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道宗破戒多传功,李观一必杀之人
道宗看着眼前的少年人,微微抬眸,只是略作推演,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倒是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道:
“且来一试。”
他带着李观一去了城外空地之处,然后让这少年人施展武功。
李观一运转内气,元神驱动,同时调动自身全部的力量,耳畔龙吟虎啸,双手张开,一上一下,犹如万物轮转,隐隐有磅礴之力汇聚。
道宗微微抬眸,只是屈指探出一道劲气。
李观一只觉得手掌忽沉。
犹如有重物压下了,但是却犹自承载得住。
道宗颔首,虚空中劲气凝聚,化作了一道一道的凝练气芒,犹如数个武者同时持拿兵器,斩出剑气刀锋,连绵不绝地劈斩落下来了,李观一闷哼一声,只是觉得自己施展出来的大哉乾元死死支撑住这一股力量。
他的双手如同搅动漩涡风暴。
以元神牵扯弹射来的气芒,以极玄妙轨迹轮转,未曾伤及自身,如此积蓄,终于到了肉身体魄都承载不住的级别,李观一手腕一甩,这一股磅礴之力狠狠的砸出去。
轰!!!
前面数棵合抱粗的树木,并青石,只是一瞬就被摧毁。
不是往日的那种折断,而是直接被轰杀成为齑粉。
地面出现了一个大坑。
李观一大口喘息。
道宗沉默,淡淡道:“二重天?”
李观一看着地面如同被怪物肆虐过的痕迹,那一大块坚硬的青石直接被夷为平地,数棵大树只剩下了树桩,断口犹如被一股怪力直接硬生生撕扯开来,留下极为扎眼的刺状痕迹。
地面大坑上尽数都是极为细密的齑粉流沙。
李观一大口喘息,然后肯定道:
“是二重天!”
“没问题!”
被道宗一拂袖,掀了个跟斗,李观一都大口喘息,坐在那里,顺势往后面一靠,胸膛上下剧烈起伏,不想要起来,这一招威力极大,他怀疑直接可以把坚硬的城池墙壁轰出一个坑洞。
简直是和墨家那种攻城机关威能差不多。
攻防一体。
道宗语气平淡,道:“你只是勉强学会了而已。”
“距离彻底掌握,也还差得很远。”
“但是即便如此,也足够你用。”
李观一大笑道:“前辈,距离镇北城还有许久呢。”
道宗道:“若非是那個姑娘,以你对于奇术的资质,这十日时间,才可能做到这一步,十日之功,毕于一夜,你需要好生谢谢她了。”
“那是自然的。”
道宗抬起手,虚空汇聚气机,化作了签筒,随意道:
“亦如当日,你抽一签,再看第二门学什么。”
虽然抽签卜算,只是道门一种手段,并不是确定的天命。
能成为王侯将相的人,命格未尝不好;但是九族被灭,死于庙堂沙场的这些贵胄,也实在是多如江河泥沙。
但是他还是有些许好奇。
李观一抽了一签。
道宗看去,第三十卦。
离火卦。
再度推算。
象传——明两作,离;以继明照于四方。
他看着那边躺在地上,大口喘息,似乎累得不轻的少年人。
“内外皆离,中存兑巽,上下皆明,天下之人,悦其照耀。”
一样离谱啊。
道宗将这一枚签折断抹去了,一如昨日,然后传授李观一对应的武学,牛车慢慢悠悠地往镇北城去了,李观一愁眉苦脸,那银发少女亲自驱赶牛车,也不知道怎么得,这老牛车慢悠悠地往前走。
比起往日走得不慢,但是距离镇北城的距离却还是很长。
白天道宗传授李观一武学。
入夜,瑶光则帮助李观一解答对应的奇术困难之问题。
第三次学的,是泽卦。
其中离火之卦,大泽之卦,都需要以大哉乾元为基础,才可以发挥出极大的威力,一者是强攻之招式,一者则是防守的手段,李观一被道宗扔下牛车。
一步一步,皆要以自己的武功往前,速度倒是不慢,只耗气严重。
道宗语气平淡:“大哉乾元是《皇极经世书》总纲。”
“内气越是雄浑,越能发挥出这一招的力量,而也只有大哉乾元足够纯熟,其他的招式,才能发挥出应该有的水准,而内气,恰恰是你的弱项,好生磨砺。”
“内气有成,再去开七窍。”
“流水不争先,争滔滔不绝。”
