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风邶
“师父,你是说,只要我努力,相柳的未来可能会改变,但我若因为恐惧而放弃,他就真的会按照他命定的结局走下去,对吗?对吗?”小夭看着王母说道,目光中透露着浓浓的哀求。
王母看着她,只是但笑不语,过了一会儿,她将手放在小夭的头上,轻轻的揉了揉,另一只手向着周围的风景轻轻一指,道:
“我且问你,如果当初是你来到玉山,还会想要下山去找你父王吗?”
小夭道:“是带着所有的记忆的我,还是如一张白纸的我?”
王母放下抚摸她脑袋的手,道:“自然是带着记忆的你。”
小夭环顾四周,但见花红簌簌,宛如漫天红雨洒下,远处薄雾蔼蔼,翠色青山似被洁白的轻纱笼罩,宛如在船上时,相柳变幻成的白衣女子那朦朦胧胧,却又极其美丽的面孔。
“不,我会陪着师父,好好修炼灵力。”小夭道。
王母笑道:“你不怕寂寞吗?你不觉得这玉山千万年来,温度气候不变,早晨、中午和傍晚所有时分的景色都是一模一样,你不会觉得无聊吗?”
小夭摇了摇头,道:“其实,我更喜欢一成不变的景色,我是个怀旧的人,有时候害怕接受新的事物,您问我怕不怕寂寞,其实我认为,孤独寂寞才是人的常态,这漫漫人生路,不论有多少人陪着,到最后,只是我一个人啊……没有希望,就不会失望,没有欢乐,就没有痛苦,没有聚,也就没有散。”
王母道:“可你如果留下来,虽然不会有三百年的颠沛流离,可也不会去清水镇,就未必见得到他,不是么?”
小夭看着王母道:“不,我若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经历,我肯定会以更优秀的自己去找到他,面对他。”
王母静静的看着她,过了良久,才道:“你若不是命里是奔着他去的,你真的很适合留下来做下一任王母,可惜……我还是太晚认识了你,好了,不说别的了,你下面还有很重要的事,让我帮你恢复你的容貌。”
小夭听了,抛却了其他情绪,兴奋的点了点头。
玱玹一个人往回走着,因为阿念不愿意再看到王母,他只有拜托了两个宫女好好的照看她,让她不要乱跑。
他现在满心满眼里都是小夭,他快步奔回了湖边,却看到一个身着洁白的软纱长裙少女,站在王母身边,正在抚摸着自己的脸。
玱玹眯着眼睛望了过去,只见少女此时背对着他,正弯腰向湖水中看自己的脸,她乌黑的头发被太阳照的微微发光,她的身材玲珑妙曼,赤着白皙柔嫩的双脚,踩在满地的花瓣上,精致的脚踝如冰清玉骨,肌肤与沾在上面的桃花相辉映,粉白相间,格外动人。
玱玹知道这是小夭,突然间心跳紊乱,呼吸急促起来,他盼着小夭转过身,又怕小夭转过身。
他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会有这样的心态。
就在他思绪纷乱之际,小夭猛的回过了头,玱玹真真正正的看清了她此时的面孔。
该怎么形容呢?玱玹博览群书,发现此时竟然找不到一句形容词可以形容眼前的小夭,他只觉得她的面孔生的很奇妙,正如她此刻穿着纯洁无瑕的纱衣,那么她就是天上地下最圣洁的仙女,可若为她换上一套鲜色美艳的装扮,那么她就是大荒里,最勾魂夺魄的妩媚女子了。
她是完全符合这两种女人间截然不同气质的人,丝毫不突兀,一点都没有违和感。
尤其是她眉间的一抹如桃花瓣的胎记,他知道这是师父曾经告诉过他的,驻颜花的痕迹,也就是这一点嫣红,让他恍惚觉得她只是这漫天落花中凝结出来的百花精灵,他不敢眨眼,他怕下一秒她就会重新散化为花雨,再也难寻踪迹了。
“小夭……”玱玹简直看呆了,她喃喃的唤道,迈步向她走去,越走越快。
小夭刚适应了自己长相,就看到了玱玹向她奔来,很快的就站在了她的身前,他俊朗的面孔似乎因为激动而涨红,他的额头上有一层细细的汗珠。
小夭看着玱玹,心里竟不可遏制的感觉失落,为什么第一个见到她真实面孔的人,不是相柳呢?
很快的她就收起这种矫情的想法,毕竟目前心情好,她连带对着玱玹发出的笑容也灿烂了些:“怎么样?我这真实长相还可以吧?”
玱玹又是激动,又是拘谨的看着她,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愣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夭掐着腰,故意逗他道:“你突然变得如此温柔腼腆,我还不习惯了呢!我还是比较喜欢你桀骜不驯的样子,你还是像在清水镇那样对待我吧!”
玱玹回忆起从前,只觉得深深的懊恼,踟蹰了半天,才嗫嚅道:“小夭,不要再提以前了好吗?”
