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7
唐星眨了眨眼睛：“反正发布会也没我什么事儿，到时候，我来看你演讲。”
严煦在她熠熠生辉的目光里恍了神，过了一会儿，默默点了两下头：“好。”
秀江的天气很怪，明明深秋却还是像夏天一样炎热。
十月下旬的一场雨一下子洗去了秋老虎的燥气，秀江像是从夏天一夜迈进了冬天，前一天还穿着轻薄t恤的人们，纷纷换上了厚实的毛衣，街上迎面而来的料峭寒风提醒着人们，冬天到了。
到了发布会这天，严煦因着院里临时有事早早地出了门。
唐星想着会场内应该不冷，随手套了件轻薄的风衣，还没走出小区，就被冷风吹了个瑟瑟发抖。实在抵御不住，跑回家中又添了一件毛衣这才有了些许暖意。
但路上这来回一番折腾，到会展中心时，大部分宾客早已入了场。
江翊在门口翘首等着，一见唐星来，就迎了上去：“你们红云的人都已经上去了，你跟我来吧。”
唐星站在那儿没动，投去了疑惑的目光。
江翊被她看得心虚，缓声解释：“我是怕还有人落下，所以在这儿等着。一会儿你的座儿和郭主编他们是一起的。”
这时，手机发出一阵短促的铃声，唐星扫了一眼，是严煦发来的信息。
严煦：【到了吗？】
唐星快速回复：【快上电梯了。】
见唐星将手机放回包里，江翊领着她快步走进电梯，按下了19层，唐星落了两步跟了进去，见他那样儿，没好意思告诉他自己已经和郭主编请了假，这趟是去看严煦演讲的。想着一会儿可以等江翊离开了她再下楼，就没有按下楼层。
两人之间弥漫着令人尴尬的沉默，电梯开始飞快地上升。
“我听说，你之前受伤了，现在好些了吗？”
“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就是破了个口子，缝了两针，其实不严重。”
“那就好。”
空气重新陷入静默。
“唐星，我……”江翊试图说些什么，电梯外发出“哐”一声重响，打断了他。
电梯剧烈地震动了一下，轿厢顶部的灯“哧拉”“哧拉”闪了两下后，彻底熄灭了。整个空间陷入了令人窒息的黑暗。因为电梯里没有扶手，唐星下意识退到一旁的角落。刚想摸出手机照明，猝不及防地，电梯开始急速下落。
唐星感觉整个人都在失重，紧紧靠在内壁边沿，紧张地闭上了双眼。
突然，电梯下落的趋势戛然而止。
她睁眼一看，江翊一手撑在她耳畔的轿厢内壁上，另一手将电梯面板上十九个楼层的按键全部按亮了。
电梯在9层的位置堪堪停住。
“谢谢。”江翊太过接近的保护姿势，令唐星本能地有些抗拒，她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克制着战栗，扶着内壁往旁边退了一步。
“现在电梯应该是停住了。我刚刚按了报警键，很快应该会有人来修的。”江翊察觉到她的抵触，自动退到了另一边。
“嗯。”唐星退到了角落里，闷闷应了一声。
狭小的空间里，两人分别站在最遥远的两个对角线，却呼吸相互可闻。
唐星觉得面对面的有些尴尬，侧过了身子，低头在找手机的信号。
看着近在咫尺的她，江翊几次欲言又止，最终生出一股冲动：“对不起，以前的事，我欠你一个道歉。”
唐星猛然抬头，似是不可置信。
看到她这个表情，江翊自嘲：“说这种事……还真不是我的风格。”
唐星的手掌不由自主地收紧，却将目光投向了别处。
江翊装作不经意地打量四面封闭的电梯轿厢：“其实，我早就想和你说，但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上次在信达，看到高程那么对你，我……”
他目光闪烁着停顿了一下，后面的话却是怎么也没说出来，只剩苦笑：“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晚了。”
唐星怔怔地看着他，只是一瞬，眼底染上氤氲的水汽。
这个姗姗来迟的道歉并没有卸掉她心头压着的大石，更像是许久之前追更的小说在几年后终于草草补上了结局。
年少那些无法可诉无处宣泄的委屈，早已飘散在光阴的风里。
“抱歉。”她的声音微微颤抖，长睫垂下，明明含着笑，却像是压抑着巨大的哀伤，每一个字都那么地艰难，“我……好像……没有办法…………”
替当年的唐星说原谅。
心脏一阵阵痉挛的痛，唐星的手微微蜷起，气氛陷入死寂。
“里面有人吗？”电梯外维修工人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沉默。
唐星慌乱地看了江翊一眼，连忙向外面喊：“有人！我们这里有两个人被困在电梯里了！”
电梯的内门很快被扒开一条一个人身大小的空隙，唐星这才发现，电梯是被卡在8层和9层中间，9层的地面在半个电梯门高的位置，需得撑着力往上爬。
