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那天之后, 我便从咒术界消失了。
当然,我并不是从此对咒术界不再关心了——恰恰相反,隐于暗处的我通过情报贩子和中介人,时刻关注着外界的消息, 尤其是关于甚尔和我的小少主的。
因为我知道, 甚尔绝不会放过五条悟。
回去以后我仔细的复盘了我们分开的那一天, 最后得出结论——要不是因为和五条悟闹出的动静太大、引来了禅院家的咒术师,五条悟的「无下限」又太犯规,甚尔一定会当场将五条悟杀死。
他是个非常聪明、非常有天赋的人,我以前只和他打过几次指导战,他就从我这里学会了使用战术和圈套、不拘泥于手段来战斗的方式。
之所以决定临时撤退, 想必也是他看出再缠斗下去对自己不利, 所以果断脱身去寻找破解「无下限」的方法了吧。
我毫不怀疑,一旦找到了办法,他便会立刻回来向五条悟复仇。
……也向我复仇。
我想五条悟应该也对这一点心知肚明, 但与此同时我也知道, 他肯定是完全不在乎的。
他甚至可能根本不觉得甚尔能找到击败自己的方法。
……说实话,虽然瞻前顾后、胆小怕事不是五条悟的风格,但他都跟甚尔交过手、被狠狠揍飞过了, 还是稍微怕一下比较好吧?!起码不要吊儿郎当的一个人就跑去东京咒术高专上学啊!!
我一想到这里就忍不住头疼。
知道五条家现在已经没人敢违抗你了,但你是能全天开启无下限啊, 还是掌握反转术式了啊?!以甚尔零咒力的、在咒术师眼里相当于透明人的体质,要杀你的话真的跟玩儿一样啊白痴!!
事实证明, 甚尔的打算正如我所预料的那样——和我分开后不久, 他便以“术师杀手”的身份开始在咒术界的灰暗地带活跃, 每个任务收费都很高, 买的咒具价格更高, 而且明显是有目的的在搜索功能特殊的咒具。
数年之内,他从没失手过哪怕一次,以至于咒术师们给他冠上了【天与暴君】之名,以此来表达对他的畏惧和痛恨。
我听说过几次关于他的传闻,说是他几乎什么都干,包括倒卖咒具、暗杀咒术师、在黑市接悬赏任务、祓除咒灵……
除此之外,我还听说他在非咒术界非常吃香,愿意包养他的富婆多如过江之鲫……咳咳,事先声明,我并没有特意去打听前男友的……嗯,总之就是这种事。
我只是搜集情报的过程中无意中听了点八卦而已。
事实上,听说这条消息的时候我甚至是很欣慰的,因为他大概已经走出了我带来的阴影吧?起码在吃穿上,他肯定不会亏待了自己。
就是不知道他的那个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毕竟,如果说我在这个世上真的对谁有所亏欠,那肯定就是那个孩子了。
至于五条悟?
哈哈,算了吧算了吧。
那个熊孩子在高专里浪的飞起,不就是仗着我肯定会好好保护他。
当我不知道吗?他不过是在用这种方式逼我重新回到他身边罢了。
呵,真天真啊。
我都不知道在他心里,自己居然是个这么心软的烂好人。
虽然我平常确实像个嘻嘻哈哈大大咧咧的烂好人,但是啊——
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本该顺着我的计划成长、永远不能违逆我的小花朵反过来试图掌控,甚至跨过我直接替我做决定,这种事情,他难道以为我会一再忍受下去吗?
