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40 我还是放不下你
许云川早上醒来的时候，精神非常好。
他想起昨晚妻子说的攻略，起床洗漱完后拿起看。是一本牛皮外包装的手账本，里面的内页泛着古旧的黄，看起来已经用了很久。每个部分都有个小便签纸分类，他看到了“大学”“无月”“各选手攻略”的字眼。
为什么他会有一个单独的分类？
许云川坐在餐桌上咬了一口面包，本来想上手，但犹豫了一下去洗干净了手再来翻。
清晨的天还没有完全的退开夜色，许云川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翻页。手账本的重量很沉，经过他长指翻过的每一页都像在翻着另外一个人的人生。在名为无月的分类里，第一页的记录时间便是七年前，他刚成为职业选手的始末。
“4月12日，这是我第一次遇到他。我知道这个人，是计算机专业的许云川。军训的时候就被很多人议论，不过我也只是听听，没有见过他。这次看到他在台上打游戏了，打得可真好。”
旁边是一个小插画，是当年他刚在校队比赛的场景，而她在台下驻足观望。
“这款游戏很好玩吗？我也去试了试。听焉焉说，五天后是预选赛，被选中了可以去当职业选手。我觉得他完全可以。”
“4月17日，这场比赛实在是太精彩了，抢到龙的那一刻我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看着台上这个闪闪发亮的人，莫名的被感动了。”
许云川的手指有点颤抖。
少女的心事，被泛黄的纸张包裹，成为了最明亮的光束。
“今天来看他的首秀，第一二场看起来是有点紧张了……但是最后又逆风翻盘了，真的很帅，好激动啊。”
“听说他和季苏锦吵架了，中午都看到他在线。”
他的游戏账号是公开的，即使不成为好友也能关注。在他一个人躺在休息室里沉闷地打着游戏的时候，在另一个时空，是她时刻关注的关切。
每一天的记录都很短，但基本都在描述她逐渐转化的心境。从一开始的感兴趣，到逐渐深入，被强烈感动……再到每场比赛都在分析的认真，一个热烈、认真而又沉静的小妻子，极其生动地展现在他的面前。
他翻到两人交往的第一天：
“我们交往的第一天，感觉他还是很消沉的样子，是还在想念她吗？主动约了他一起去茶餐厅，果然自己还是太沉闷了，没法让他开心。”
从第一天开始，她就在想着法子能让他振作起来。而到提离婚之前的一段时间，她的记录也越来越空泛，甚至很少提起他了。
“打印好了离婚协议书，在沉睡前回想起很多很多，我身边正在睡着的人真的是我的丈夫吗？直到现在，都没有很真实的感觉。”
“好累。为什么会这么孤独呢。”
许云川翻到最后，没发现自己的眼角都是泪。
七年的记录，却也是一场爱情的死亡。明明写在手账本上的字体娟秀漂亮，落笔写下的内容却带着极致的孤独。
这是一场只关于她，而他从不在的长跑。
窗外天色渐明，许云川缓缓地闭上眼，感受心里涌起的巨大悲怆。
原来他差点就要失去她了。
“云川，我只希望你过得好。”
“……如果你也喜欢我就好了。”
“你不是一个人，云川。”
回忆里稍显温和的话语，却坚定非常的语气，是小妻子留给他最大的撼动。
柳暗花明的终点，他其实一直都已经走在尽头的位置了。
等他回头看的时候，还好她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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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映白在下班的路上碰到了宋知秋。他正在看着告示牌上的活动预告，没注意她在。等她走过去，这才挑眉道：“这么早下班？”
“你呢，在看什么？”庄映白看了看，是最近养老院的联谊活动，王奶奶和一众人似乎都编排了节目。
宋知秋笑了，“明知故问，当然是我奶奶的节目了。”
“但是你那天在打比赛吧？”庄映白说。宋知秋顿时深沉了起来：“那我就争取早点下班。”
庄映白笑了起来：“破新纪录？”
“那可不嘛。”宋知秋伸了一个懒腰，语气懒洋洋的，“毕竟我的目标，可是无月。”
无月所带领的g队曾在两年前以一个小时不到的记录四比零拿下决赛，成为职业圈的神话。这个记录，至今没有一个队伍能超越。
庄映白这才想起来，在大学的时候，宋知秋就将许云川设为人生中必须要战胜的一个目标。所以，他们经常在一起复盘无月的各种比赛，一起讨论对策和打法。
“可是你上一个赛季……”她指的是秋季赛决赛。
宋知秋轻缓的摇摇头，“不一样的。无月的厉害不止是团队上的指挥，也是技术上、意识上的碾压。我敢说，他是联盟里第一的打野位。我上次赢他，不过是偶然而已。偶然，然后带有一点运气。”