小夭笑了笑,不再逗他。
玱玹定了定神,脸色红红,却又故作淡定的笑着开口道:“我们回去吧,你爹爹临行前有交代,说你恢复了容貌后就立刻返程,他老人家一定迫不及待的看到你现在的模样了。”
小夭点了点头,又不舍得看向王母——也许这就是眼缘,以前的小夭不喜欢王母,不喜欢玉山,可她却截然相反。
王母洞悉了小夭心中所想,微微笑道:“见你如此,我很欣慰,我想,如果没有那么多如果,我们一定是最好的师徒,你去吧,我们,有缘自会重逢。”
玱玹有些听不懂王母的话,但听她这么说,自然是求之不得,便重新向她作揖行礼,拽住一步三回头的小夭,脚步轻快的向山口处而去。
小夭和玱玹,与浑身别扭抗拒的皓翎玖瑶,重新踏上了归途,当云辇途径大运河上空的时候,小夭低头俯视着烟波浩渺的湖水,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她发现自己还真不是一般的念旧!她害怕接受新的事物,也只不过是因为新的入了眼,也会变成不可追的回忆,她的心还是太小了,有些承载不来,她喜欢一成不变,可总是事与愿违。
就好比在这大运河之上,好不容易见了相柳一面,初见时的惊艳,他为她烤鱼,她落水他救她,临别时的拥抱……一眨眼,就又烟消云散了。
小夭就在这淡淡的伤感中,一路沉默着返回了皓翎,皓翎王收到信息,早早的就在宫门口迎接她,在看到她的第一眼,眸光剧震,可只是短短一瞬,便又旋即恢复如常。
小夭心知肚明,她并不是他的女儿,他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了。
“爹爹,我是不是让你失望了?”小夭轻轻道,一旁的玱玹闻言面露不解,皓翎玖瑶则是嗤之以鼻,直接甩开几人,大踏步的向内走去。
“傻孩子,胡说什么呢,”皓翎王上前,抱住了她,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无论你怎样,都是爹爹的好女儿。”
皓翎王说着,又扳过她的肩膀,道:“爹爹已经昭告天下,宣布我皓翎大王姬归来了。”
小夭讶异道:“这么快?”
皓翎王好脾气的笑着,道:“快?我还嫌慢呢。”说罢揽住她的肩头,笑着同她向宫里走去。
玱玹亦步亦趋跟在身后,也是笑的一脸舒心。
皓翎王的办事效率就是快,昨天风轻云淡的告知她要向全天下宣布她大王姬的身份,今天就有绣娘为她量身定做礼服,她留了心,让绣娘做件白色的礼服,其他颜色的都不要。
因为之前那件红色的礼服,在上一世穿在身上时被人认出像赤辰的女儿,从而埋下了祸患,引发了后来的梅林虐杀,这次,一定要把一切不良的因素,扼杀在摇篮里。
又担心皓翎玖瑶来捣乱,又告知办理此事的蓐收,让他派人千万看好礼服,不要让任何捣乱的人有可乘之机。
不过说来奇怪,等待大典的几日里,皓翎玖瑶出奇的平静,一直闭门不出不知道在捣鼓什么,明瑟殿的严防死守,倒似乎有些画蛇添足了。
六日后,大荒各大氏族齐聚承恩宫,声势浩大而隆重,令一向宁静的皓翎王宫,空前的热闹非凡起来。
小夭也没全记住蓐收所讲的繁文缛节,反正她就记住一条,只要所有动作行云流水,哪怕遗漏了一些动作,旁人也未必瞧得出来,反而是一卡顿,被人看出来,那才是尴尬的贻笑大方了。
虽然她想的很好,可当她头戴赤金镶白玉石垂流苏的王姬宝冠,身着玉色领口袖边绣了金丝玉兰花图案的礼服,长长的裙摆似轻烟雾霭迤逦于身后,刚步入正殿,只一眼,还是被两侧乌压压的人群给雷到了。
“不存在不存在,这些人都不存在,假象假象都是虚妄,这只是你一个人的舞台……”小夭在心底拼命的念叨着安慰着自己,双手轻轻交叠至于胸前,一边目不斜视的向殿堂高处站着的皓翎王走去。
当小夭好不容易走到皓翎王身边,被皓翎王握住手,共同面对众人,身边的大宗伯开始吟唱着冗长的祝词:
“……大王姬皓翎玖瑶,如山如阜,如冈如陵,如川之方至,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都是一些祝福夸赞的词句,小夭听的有些犯困,目光下意识的开始游离于底下一张张陌生的面孔,突然,她瞳孔剧震,定格在一个男子的脸上。
男子头戴赤金白玉冠,一头黑发如深海黑珍珠一般泛着明润的色泽,一袭纯白色的长衫,领口腰身处皆以金丝绣了淡雅的君子兰的图案,他的面孔应该是常年的冷若冰霜,或者只有看到她时,才能流露出淡淡的柔色,可此时他的盯着她的眼睛里,包含了太多的情绪,有自嘲,有薄凉,有挣扎,有怀念,还有深深的眷恋。
他已经发现她也在回望着自己,于是紧抿的唇角轻轻的勾起,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
相柳……不,眼前男子,赫然就是他另外一个化身——风流不羁的浪子,防风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