我确实说过我是他的刀,会为他清除一切荆棘,但我从来没说过,我是把没有思想、只会听令的刀。
在我原本的世界,经常有人说忍者是工具,只需要听从雇主的命令就万事大吉,但那无疑是最让我嗤之以鼻的理念。
在我心里,刀这种东西,既能为主人斩杀邪恶,也能反过来为犯错的主人切腹介错。
念在五条悟年幼的份上,我已经对他再三包容了——
他仗着我不会责怪他,未经我的允许就碾碎我的蝴蝶,试图通过截断我的情报来源的方式来蒙蔽我的眼睛——这是第一次。
他引诱我和甚尔会面,将我们数个月没能联系上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并告诉甚尔即便如此我也不会怪他,激将甚尔执意听到我的回答,以此来逼迫我亲口放弃甚尔——这是第二次。
现在,他不惜把自己当作诱饵,就为了让唯一知道内情的、比谁都关心和爱护他的我为他担心,让我不得不妥协,最终为了更好的保护他而回到他身边——这是第三次。
事不过三。
没有人会永远纵容一个只会利用、消磨自己感情的人。就算是我也不会。
——更何况五条悟对我来说,终究只是个替代品罢了。
我怎么会让一个替代品一次次的脱离我的掌控呢?
就连木叶本身,都是在我的【亲眼注视】下一点一点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不曾出过丝毫纰漏的啊。
所以说,对不听话的孩子施加对他来说最·严·厉的处罚什么的……
你们肯定是能理解我的吧?
只不过,在最后的幕布拉开之前……
我还有唯一一件放不下的事要去做。
伏黑惠至今仍记得,那一天的阳光是那个秋天最灿烂的。
约摸早上七点钟的光景,他从睡梦中醒来,发现往日负责照顾他的女仆姐姐不见了踪影。
伏黑惠是个性格处变不惊的孩子。他发现这一点后没有惊慌,很懂事的自己穿好了衣服,在豪宅里转了一圈。
没有人。
不止女仆姐姐,管家叔叔、富婆阿姨、厨师哥哥……所有人都不见了。
至于他那个混账老爹?
那才是最不应该在这个时候看见的人。
发现自己成了孤身一个的伏黑惠思考了一会儿,决定去经常举办宴会的花园里看看,如果那里再没有人的话,他今天的早餐大概就要泡汤了。
唔,不过泡汤也无所谓,他跟混账老爹在一起的时候从没有享受过这种玩意儿,一天能有一顿饱饭就不错了。
万幸的是,他在花园里找到了人。
一个身材高大却让人觉得可靠,面容清朗英俊,令人见之难忘的青年。
他有一双让惠十分眼熟的深蓝色眼睛。
“哦呀,早上好!”青年一看见他便笑了起来,十分自然的朝他挥了挥手。
那是惠从没在其他人脸上见过的笑容,开朗豪爽又干净,带着一股天生的亲切感。
他走过来平易近人的蹲下,双眼似乎十分认真的凝视了一会儿惠的五官,唇边的笑意缓缓变得温柔:“眼睛是蓝色的啊……”
不知道为什么,惠觉得他好像有点伤心。
“嗯。”有礼貌的好孩子惠决定安慰一下这个陌生却第一眼就让人心生好感的人——说不定他是富婆阿姨的客人呢,“和大哥哥你一样。”
“噗——”
然而,不知道这句正常的话戳中了青年哪个笑点,刚才还有些伤感的人一下子笑了出来,“噗哈哈哈……你、你叫我什么?大哥哥?”
伏黑惠不解的看着他,疑惑又乖巧的点头。
那让青年更夸张的捧腹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亲热的将他揽进怀里,大手按着他的脑袋将他揉的东倒西歪:“啊哈哈哈小笨蛋,你可不能叫我哥哥啊,被你爹咪知道的话,咱们两个就死定啦!”
哪有人一上来就叫别人笨蛋的啊……
早熟的男孩在心里腹诽着,心口却感觉燃起了一团篝火,暖洋洋热乎乎的。
那或许是因为青年的态度太过亲昵而自然,仿佛“笨蛋”不是什么骂人的话,而是某种象征亲近和宠溺的昵称。
……奇妙的,并不让人讨厌。不,应该说,被他人抱在怀里的感觉……比想象中还要好……
自小缺爱的稚童不自觉的靠上青年宽厚温暖的怀抱,伸出小手抓住他的衣服,仰起脸认真地凝视着他:“那……我该叫你什么?”
