还说带于画师逛逛我们清河镇呢,一直没能兑现,择日不如撞日,不如明日吧。虽说如今花也谢得差不多了,但山水还是值得看看的。”
“那就先谢过沈娘子了。”于微笑着回道。
说话间,二人也就到了。
沈渔将人领回屋子,又为于微倒来一碗水,道:“于画师老是说谢谢我,我也不知有什么可谢的。不过今日我却是要好好谢谢于画师了,辛苦送我回来一趟。”
于微看着碗里还漂浮着的几朵桂花,不由疑惑地看向沈渔。
沈渔解释道:“白水无味,特意为于画师的水里添了一勺桂花蜜。”
于微闻言,这才喝了一口,果然除了丝丝入口的甜味之外,还能闻到淡淡的桂花香。
喝完沈渔端来的水,于微却突然道:“沈娘子还是如之前一般,唤我的名字吧。”
沈渔一愣,随即道:“可你不也沈娘子沈娘子的唤我吗?”
于微有些错愕,一时之间竟没想到沈渔会这样回自己。自己本是觉得被沈渔一口一个于画师的叫唤,有些别扭,才骤然开口。
谁料竟换了这样的答案,于微失笑,定定地看向沈渔,眼神真挚,语气认真,道:“沈渔。”
原本沈渔还被于微突然看过来的眼神搞得有些发懵,在听到于微的声音之后,沈渔也粲然一笑,声音明亮却似乎又带着几分缱绻,开口回道:“于微。”
此时,风过留痕。
沈渔头上的发带、额前的碎发,以及于微手中碗里正打着旋的桂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