而第七日的时候,道宗让李观一抽签,这一次,他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手指摩挲着木签上面的卦象。
卦象——
四十九。
曰:革。
是火卦和泽卦共同演变化生出的一招。
银发道宗看着那边的少年人,李观一还在牛车下面,内气耗尽,却仍旧强行催动体内之内气,一招一式,是以摧山,破岳等武功朝着前面移动。
道宗自语:“革,改也。水火相息而更用事。”
“犹王者受命,改正朔,易服色。”
道人抖手把这样的卦象抹去了,然后他想着那个永远地留在了陈国大雨的老者,心中想着:“祖文远,你的眼光,确实是太好了些。”
卦象并不只是看未来,其实展现出来的,更多是心中的气度。
他看着李观一,道:“乾,火,泽,革。”
“好一个‘反贼’之心。”
本来,从阴阳轮转宗分坛那里出发,前往镇北城,道路不是很远了,但是不知道为何,原本数日就可以走完的道路,硬生生走了快要一个月。
那银发少女只是安静驱赶牛车。
牛车以一种微妙的曲线弧度,以旋绕的方式靠近镇北城。
在瑶光悄悄的帮助下,七八天时间被拖延到了快一个月。
是在靠近镇北关,并不曾欺骗道宗。
但是当日道宗说,前往镇北关的道路上传法,却不曾约定,是以怎样的方式前往镇北关。
瑶光抓住了这个破绽。
道宗在这一个月里,传授李观一《皇极经世书》。
乾卦为首,在那之后每一次传授新的武功招式,都需要和乾卦契合,越是掌握新的,之前所学,也会有新的变化,变得何至于繁杂,庞大十倍。
李观一长于武功,韬略,却不擅长奇术,阵法。
以他在奇术上的根基,哪怕拖延到一个月,也仍旧只能掌握一门乾卦。
但是即便如此,因为瑶光的存在,道宗不得不一次次破戒。
每一次他看向那边,导致李观一功法突飞猛进的元凶。
那边的银发少女只是安静坐着,精致不似凡人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一双眼睛瞪大,就算是没有表情,也只是让人觉得无辜,于是道宗只是叹息无奈。
基本每五日,就要传一门新的。
最后本来打算,只如当年雨夜遇祖文远一般,传一门而已。
却硬生生传了足足五篇。
乾为天,离为火,兑为泽。
泽火革。
泽天夬。
这一日,老牛车晃晃悠悠,哪怕是那位银发少女再如何拖延时间,让老牛不断曲线化弧前行,这一段距离,也就只有这样了,远远的,已经可以看到陈国北部第一雄城镇北城的影子。
城门极高,李观一一眼看去,竟有数十丈,犹如绝壁山崖,人站在大城之下,简直犹如蚂蚁一般,上有巨大机关车,机关弩,极为恢弘巍峨,而城门就仍旧只如寻常而已,并没有极巨大。
这一座让无数名将磕碎了一口钢牙的绝壁关。
乃是天下第一雄关。
正是墨家机关术的最杰出造物之一,在陈武帝时代,耗费了数十年时间,无量银钱,才铸造而成,而其设计图纸,是那时候还不曾和陈武帝决裂的阴阳家大宗亲自完成,交由墨家第一巨子实现。
雄踞于此,震慑北方。
极端地易守难攻。
突厥铁浮屠见到之后,曾经叹息,直接调转兵锋。
有此关震慑北部,陈国北境,简直坚如磐石。
这也是导致当年天下第一名将应国太师,为何会选择轻骑绕后,突袭陈国都城的最直接原因,若是想要攻破这一座城池,只有血肉磨盘一般的代价,而那时的应国太师,并不觉得这是个划算的买卖。
道宗抬眸看着远处的城池,看着李观一施展出泽天夬。
此卦象,乃为下乾上兑。
乾为天为健;兑为泽为悦。泽气上升,决注成雨,雨施大地,滋润万物,是一种迅速疗伤回气的神功手段,对于所掌握武学,皆是耗气极大的李观一来说,尤其有用。
更可以以自身之内气,为旁人疗伤。
李观一施展纯熟,道宗忽而止住他,道:“你过来。”
李观一腾跃而起,坐在牛车上,道:“前辈,有什么事情?”
道宗看着眼前少年,一身气机,内气仍旧二重天,但是却比起往日,内气雄浑了至少一倍,可是纵然如此,也不曾去冲破窍穴,只是积蓄内气,道宗道:“伱我的缘分,就此而终了。”
李观一讶异。
旋即只是拱手,没有说什么镇北城还没有到。
只是洒脱道:“天下没有不散之宴席,这些时日,多谢前辈!”