“你会不会太谦虚了？”庄映白本来是在说客气话，结果宋知秋回答的更认真了，“唯一一次，联盟线下交流会，我和无月pk过，我被碾压了整整三局，没有一盘赢的。”
“那时候也算是年少气盛吧。”宋知秋的语气很散漫：“总觉得自己比别人强。但是触碰到天花板的时候，才知道上面还有人。”
庄映白跟他缓慢的走在路上。初春雪融化，落了枝头半截，悄然没过了寒冷。宋知秋一向显得有几分漫不经心，却在此时认真又冷静。
“说实话，打赢g队后，我并没有想象中的高兴。”宋知秋叹气，“我所打败的那个无月，并不是真正的他。我想你应该也懂吧？”
上一年的时候，他的状态已经很差了。庄映白点点头，宋知秋继续说：“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很恼火。恼火自己还是这么弱，恼火我所仰视设为目标的那个人……这样的慢慢抹杀掉自己的天赋。”
话落，他们已经到了门口。宋知秋没有看她，将眸光投向院外的一颗大榕树上，沉眸似连片坠下的雪。
“你会帮他吧。”宋知秋说，“就像当年，你也帮了我一样。”
初春还是有点冷。庄映白敛眸，想起当年的那些岁月，原来都已经这么远。
宋知秋转身，朝着她挥了挥手，就踏着还未消融完全的雪走去。庄映白忽然感觉他有点寂寞，不知道是因为刚刚的回忆让他感情泛滥，还是他难得的感觉到孤寂。
“难得的”，其实也不正确。自从大二那年开始，他的眼里就渐渐的失去了光。那样一个闪着光芒、恣意生活的少年，已经缓慢的认清了现实，知道世界非黑即白，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题。
他依然是这么多人爱慕的对象，却似乎没有谁能真正走近过他。
庄映白回到家，许云川已经在洗菜。他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发觉她回来了。庄映白换了居家服，从卧室里出来，看到许云川在客厅的桌子上点开了手机，似乎在记录什么东西。她凑近过去看，赫然是“小妻子の清泉攻略”，让她瞠目结舌。
这名字取的怎么像是她要攻略清泉一样啊？！
许云川这才注意到小妻子回来了，但看到她好像有点气鼓鼓的，不知道是谁惹她生气了，一下子自己也义愤填膺了起来：“有人欺负你了吗？”
“有。”庄映白抿唇，看他蹙眉，“你。”
？？
许云川看小妻子气鼓鼓的跑去砧板切菜去了，也不知道为什么生气了。
他顿时气弱了起来，想起早上看到的日记，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又涌上了心头。
说实话，他今天钻研了一天小妻子的攻略，发现确实是有很多他没注意到的点。她的思路很清晰，都说在了点上。他和队友分享了这本秘籍，换来的是大家一致的羡慕和叫好，何愿直接就喊“嫂子加入我们不成吗，打野位也行”，被许云川狠狠摔打。
许云川默默的凑近小妻子旁边，看着她白皙的侧脸，本来想服软，却看到忘记了目的。
他从以前就很喜欢这样看着小妻子，这种感觉很微妙，温馨暖黄的灯光似乎泛滥起了一些情绪，让他总是想起小时候母亲做菜的时候。
即使，他早已忘记母亲的模样。
但是，小妻子为他重新打造了一个家。一个只属于他们的家。
庄映白注意到他在专注的看她，面庞越来越红，但气也是越来越火。她不由得说：“你喜欢这么看人？”
许云川一怔，笑了笑，语调轻缓，“没有，我喜欢看你。”
庄映白手一顿，脸更红了，但气却诡异的灭掉了。
许云川在对待小妻子的问题上，总是显得有些肆无忌惮。以前和季苏锦时，他不习惯说一些情话，也不习惯在公开场合和她表现的很亲密。季苏锦总是跟在他后面，主动的示好，就连吵架都是她先服软。
结婚后的那段日子，他和映白没怎么吵过架，感情融洽的可以说是客气又陌生。但现在，他能领会到一些他曾经体会不到的感情。
比如热切的想要得到某个人的回应。
“映白。”他的声音轻轻地。
庄映白在洗手池洗手，没有回头应道：“嗯？”
“谢谢你。”他笑道：“还愿意在我身边。”
她一怔，对上他的眼眸，杏眸藏林，荡漾无边。
她不自然地扭过头去，“……我是因为要照顾奶奶。”
得，难得嘴这么硬了。
晚上和江奶奶一起吃完饭，不知为何饭桌上感觉他们经常眼神互动，有一种诡异的感觉。庄映白收到了宋知秋的短信，说是让她看看他的比赛。
她本来想说不看，脑海里想到宋知秋那冷嘲热讽的嘴脸，还是打开了手机。
许云川洗完碗回到卧室，就看到她枕在沙发上看比赛。他想起今天是a队跟v队的比赛，瞬间想到a队里的一叶，眉一下子蹙的很紧。
他慢慢的走到她旁边坐下，庄映白没声响，继续看着宋知秋的操作。