“江翊，你先上去吧。”唐星一向体能不佳，看到地面的高度，本能地有些胆怯。
“我先托着你上去。”江翊将身子微微倾下，做出准备的姿势。
“不不……不行的，你一会儿还要上镜，发布会的直播马上就要开始了，别把衣服弄乱了。”唐星连连后退两步，“你先上去。一会儿再让那个大叔拉我一把就好了。”
“可是……”
“我没关系的。我们再这么耗下去，谁都出不去了。”
看着唐星抗拒的样子，江翊知道拗不过她，郑重地说：“那你等着我。”
随后，他手撑住地面，用力一跃，很快就从轿厢爬了上去。
唐星微松了口气。
江翊上去后，重新回过身向唐星伸出手。
唐星刚想攀住他的手臂，就在这时，她眼睁睁地看着地面突然向上移动，轿厢竟不受控制地再次下落！
黑暗再次笼罩，呼啸的风从空隙中猛烈地刮过她的脸颊，她紧闭着眼死死扒住轿厢的内壁，觉得这次自己一定死定了。
下落的短暂几秒里，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扑面而来的害怕和恐惧将她整个人淹没。
然而，想象中粉身碎骨的剧痛迟迟未至，唐星微微眯开一只眼睛，这才发现，奇迹般的，电梯再次停住了。
她煞白了脸，撑着电梯内壁站起来，这才发现，电梯面板上的按键只剩下1、2、3层还亮着。
“唐星你听得到吗？你还好吗？”如同大海里遇到了浮木一般，电梯里的对讲机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是严煦！
唐星瞬间红了眼，几乎要哭出来，微颤着声说：“严煦，我在这里。”
她听到严煦长吁了一口气：“唐星你先别怕，照我说的做。你先把每一层楼的按键都按亮。电梯面板最下方有一个应急电源，也一并按下。然后双手反撑电梯内墙，背部和头部紧贴内墙，固定身体，膝盖呈弯曲的姿势，然后调整呼吸，不要紧张。”
严煦沉稳的声音带着莫名令人安定的力量，唐星一面深呼吸，一面照做。
“然后呢……”她带着哭腔小声问。
“等着我，我马上就过来。”
对讲机里不再发出声音。
唐星维持着严煦教她的动作，一步也不敢移动。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唐星的手脚已经发麻，突然，电梯外传来响动。三层的电梯外门再次被打开，唐星陷在黑暗的阴影中，有一束光投在她的头顶。
紧接着，她看到严煦整个人俯在地上，向她伸出一只手来：“快，唐星，我拉你上来。”
他的制服领口已经湿了一大片，额前也全是汗，一看就是从很远的地方跑过来的。
唐星的眼圈通红，刚挪动一步，却发现手脚冰冷，已经完全使不上力。
严煦的身子再往里探进了一些，目光紧紧锁住她：“别怕，把手给我。”
“哎，年轻人，你这样很危险的！小心掉下去！”维修工气急败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唐星突然回过神来，她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将手伸了过去。
手掌温暖的温度包裹住她的掌心，她一手抓住严煦，另一只手用力地攀住地面，竭力向上一跃，整个人便扑进了严煦的怀里。
遭逢大难的恐惧委屈和劫后余生的喜悦交织着涌上心头，她遏着泪眼，紧紧抱住严煦。
严煦僵在那儿，良久，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后背：“好了，已经没事了。”
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江翊定定看着他们，几米的距离，像是一道鸿沟，不可跨越。
往事蝴蝶般扑面而来，江翊身上的温度也一点点流走，他像是陷落在深渊中，麻木地看着那个少不更事的自己，一点点抹去了那个小太阳一样的女孩儿脸上的笑容。
明明是他先到的，但每次，他都输给了严煦。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他终究没有拉过她一把。
江翊沉默着转身离去。
走到楼梯口时，身后传来急促的小跑的脚步声。
“江翊！”
他回头，正看见唐星大喘着气，目光灼灼看着他：“刚刚，谢谢你。”
江翊以为她在说电梯的事，转过身背向她，不在意地摆了摆手。
唐星怔怔看着他的背影，眼睛里控着泪水，在心里补完了电梯里最终没能说出口的话：“我无法替当年的唐星原谅你，因为现在的道歉，对当年的那个她而言，没有任何意义，但谢谢你，让现在的我……可以不用再困在那个噩梦里。”
有些心结或许永远无法解开，但终究会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