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开遍透帘明
修染用诸爱芳送给他的那一百贯交钞,通过在衙门为官的朋友,不几天,就狠赚了一笔。加上起先的一百贯,他现在可就有了几百贯钱的资本。这二百多两纹银,在当时那个年代,可是一个不小的数目。有了银子,修染的心里便有了底气,他立刻把此事用一张小纸条传送给了清婉,并问她,什么时候可与他远走高飞。
【一】《夏意》苏舜钦诗
别院深深夏簟清,石榴开遍透帘明;
树阴满地日当午,梦觉流莺时一声。
消息传出后,修染就一直待在自己的住处等待清婉的回音。
小院幽深寂静,修染惬意地躺在竹席上,浑身清爽;窗外的石榴花盛开,透过垂挂的竹帘,映红了屋里的虚堂;浓密的树阴,隔断了暑气的侵扰,心情愉悦的赵修染,不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晌午时分,似黄莺儿般的笛声,唤醒了梦境中的修染----是清婉传递给他明天就与他私奔的明确信号。
修染“忽地”爬将起来,急不可耐地来到清婉家的墙外,做了回复。
他暗地里想:马上就要走了,也许再也回不了大都了。要不然回家一趟,告个别?
走到了院子,看着阴沉沉的天空,说了一句,“这是又要下雨啊!”转念一想:要不,就不回家了……
反正,继母也不是自己的亲娘;平日里,两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对自己也不算太好;但继母所生的小妹翠羽,对自己还是有情有义的。
如今,翠羽已“及笄”,与刑部侍郎孙知之家的长孙已经订了婚,九月份就准备迎娶……如果回去,弄得兄妹俩眼泪汪汪的。万一再露出什么破绽,岂不坏了自己的大事?还不如回屋躺床上,养精蓄锐,以待明天更有精力携家带口,远走他乡。
【二】《盼儿归》佚名
昨日窗前雪,今朝闻雨声;
羸病盼儿归,花落有几回?
清婉收到了修染的回应,便高兴地回到自己的小楼,收拾着即将带走的贵重物品。
忽然,丫鬟采婗带着娘家的小仆急匆匆地奔上楼来。
小仆一见小姐,便大哭道:“夫人不行了,叫小姐赶快回去……”
清婉一听,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
采婗赶紧扶起清婉,小仆也过去帮忙,俩人连扶带拖地,清婉这才下了楼。走到庭院,恰巧碰上婆婆于璐,她也要跟着去看望即将离世的娘家嫂嫂。
于璐是清婉的小姑母。清婉她娘结婚的时候,于璐尚年幼,据说刚刚学会走路。祖母去世后,便由清婉娘把于璐拉扯成人。因此,姑嫂俩的感情一直很好。当年清婉出事的时候,还是于璐说服自己的丈夫甄友乾,把清婉迎进了家门,做了自家的儿媳。
清婉婆媳俩一起上了娘家派来的马车。车夫挥鞭直驰,奔向于家的官邸。
一到娘家,母亲却先见了自己的小姑子于璐。姑嫂俩在屋子里谈了很长时间。于璐含泪出来后,母亲才把清婉叫进了她的房间。
母亲憔悴地躺在床榻上,泪水在她那干巴的脸上,留下弯弯曲曲的痕迹。清婉的心,一下子有了一种到处漏风的感觉。
母亲抬起无力的手向女儿伸来,清婉赶紧扑过去,一下子握住了,趴在母亲的床前,痛哭不止。
母亲用无力的手,抚摸着女儿的脸,说道:
“下雪的时候,娘把你嫁了出去;下雨的时候,为娘又唤你回来。
女人来到世上,有太多的艰难和无奈…那件事,脏了你我的身子,也让我俩失去了贞节,无颜苟活于人世……
娘本欲自裁殉节,但顾及你的弟弟,才打消了此等念头…你弟尚幼,娘怎能让他垂髫之年便缺少了教养……
可惜,老天非要索我命去。
死,对于娘来说,并不可怕!因为,我的心是干净的…好歹,我死后,会进入天堂…只有那些红杏出墙,内心肮脏的女子,才会下到地狱…质本洁来还洁去…当死亡到来之时,让自己的灵魂保持着美丽,才有脸回到天堂……
虽然,我把你嫁给了你的表弟…他乃幼童,你很不情愿…但,为娘又能如何?谁叫咱,生不逢时,遭遇了大不幸呢…为娘知道,你喜欢你的表哥修染……”
一提及修染,清婉的心里波动了一下,心想:母亲是怎么知道的?
母亲又说:“但是,贞节对于任何一个家族来说,都会看得比生命还重…哪个大户人家,愿意娶失贞的女子过门…婉儿啊,不要怨娘,这都是你的命啊……
当年长一些,也许你就会明白---最喜欢的,不一定是最好的…最好的,不一定最合适于你…最合适你的,才是最应该珍惜的……”
母亲说这些话的时候,显得异常坦然。那种死之前的平静,让清婉感到有一丝丝地恐惧。
母亲幽幽地嘱托:
“娘走后,你爹若有良心,或许能为我‘齐衰’个一年半载的…但他总归是要续弦的…你也知道,你爹早有外室,也就是你的姑婆甄氏……
甄氏并非善类…何况,她与你爹所生的,你那个大弟弟又是长子…等她过了门,岂能容下你的幼弟……
娘的意思,等我走后,把你弟接到你的家里…教育他,抚养他,让他能有个出息…你婆婆那里,刚才,我已经交代过了……”
清婉担心地问道:“公爹和甄姨娘是亲兄胞妹,他们会不会沆瀣一气?”
母亲说:“你出嫁时,陪嫁的那一半家产里就有你弟弟的一份……”
清婉轻声问道:“公爹是个贪财的人,他会不会独吞那份陪嫁?”
母亲从枕头底下拿出了一个信封,说道:“这是一份契约,上面有明确的说法。不过……”于白氏叹息了一声,“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契约对于背信弃义的人来说,只是废纸一张……”
清婉说:“娘也觉得公爹不甚可靠?”
“人心隔肚皮,谁又能看得透?”于白氏又道,“佛说,钱财乃身外之物…娘对他们也没抱太多的奢望…只要求你,能保你弟有个好的前程…婉儿啊,你能答应娘么?”
清婉默默地点了点头。
一切嘱托明白,母亲于白氏心安地离开了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