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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妙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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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光启《农政全书》。

    宋应星《天工开物》

    他们以为是舍本逐末么?

    这才是切切实实的,比光说不练得好。”

    这是贾琮的志向之一。

    拉拢志同道合的士大夫、读书人。

    再潜移默化地研讨切实的东西,慢慢转移到科技上来。

    经历过贾琮造木牛一事,切实可用。

    王浩如今倒不是十分排斥了,闻言便点头不语。

    张冇才点头道:“不妄论朝政是好的,像东林。

    就被安上了党的名头,人家起初是一心讲学的。

    后来便渐渐形成派系,门户之见害人不浅。”

    东林是不是党,史学界争论不休。

    这种争论贾琮无心理会了。

    不过兰陵盟注定是派系,没有关系办不成事。

    而现在有必要引而不发、认真经营。

    在势力没有真正形成之前。

    不能被人扼杀,成为众矢之的。

    周六合听着众人议论。

    他觉着以研讨学术的名头建盟,没什么的。

    时下派、盟、社,可谓数不胜数。

    因此兰陵盟很安全。

    他想得更多的也是乡试。

    母亲的含辛茹苦、殷殷期盼。

    他简直无法接受亲人、乡人的失望。

    三人正交谈着。

    魏无知翩然而来,团团拱手一圈。

    “兰陵笑笑生想必稳坐泰山了。

    下一场五经题,咱们再分高下。”

    贾琮不动声色地应承几句,魏无知离开。

    张冇才“切”的一声:“这魏无知不就是有个好舅舅么?

    瞧他嚣张成那样。”

    八月十一。

    乡试第二场又开始进场了。

    阴凉的文昌槐树下。

    众考生悠然走过石子甬道。

    弯腰对着文昌槐大人的树根参拜。

    “文昌槐保佑啊!保佑我乡试高中。

    不必解元,一个五经魁也足矣!”

    “小生一个亚魁就够了,也不用五经魁。”

    乡试第一名为解元。

    第二名亚元。

    三四五名为五经魁。

    第六名亚魁,余者皆称文魁。

    作为糊里糊涂的穿越者。

    贾琮也不能免俗,也不是完全不迷信。

    瞧着文昌槐硕古沧桑,风吹而枝叶飘摇。

    树干要好几人才能合围过来。

    他便也作了一揖,王浩、周六合、魏无知都还正经。

    唯独张冇才滔滔不绝地念了一篇祷告文章。

    眼见监临官、提调官、外帘官过来巡视。

    才急急忙忙进号舍。

    八月十二日。

    乡试第二场的五篇五经题出炉,每个人所修本经不同。

    所以五经题实际上各有五题。

    一共二十五题。

    考生只需看准一经的五题即可。

    贾琮修习的诗经题,其中有三题是截搭题。

    诸如“东门,有女”之类。

    不是截搭题的两题,又整篇整篇地出。

    诸如“《硕鼠》一章”之类。

    “现在我也算熟悉乡试的一应规制了。

    就算不能中,这种亲身体会的经验、磨练。

    总归是有所增益的。”

    刚柔兼济的湖笔往歙砚黑墨一蘸。

    贾琮安安静静地琢磨思索。

    五篇五经题的馆阁体文字。

    随着时间流逝,慢慢从笔端吐出。

    在监视老兵看来,时间流逝是异常的慢。

    他巴不得赶紧下班。

    而对考生之一的贾琮来说,一个时辰。

    毫无感觉地在琢磨、下笔中溜走了。

    直到瞧见窗外的树影方向、长短,他才知道过了好久。

    “差爷,我要出恭。”

    贾琮放下笔。

    “好,小相公跟我来罢。”

    老兵懒散地开门,带他往茅厕的方向去。

    贾琮并非不知茅厕在哪,盖因乡试需要全程监视。

    ~~~~~

    监临官、外帘官、提调官。

    都是维持考场秩序,总揽场规要务的。

    至公堂内。

    坐着几个外帘官。

    监临官董安掴一一吩咐另外几个都司、守备、千户、百户的武官。

    双手自然垂在膝上:“锁贡考试,重中之重的便是防火!

    尤其时下秋日,天干物燥,荆棘、木栅最易走水。”

    “我大楚京师贡院,建于永乐年间。

    天顺明英宗时期。

    贡院失火,烧死烧伤九十余人。

    后大学士张居正建议改造为砖石结构。

    才有今日的安然无恙。”

    “但防火依然是你等首要。

    厨房、墙外鞭炮爆竹、火石等等之类。

    尔等必要细心探访,谁失职,本官惟谁是问!”

    “是!”