上赛季夺冠她有关注，宋知秋的进步实在是很大，这个赛季似乎更突出了，好几个点跟队友配合的很好，打法较之许云川的稍显谨慎，但节奏实在是太好。她看得入神，回过神来发现许云川捞她起身，被他直接抱到了腿上坐着。
“现场你都没有来过一次。”他说，语气闷闷的。
“工作忙。”假的。
“你骗我！”许云川特别委屈，“每一场我都期待你来，但你都没来。”
第一场的时候，他就到处搜寻她的身影，虽然早就料到了，但还是说不出的失望。
他似乎早就习惯每一场她的存在，像是一颗定心丸，看到她就能不急躁。之后每一场她都不来，他也越来越烦躁，等到被零封，似乎经历了一场漫长的梦魇，显得不太真实。
庄映白怔住，转过眸看他，“期待我来？”
以前去的多了，但他从来没有说专门寻找过她。她知道他打比赛的每一个时间，就算他不刻意提她也会去。久而久之，她也慢慢的觉得这是他不会在意的琐事。
她低眸，“那以前呢？以前，也期待我来吗？”
许云川一时没说话，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当习惯了小妻子的存在，似乎连她的付出都觉得理所当然。等到失去，他才懂得那份可贵。他顿时对自己气恼了起来，“映白，以前是我不好。”
她有些意外，就听到他继续说：“是我的错。我没有想好跟你的以后，就这样贸贸然的拉着你走入了婚姻。我不成熟，甚至很幼稚、很自私也很浮躁。我总是害怕……我害怕被你知道我的低劣，怕你因为知道我那么不好而离开我。”
黑夜缀上了夜幕，连天边的月都黯淡。庄映白静默的看着木色地板，忽然发现他是真的很没有安全感。
以前的许云川，从来都不会说这样的话。
“可是我喜欢你这件事，”庄映白坦诚道：“跟你好不好没有关系。”
她转过身来，将手机放在沙发上，解说的声音随着游戏的声音，一起将黑夜也喧嚣。“云川，即使你展示完整的自己，或许是好的还是不好的，都没有必要害怕。”
许云川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如阵阵鸣鼓。
他不自觉的将她搂的更紧，忽然想起她提起离婚的那一天，要他找回真实的自己。
那时候，他并不理解她的意思，他同样惧怕展示了那样的一个自己，只会遭受她的厌恶。但事实上，他逐渐的明白，喜欢这件事，会让惧怕都变得勇敢。
“其实我也有错。”庄映白看着他，“那时候实在不是一个好的结婚时间，我也知道你那时候根本不需要结婚。和你结婚，我也知道，你还是会想起她。我觉得自己是自作自受，但又将自己包装成占理的一方，对你造成了伤害。”
许云川抿唇，轻缓的摇头，清俊的面庞被阴霾覆盖，低敛的眉眼上是一层的阴郁。
他一直惧怕的，一直缺少安全感的，似乎都因那双手开始。
那双手，逐渐放开他，留他一个人在角落开始。
人海茫茫，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总如一杯清水，一撞就洒了半杯。即使是面对奶奶，他都无法将自己内心的苦恼、那些丑陋的地方大声的告诉给别人，因为他始终知道，这些苍白的诉说，是没办法得到令他满意的回应的。
因为没有人能真正理解自己的处境。
久而久之，他变得愈发沉默，也愈发孤独。很多事情他不愿意说，比如和季苏锦吵架的那段日子里，他知道自己该包容她的坏脾气，但随之而来的是自己的抑郁，他无数次的萌生想跟她分开的想法，但又在见面的时候破功，憎恶自己当初的想法。
爱情应该是这种模样的吗？他并不知道。
许云川轻轻的将头枕在她的肩上，不愿意让她看到自己此刻脆弱的模样。但他停顿了一下，复而抬眼，与她轻柔的眼对上，“我以为……你不会再理我了。”
那次被推出门外，让他真正的意识到了自己对她所造成的，无法弥补的伤害。
庄映白笑了，“是不会。”
许云川紧张地看着她。半晌才听她道：“可是我发现，我还是放不下你。”
“当看到你一个人在手术室外面坐着，在墓园边见到在等着我的你，我也说不清当时是什么感觉。”庄映白轻柔地说道：“只是觉得，我放不下你，因为你看起来和我一样……”
“一样什么？”许云川格外认真。
她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一样的孤独。”
那也是庄映白少有的觉得，原来自己的处境和许云川是一样的。当年那个遥不可及的身影，都和她一起站在悬崖边上，等待一场迟来的救援。
许云川抿唇，他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有一种很委屈但又很开心的情绪悄然而起，形成一种复杂的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