道宗倒是讶异于他此刻的气度,旋即颔首,语气清淡,道:“吾要去学宫看看了,你们两人,去镇北城,那是天下第一雄关,小心些,他日有缘法,可以去学宫,或有机缘。”
道宗看了看那边躺着呼呼大睡的麒麟。
李观一轻声道:“我本来就是要把祖师的箓,送回学宫的。”
少年人握着腰间垂下的一个口袋,里面放着的,就是祖文远的箓,代表着道门二十四祭酒的位格,他道:“我要把祖老师的话传回去。”
“好教道门和学宫六位宫主知道。”
“老师所为,不负此生。”
李观一顿了顿,道:“只是前辈,也是学宫人吗?”
银发道宗垂眸,许久后,他回答道:
“曾经是。”
他看着东南方向,清淡的眸子里面有一缕怒意,李观一看向他的瞳孔,微微一怔,这道人的眼底似乎看到了天光云海,千山万水,而在千山万水之中,似乎有一道青袍,踱步而来。
青袍长生客!
道宗眸子重新化作了平淡幽深,只是道:“人与人之间,恩怨情仇,分不清楚,我出世,总要遇到些老朋友。”
“他已经在邀请我了。”
“不可不去。”
道宗起身,道:“之前传授你的,皆是中正的道门武学,最后传你一招,是杀招。”
“也算是你我的缘分了。”
他鬓角的银发微微扬起了,气机升腾,抬起手指,一缕烈焰忽然旋转,这一股烈焰忽然庞大起来,炽烈无比,就连麒麟都被惊动,猛地抬起头来,看着那边升腾而起的火焰。
道宗五指握合,同时运转了大哉乾元和离火之卦。
一股磅礴恐怖的火劲猛然升腾。
李观一看到那道人身影消散了,而天穹忽然变化,天空的云霞如同被火焰烧融一般,整个天空化作了灿烂金红之色,绵延千里,火烧云一般的灿烂。
这一招的神韵落在李观一和麒麟的眼底。
道宗平淡的声音落下:
“火在天上,大有;君子以遏恶扬善,顺天休命。”
“这一招,名为火天大有,顺天休命。”
“你的武功,还无法自行用出,可借麒麟之力。”
“李观一,好自为之,若你以我传你的法门,作恶为虐,贫道自会来此,取回我传授你的武功。”
声音落下的时候,那道人也已经不知到去了何方。
李观一起身,朝着道宗远去的方向深深拱手一礼,许久才起身。
“前辈走了。”
李观一说,却没有得到回应,他看向那边,银发少女坐在牛车前面,手掌抓住缰绳。
头就这样一点一点。
这一个月里面,她每天夜里,都要来为李观一讲述困难的地方,白天则是要驱赶牛车,划着圆弧去靠近镇北城,每日睡眠时间只有短短两个时辰不到。
她不是李观一。
李观一的体魄极强,他纵然是这个月每日只睡了两个时辰不到,仍旧龙精虎猛,仍旧还可以提起兵器,来回厮杀,龙筋虎髓的体魄特性,平常不彰显,一旦到这个时候,就会表现出一种恐怖的特性。
传说中儒门的初代夫子,被两个国家的军队围困到了一起,和弟子们一起,一个月没有生火做饭,也难以睡眠。
夫子仍旧还可以抚琴,高歌。
李观一觉得,自己的体魄已经靠近了这个传说。
虽然不可能不吃不喝,但是一个月少睡,却没有半点影响。
只是,瑶光却撑不住了,在道宗离去之后,她似是心里放松下来了,头一下一下轻点着,然后就朝着前面栽下去。
李观一闪身在旁边,伸出手,扶住了少女的额头。
然后小心翼翼把她搀扶过来。
瑶光睁开眼睛,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眼睛不像是往日那样聪慧宁静,而是有些茫然。
她看到李观一,又闭上眼睛。
安心了似的,小手拉住李观一的袖口,朝着旁边倒下去。
磕着李观一的肩膀。
少年的肩膀,袖口的风,比起旁边的杂草堆,舒服很多。
少女枕着少年的肩膀,呼吸清浅,轻轻睡着了。
李观一忽然想起来初次相见的时候,除去了确定命格时候去握住了李观一的手,这气质清冷的银发少女,其实每一次都和他保持了一定的安全距离。
他笑起来,忽然想着,天地很广阔,西域的英雄们在角逐沙场,江湖上的人有自己的阴谋,应国的大帝提起剑,看着天下,所有的英雄们都在奔赴着兵荒马乱的大世。
他只是骑着牛车,和银发少女一样,慢慢走在江湖。
好像也很好。
他想着。
远远的,其实已经可以看到了那巍峨庞大的天下第一雄关,但是牛车过去,仍旧要到了午后快要傍晚的时候,瑶光睡了一路,已经稍微清醒过来了,迷迷糊糊的。
却仍旧还可以勉强施展出了一种奇术。
李观一就这样,载着那要命的将军级铁浮屠重甲。
优哉游哉地进入了这天下第一雄关。
“这里就是,镇北城。”
李观一看着这地方,天下的雄城,繁华不会比起江州城,关翼城差多少,却也有一种烈烈的雄风,李观一看到了许多提着刀剑的江湖武者,以及许多的年轻女子。
好奇的时候,询问了旁边路人,那人见是个清俊秀气的少年道人,还极有礼仪,不似那些兵家出身的将门蛮子,倒也不着恼,只是笑着回了一礼,道:“小道长,是第一次来到我们镇北关吗?”