    一众武官轰然叫响。

    吼得几位外帘官一跳,大皱眉头。

    然后武官们单膝跪地地军礼起身,退后出去。

    这种场面,可让府尹大人董安掴威严大增。

    “诸位阅卷官也需防范呐,防微杜渐。

    这誊录、对读,马虎不得。”

    董安掴尊敬地朝北抱拳拱手,又忽然笑呵呵道。

    “科考乃国家抡才大典,我等尽量杜绝差错,才不负于皇恩!”

    “董府尹说得是,我等先去取第一场墨卷。

    但有违反,绝不姑息。”

    外帘官们打着官腔,告辞。

    外帘是墨卷存放处,乡试阅卷。

    不是考生的亲笔手迹。

    必须经过誊录、对读。

    如此内帘官看笔迹,万万不会看出考生是谁。

    外帘,某间誊录室。

    李书吏常年在西城御史衙门办公书文。

    誊录的字迹清秀,一经他手。

    上百考生的书法都一模一样了。

    待得找到并且誊录完贾琮的墨卷。

    李书吏摸摸墨卷糊名处的浆糊。

    他并不知道这一份是不是贾琮的。

    从袖中拿出一份山海书社印发的馆阁体稿子。

    微微对照。

    他才敢肯定这份卷子一定是贾琮的,也是钱大人吩咐的那份。

    前后左右地看看。

    一屋子的誊录、对读人员,悄无声息地忙工作。

    李书吏迟疑了一会儿,笔尖轻轻地写上号数:贰贰壹。

    一个对读人员过来检查,乡试第一场墨卷。

    按府来分。

    李书吏“巧合”地分到了顺天府宛平县誊录。

    那对读人员是墨卷审核的第二关。

    他先逐字逐句地看看贾琮的墨卷。

    再看李书吏誊录的朱卷,一字不差。

    不过多了编号而已。

    那对读闲聊道:“咱天子脚下果然出大家。

    八股我不怎么懂,不过墨卷的这一手字。

    比你我好多了。”

    李书吏擦擦额头汗水,还好这对读不知端倪。

    松了口气道:“那是,人家毕竟是秀才。

    你我不过会写几个字罢了。”

    八月十三。

    乡试第二场出场。

    八月十四。

    第三场进场。

    八月十五,命题出来。

    第三场考三篇时事政治策论。

    与此同时。

    外帘的第一场墨卷誊录、对读完毕。

    在董安掴派兵巡视下,外帘官进飞虹桥。

    移送内帘官,全程交接。

    不说一句话,外帘官退出。

    继续吩咐誊录、对读第二场墨卷。

    内帘大堂。

    主考于朦胧、副主考徐有贞,首位并排而坐。

    十四位同考官也就是房官,下首左右分坐。

    于朦胧对于此次任务高兴而又欣慰。

    抱着回报皇上信任的态度。

    他定要主持好。

    乡试主考收一大批门生,也是不言而喻的。

    京畿道监察御史、直隶学政陈东生与他有过龃龉。

    而人称“大楚第一神童”的贾琮。

    是陈东生门生。

    但他不打算在上面计较,秉公处理。

    “按府分派,你等同考官阅卷完毕。

    再荐来给我们主考、副主考,再定名次。”

    于朦胧扫视一圈,道:“落卷必须写明批语。

    不然到时考生闹事,谁担罪责?

    各人负责的府县,也要记录好,到时好查。”

    “主考大人,那卑职定下顺天府的。”钱西洪应声。

    “卑职来天津府的”

    “卑下来大名府吧”

    “嗯。”

    于朦胧点头:“各自就位吧。”

    钱西洪去了内帘顺天府考卷房。

    果然见到编号“贰贰壹”的朱卷,一口气读完。

    钱西洪钠罕道:“这笔力果然老到天成。

    放在县府院算得上优异,可乡试你还远呢!”

    “年轻就是年轻,年轻人需要挫折啊

    嗯?

    佛时?

    贞观?

    到底叫我找到了你的错处。”

    钱西洪笑得颤颤巍巍,提起朱笔批阅道:“佛儒不分,三年再考。

    贞观何现?太宗呜呼!”

    哗啦!

    钱西洪把贾琮的朱卷丢进纸篓,是为落卷。

    书吏会在乡试之后。

    把落榜的朱卷、墨卷对名,发还考生。

    第一场时文是最关键的。

    贾琮第一篇就被谪落,荐不到主考那里。

    更遑论定名次。

    而后面两场,仅作参考而已。

    八月十六考完,乡试出场。

    秀才们欢呼雀跃地呼朋唤友。

    富裕的去笔筒胡同、鲤鱼胡同、驴蹄子胡同。

    贫穷的去南城天坛北清河厂、金鱼池。

    那是本地土娼的集中地。

    不论富裕贫穷,放榜前的几天。

    大家都不会回家。

    在这种忐忑不安、焦虑恐惧的情绪状态下。

    寻个姐儿发泄发泄,最适合不过了。

    他们庆幸京师的姐儿质量虽比不上秦淮河。

    服务态度倒是好的。

    乡试放榜多选在辰日、寅日。

    故称龙虎榜。

    又因中秋桂花盛开,还叫桂花榜。

    “龙虎榜上拼龙虎。

    桂花树下闻桂花。

    正是深秋好时节呐。”

    出了龙门、贡院大门。

    张冇才骚包地摆起了士雅之风,伸伸懒腰。

    “喂,你们去不去金鱼池看‘金鱼’?那儿的身价便宜!”

