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唯一的幸存者
“修女大人，我有罪，我忏悔。我是一个胆小懦弱之人，以前一直不敢来见您，我是一个爱好奇怪、意志力低下的有罪之人，喜欢呆在厕所里。
“今天上午，我又忍不住去厕所呆了半个小时，那里的苍蝇害怕我、嫌弃我，纷纷离我而去，我从它们的眼神中看到了鄙视……”
告解室内，一个年龄在三十岁左右的男性“死尸”，双手捂着脸颊，看似哭哭啼啼地忏悔着，却没有泪。
他的发丝凌乱，面带尸斑，骨瘦如柴，头发、眼睛和皮肤呈没有温度的灰白色。
耐心地倾听着“死尸”讲述完，白色的帷幕后传出温柔舒缓的声音：“这不怪您，您的爱好很正常，不必愧疚。”
“啊？！”男子一愣，语无伦次地说道：“可是，我自己都觉得不正常，我以前没有这个爱好，我怕被别人知道，大家会笑话我，苍蝇都鄙视我……”
“死尸”越说越伤心。
帷幕后传出剥糖纸的细微声响，男人猛然一顿，不说话了，侧耳细听着，呆滞的眼神中焕发出喜悦激动的光。
片刻后，一只纤细白嫩的手伸出帷幕，将一张漂亮的糖纸递了出来：“神会宽恕您的。”
男人双手呈捧状，紧张地盯着“赎罪卷”缓缓飘落，直到平安地落在自己的手心中，心头的石头才放下。
小心将糖纸叠好，揣进绸缎上衣的口袋里，“死尸”双手合十，深深感谢：“谢谢！谢谢神的宽恕！谢谢您的仁慈！我会努力加强自己的意志力，争取尽早改掉不良爱好……”
火红的夕阳落在山头，将昔日热闹的小村庄笼罩在温暖的余晖中。
送走最后一位忏悔者，穿着白色修女服、含着糖的艾琳走出小教堂。
满目荒凉，十室九空。清冷与宁静构成的画卷好像褪了颜色，亦如站在画卷中，外表像得了白化病一样的年轻修女。
艾琳只有眼睛是粉红色的，像天边的落日，像易碎的人偶，脆弱中仅存一丝暖意。
半个月前，她和小村庄的容貌还不是这样的。仅一夜之间，村里九成以上的村民莫名去世，家畜全亡，为数不多的幸存者还变成了“活死人”。
艾琳觉得自己可能也是一个“活死人”，因为她的力气越来越大了，体温也开始随着环境温度的变化而变化，像变成了一个变温动物。
不过，艾琳仍有些不太确定，因为她与其他村民存在着许多不同之处。例如：她的外表并不恐怖，反而更漂亮了；
记忆和智商也不会一天不如一天；
更没有失去本来的欲望，诞生出千奇百怪、乱七八糟的爱好和执念……
或许正是由于如此，数量越来越少的村民们，现在还认为她是村中的最后一名人类，完全无视她与之前的不同。
村民们把她当个宝儿似的供着，什么好东西都给她，一点伤害她的想法都没有。这就很奇怪。
更没人提出把她抓起来切片研究，村里也没有魔法师，没人会研究。
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因为就连领主大人和骑士大人们都死了。和平教派的牧师也死了，艾琳顺理成章地成为了身后教堂的临时掌管者。
这里地处偏远，教会没有往此地安排主教和神父，职位最高的原本是一名中年牧师，现在是艾琳。
“修女妈妈！修女妈妈！”一个捧着铁餐盒、年龄在五六岁左右的“小死尸”小跑过来，“村长妈妈让我给您送饭来了！”
小女孩双手举起餐盒，用惨白的大眼睛盯着艾琳。
我不是你的妈妈，我才16岁……
“谢谢。”
艾琳没有纠正，微笑着接过餐盒，随后伸出手，想要帮小女孩打理一下灰白、干枯的发丝，然而，小丫头却紧忙往后缩了一下。
看样子，她倒不是害怕艾琳，而是……自卑，觉得自己很“脏”。
柔和的笑容不变，艾琳微微弯腰，轻声问道：“村长呢？”
“那里！在为您种苹果树！”小女孩指向约五十米外的中年妇女。
这名妇女之前只是一名很普通的平民，十天前才成为这里的新村长。