“其实每年都有这样的大典仪。”
李观一笑着道:“是,贫道李药师,辞别家师,游历天下。”
“镇北关这样的雄城,还真的是第一次来。”
“这样多提着刀剑的武者,倒是不难以理解,可是这样许多,盛装打扮的美丽女子倒是难见…”
这男子大笑,道:“是啊,这都是因为华蕊夫人娘娘啊。”
华蕊夫人?
少年道人还是带着笑,眼底却安静冷锐。
他带着了三分疑惑,笑着道:“华蕊夫人?”
男子颇有三分与有荣焉的心理,道:“是啊,你不知道,华蕊夫人娘娘,是一位绝世的美人,而且,心极善呢,她知道天下百姓的辛苦,有许多人家,生下女儿不知道怎样去养活。”
“华蕊夫人愿意收养这些姑娘们。”
“还会教她们歌舞乐曲,谁不知道呢?”
“听说华蕊夫人,三十年来容貌都不曾发生改变呢,仍旧是如同二八年华一般美丽…”
“大家都说,是因为她心善,所以天上神仙保佑哩。”
李观一眼底闪过寒意。
收养少女…
他大概,猜得到这女子收养少女们,是为了做什么了。
李观一环顾周围,看到来到这里的,都是穷苦人家的女儿们,她们洗干净脸庞,穿着家里最好的衣裳,眼底单纯,还带着期望,害怕,向往,她们说华蕊夫人的善良。
希望能够过上安定的生活。
那样的话,就好了。
都充满了生活,生命气息的人,是谁家的女儿,哪个人的姐姐,邻居的姑娘,哪个儿郎梦里的人。
李观一忽然想到在阴阳轮转宗里面找到的信笺。
上面的药人两个字,和这些带着胆怯笑容,质朴天真的面容放在一起,忽然极端刺眼,李观一身边,似乎有龙吟虎啸控制不住,磨砺爪牙难受。
李观一垂眸。
一百六十六个阴时阴月阴日出世的纯阴女子,在破瓜一瞬间斩首喷出的鲜血,熬制而成,可保容颜不腐不朽一年。
三十年 是从尸山血海里面厮杀出来的少年武将。
已经被认为是未来的名将。
此刻却有一种欲要呕吐出来的感觉。
李观一忍住杀意,要弄清楚其身份,位置,才好下手。
他不如当时一般鲁莽了。
他微笑着辞别了旁人,坐着牛车,瑶光安静坐在那里,看模样还是有些疲惫的,李观一想了想,看到前面有铺位糖水,想着困倦到这样,补充些糖分会舒服很多。
就一定拉着少女下来,然后去了糖水铺子里。
要了两份番薯糖水,又要了些点心。
镇北关,雄城,靠近边关,故而多雄武豪强之辈,周围并没有太多主要耕种的镇子,所以大多物产都靠外地输送而来,物价相比前一个月,上浮了三成。
李观一拈了拈钱袋子。
空了许多。
这个月没有遇到山贼匪徒,钱袋子瘪了许多。
得搞点钱了。
薛老,我好想你!
李观一想着,把勺子擦了擦,递给那边呆呆的少女,瑶光带着兜帽,低头喝糖水,动作很慢,因为太过于疲惫了,少女没有开启往日的奇术遮掩气机和容貌。
至少是没有达到了往日那样,能够让别人忽略掉自己的层次。
李观一把松纹古剑放在桌子上。
清净很多。
少年说些笑话让瑶光提神,忽而感知中有人过来了,一个老妪,从一辆华丽马车旁边快步奔来了,看到只露出下巴的瑶光,却仍旧是目中泛起光来,急急道:
“这姑娘,也是来参华蕊姑娘的大会么?”
“端得花容月貌,快快,来,不用参与比试了。”
“快随嬷嬷来,娘娘想要收你为干女儿哩。”
说着就要伸手去拉那少女手腕。
根本不等她靠近三尺内。
忽然一声剑鸣,松纹古剑出鞘了,剑就压在那老妪手腕。
刺骨杀意升腾。
少年道人眼底里神色冰冷,杀机如海。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