    “扫兴,你这年纪,家里不给你定亲么?”

    王浩板脸:“虽说秀才举人流连烟花是常事。

    可巡城衙门是禁止的,再者。

    也会牵累了咱们山海盟的名声。”

    “别跟我扯那些道学,我不稀罕。”

    张冇才无趣的摆了摆手,然后看向贾琮笑笑。

    “我明白了,景之还没开过荤。

    你为他辩护是吧?

    得了,你们不去,我自个儿去。”

    张冇才逛窑子去了。

    周六合失望地摇摇头:“遇人不淑,遇人不淑啊!”

    贾琮:“……”

    “出来八九天了,我回家报个信。”

    贾琮拱手告别,想想又道:“也该尽尽地主之谊。

    出来我请客,你们挑地方。”

    “宴会酒令倒是烦了,不如到郊外观光一番。

    京师逢七有集市、庙会。

    那日我从西门进京,远远瞧见一位带发修行的妙龄女子。

    模样约莫是江南女子,纤腰细柳的。

    仪容举止极是不凡。”

    王浩折扇抵着下巴,悠然神往。

    “如此才是妙事,比张冇才那俗物好多了。

    该他后悔,就在西门牟尼院。”

    “带发修行”

    周六合嘟囔道:“我们读书人接近这类人,恐怕不妥吧?”

    “唉”

    这回轮到王浩失望了,嗤之以鼻:“她是出家人,我们去祈福求神不好么?

    卞玉京知道么?

    人家也是出家人,照样有风流佳话。”

    西门牟尼院?

    难道是

    “随便,水酒钱我出。”

    贾琮眼皮一挑,隐隐有了猜测。

    约定好后,三人作别。

    闷了八九天。

    甫一出来,似有一种重见天日的感觉。

    ——————

    东城,罗府。

    魏无知在罗敏家下榻,罗敏胜任六科之首的吏科。

    又是吏科的老大都给事中。

    大门前车水马龙,门庭若市。

    后院凉亭,石桌棋枰。

    舅甥二人对弈。

    罗敏执白子:“你的三场文章,我看过了。

    有徐侍郎引荐,必中无疑!

    解元也是有希望的。”

    魏无知呼吸急促,连忙平定心神。

    围棋黑子走了几步昏招:“惭愧,多赖舅舅教导。”

    贡院内帘。

    房官钱西洪荐上一篇首场时文。

    主考于朦胧念完,叫副主考徐有贞看看。

    徐有贞小声念道:

    “明圣训之有常,而楚大夫又可记也。”

    诸位八股大佬十分明白。

    破题就开宗明义,破得很好。

    “圣训”破“雅言”,“楚大夫”破“叶公”。

    以此可知这位考生熟知春秋历史。

    历史功底是不错的。

    徐有贞念到后二比:“夫雅言传于东国。

    获麟绝笔之后,自成文学之宗。

    而叶公来自南方,攘羊证父之读。

    曾受圣人之教。”

    读到末尾。

    “然而,夫子又不能无言而已矣!”

    而已矣!

    徐有贞嘴角的阴笑快速飞逝,恭敬道:“主考大人,我看来此篇可定解元。

    钱大人荐得好,依他那一房。

    此篇属顺天府,也是主考大人。

    府尹大人教化有功。”

    于朦胧犹豫道:“这名考生的五经题、策论审完,再定不迟。”

    副主考徐有贞、同考钱西洪等不反驳。

    等于朦胧看完这名考生的春秋题、策论。

    倒也中规中矩。

    不过首场着实出色。

    数日后。

    落榜的有百分之六十。

    顺天府乡试名额。

    皇帝钦定为六百多,差不多二十取一。

    所有考官,几乎都不知道考生名字。

    而定了上榜名次,这一天要当堂唱号。

    十六位考官汇聚一堂。

    乡试龙虎榜分为正榜、副榜。

    先写正榜。

    正榜写前六名,从第六名写起。

    几个书吏在主座之下,蹲在条案之后。

    一个书吏以朱卷对照墨卷,拆开糊名。

    一个书吏写榜,念完第六名亚魁。

    书吏又念。

    “第五名春秋经魁,顺天府宛平县,王浩!”