“看到了，谢谢。”艾琳其实早就看到了。
“……我、我是不是有一点用？修女妈妈。”吓人的小脸蛋儿上出现一丝难以形容的忸怩。
“是的，你非常棒。”
“真的吗？”小女孩好像很开心，神情愈发难以言喻。
“嗯。”
“我、我给您带路！”
“好的，辛苦了。”
“不辛苦。”
小女孩转身一瘸一拐地在前面走，艾琳耐心地跟在她的身后。
几分钟后。
“村长妈妈，修女妈妈要见您。”小女孩带着艾琳来到了中年妇女的跟前。
艾琳站在了两米外，一个自己再向前，对方会后退的恰当距离。
“知道了。”村长用僵硬的手指帮小丫头梳理着发丝，小丫头这次没躲，老老实实的。
不远处，几名身着华丽邋遢服饰的男性“死尸”拿着铁锹，小心笨拙地往苹果树根上填土。旁边还有几棵品种不同的果树，它们是村中为数不多还没有死亡的植物，都被村民们移植了过来。
艾琳收回目光，柔声问道：“村里还剩多少人？”
“39。”村长回答。
“去镇里求援的村民回来了吗？”
村长叹了口气，摇摇头：“下午时回来了，可镇里的情况和咱们差不多，也自身难保，听说子爵大人全家都死了。”
“……能回来就好。”艾琳前几天都以为他们回不来了。
“去玩吧。”村长帮小女孩整理好发丝，抬起头，挤出一抹惊悚的笑容，“别灰心，修女大人。镇里已经知道了咱村的情况，等城里的救援来了，就好了。
“城里有大魔法阵保护，是不会出事的。咱村名叫‘勿忘草’，是不会被大人们遗忘的。”
村长看向几棵孤独的果树，生硬地说道：“领主府里的存粮足够多，就算明天我们都醒不过来，您也能活得好好的，一直等到救援到来。”
村民们成为“死尸”后，是不需要吃饭的，按理来说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了，但是他们这几天依旧非常忙碌，忙着把村民和家畜的尸体一批批运到村外埋葬，忙着把所有看起来对人类有用的东西，搬到小教堂的附近。
后者其实是多此一举，勿忘草村不大，艾琳需要什么，完全可以自己去拿。
可大家好像都想找点事情做，更准确地说，都想方设法地让艾琳活得更舒坦一些。
艾琳现在不阻止了，因为她曾劝说过。那次，有几名以为自己没用的村民，第二天没醒过来。
这也是艾琳不说“我或许已经是‘死尸’”的根本原因，她怕第二天，陷入绝望、无事可做的村民们都醒不过来。
村长停顿片刻，继续说道：“您一定要活下去，活得越来越好，您是咱们村唯一的幸存者了……
“相信我，您以后肯定能大放异彩。您小的时候，我就觉得您非常不一般，是咱们村埋没了您。
“您就像是一位文静礼貌、受过教育的贵族小姐，也像神秘的法师老爷……不，您说不定比贵族小姐还要漂亮。
“我听女仆说，您吃完饭后还用手帕擦嘴呢！想想真是有太优雅了！我们从来没有这个习惯，大家顶多上完厕所后擦屁股。
“虽说我这辈子没见过法师老爷，但我觉得您以后会比他们更出色！
“那些贵族老爷们可发明不出……麻将？对！是麻将。女神呐！我就没见过比它更神奇的棋！
“您能创造出如此神奇的东西，用来给我们打发时间，光凭这一点，您的智慧就比那些贵族和法师老爷们强！”
“……”艾琳默然。在村里未发生变故之前，她其实对这位嘴碎的村长没什么印象，更不打算把麻将搞出来。
“快去吃饭吧，这里灰大，别脏了您的衣服。”村长转头，用自以为温柔的声音笑道，“再不吃就凉了。”
“嗯……谢谢。”
“谢啥？对我们这些贱民不用客气，有什么吩咐您就说。”村长犹豫了一下，小心问道，“您还有胃口吃饭吗？”
“有的。”
“那就好、那就好……会越来越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