    “今科顺天府人才济济,前五名就有钱大人引荐上来两位。”

    “恭喜!恭喜!”

    房官、书吏们纷纷把红蜡烛端到钱西红桌子上。

    钱西洪笑得合不拢嘴。

    于朦胧、徐有贞对于大堂轰闹,也是一笑。

    这是规制惯例,乡试必有五经魁。

    选中经魁的房官,不仅有面子。

    也是那位经魁的座师。

    此后。

    钱西洪成为王浩的座师了。

    书吏念到第一名:“解元,顺天府良乡县,魏无知!”

    而后鼓乐手、司仪簇拥着。

    一窝蜂似的去顺天府衙门张榜。

    此时。

    于朦胧才皱眉问道:“那位大楚第一神童贾琮,怎么榜上无名呢?”

    钱西洪老脸微笑,眼珠一转:“大人,贾琮的朱卷。

    也是卑职批阅的,犯了佛教、用词不当的忌讳。

    取为落卷,不会出岔子的。”

    “嗯”

    因为钱西洪连连取中前五名的两人,可谓慧眼识英雄。

    于朦胧便不想再看落卷了,道:“磨练磨练也好,少年人棱角太过。”

    徐有贞笑而不语。

    魏无知如果明年会试再中。

    他就是魏无知该感激的第一恩人。

    此等潜规则,魏无知哪有不好心报答的。

    话分两头。

    且说贾琮乡试考完回家报信、请安一遍。

    情景也过于平淡,贾母都是不见。

    叫鸳鸯在门外回一声“知道了”。

    东路贾赦那边则是意兴阑珊的。

    不过吩咐他等待放榜,倒是二叔贾政。

    显得比贾赦更上心,请安时勉励了几句。

    还隐约提及今年全国官员考课。

    凡是和王子腾有瓜葛的,基本没事。

    荣国府的人也不能说完全坏到了骨子里。

    贾琮读红楼的印象中,贾政是贾府男性主人里。

    唯一一个多次预示到家族危机的人。

    却是有心无力、志大才疏。

    千金小姐、太太奶奶们。

    贾元春、秦可卿、王熙凤、贾探春等。

    对于家族现状,都是心里明亮的。

    传报了同年宴会之事,贾赦没有不可的。

    贾琮便带铁牛、曹达华于西便门外下马与王浩、周六合二人同进牟尼院。

    寺院较为荒凉,香客稀少。

    回想就在这条街道同秦钟一起去宛平、固安。

    也是在这里第一次与周六合见面。

    两人说起,才是这两年的事情。

    却宛若梦幻。

    人生之际遇缘合,奇妙如斯。

    三开间的残柱支撑起大殿。

    贾琮才步入外门。

    三人忽见一进墙边红梅树下。

    一名十七八岁的水田衣女子,执锄挖坑。

    埋下四五个鬼脸青的瓷坛。

    女子身姿绰约,侧脸雪肤。

    身在佛家寺院,穿有道家风韵的水田衣。

    本就很怪异了。

    贾琮回首,发现王浩、周六合都瞧得呆滞了。

    当朝乾德皇帝虽然信佛礼佛,却不向全天下公开。

    因此天下争相建造寺院、迎合乾隆爷的情况并未出现。

    大楚的农民更喜磕头烧香于对他们土地有保佑的各种地方神明。

    佛、道尽管影响深远。

    牟尼院却是香客寥寥。

    自打与师父进京。

    妙玉在苏州玄墓山蟠香寺内埋了多年的雨水也一并带着北上了。

    和寺院名僧一样。

    她对喝茶甚是讲究。

    采集雨水时的方位、装的瓷器、埋的地点。

    无不精挑细选。

    但有一点儿不干净,她就不要。

    牟尼院是他们师徒的下榻租赁之所。

    妙玉因是官宦家的千金小姐出身。

    自小得病买了替身皆不中用。

    不得已自己出家。

    后来家道中落,但她也小有余财。

    身边养着婆子、丫头。

    所谓“替身”。

    是封建迷信常有的一种人:自个儿得病,买个人代替自己出家。

    以求去病消灾,谓之替身。

    贾府家庙铁槛寺的张道士。

    就是第二代荣国公贾源的替身。

    替身,只有富贵人家买得起。

    妙玉埋好雨水转身,长发披肩。

    尽管绫罗绸缎拼凑起来的水田衣是宽大的。

    但秋风拂动间,亦可大略估测她身姿粗细。

    有着江南女子的婉约曼妙。

    素面朝天,不施粉黛,一双薄唇抿着。

    令人不禁感叹!

    这破庙亏待了美人——除了墙角的红梅稍有增色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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