还有……爹咪是指混账老爹吗?
“在问别人的名字之前,小朋友应该先说自己的名字哦?”青年笑眯眯的说着,伸出两指戳了戳他的眉心。
“唔……”喜欢思考的小团子被说服了,乖乖顺着青年的话做了自我介绍:“你好,初次见面,我的名字是惠,伏黑惠。”
“哎——原来你叫咩咕咪酱啊!”
似乎总是很开心、也能轻易让别人也跟着开心的青年又笑了,他将伏黑惠抱起来,神气的指了指自己,“那么轮到我了!我是树之精灵——瑛二大人哦!”
……原来真的有吗,以为自己说什么小孩都会相信的大人?
“是真的哦!”像是听到了伏黑惠心里在想什么一样,名为瑛二的树之精灵神秘的打了个响指,于是下一秒,树木巨藤从花园的地面凭空钻出,在伏黑惠震惊的瞪视下编成了一个海胆头的三头身娃娃!
那是伏黑惠的等身娃娃!
“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幼稚的大人兴高采烈的问。
男童先是睁大了眼睛,随后在他期待的注视下冷静的问:“你是咒术师?”
“……”青年的笑容僵硬了一秒,接着猛地比出大拇指,“不、不愧是我的儿——我树之精灵看中的孩子!!”
……哈。
你开心就好吧。
伏黑惠无语的这样想着,唇角却忍不住勾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像是被眸色和自己惊人相像的青年感染了一样,和他一同笑了起来。
那一天的时光,对伏黑惠来说无疑是一份独一无二的宝藏。
不知来历、不知身份的神秘青年像朋友、兄长和最受孩子欢迎的……父亲那样,将他带出去玩了整整一天。
他们去了游乐园,用最合理路线玩了好几个项目,一起和可爱的玩偶熊先生合了影,还吃了棉花糖、冰淇淋、m记的亲子套餐……
像做梦一样。
伏黑惠在中途就已经完全不觉得青年是大哥哥了——他希望他是自己的父亲。
毕竟,那个人是那样有趣、博学和慈爱,抱着他的臂膀充满力量和安全感,会像伏黑惠以前看到过、羡慕过的那样,将他举过头顶,让他坐在自己的肩膀上。
比起只是敷衍的帮着照顾自己的富婆阿姨,和整天见首不见尾、拿自己当半个透明人、只会偶尔盯着他的眼睛发呆的混账老爹来说,这个神秘的青年自然更无限接近惠心目中对“家人”、“父亲”这类词汇的模糊想象。
他到底是谁呢?
听起来好像认识混账老爹,而且很熟悉的样子……那他以后会经常来看自己吗?
没时间过来的话,他可以自己走路去见他。
……如果他不会嫌自己烦的话。
懂事的孩子期待又有些不安的这样想着。
于是,当太阳西斜、游乐园里的人开始减少的时候,伏黑惠坐在长椅上,一边比着青年教他的手影,一边强压着心中的忧虑,用自己稚嫩的童音忐忑的小声问:“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坐在他旁边的青年顿了顿,扭头看向了他。
伏黑惠屏住呼吸等待着他的回答,只是还没等青年开口,他的电话就响了。
那显然是一个重要的电话,因为青年只听了第一句话就收敛了全部笑容,面无表情的样子无端显得有些冰冷。
但伏黑惠在那一刻却只觉得失落——他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只从青年的表情变化上就看出自己之前的问题多少已经变得不合时宜了。
或许他接下来就会被送回家……不,不是家,是那栋只属于富婆阿姨的豪宅。
果不其然,青年挂了电话便看向了他,在稍微停顿了一下之后,像是不想把坏情绪传染给他一样露出了一个柔软又愧疚的微笑:“惠,我们——”
“我想回家了。”稚嫩的海胆头小团子忽然低头打断了他,声音有些闷闷的。
惠选择打断青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他只是不想让这个美好的人因为他而感到愧疚。
为什么要因为没法继续陪伴他而愧疚呢?
对自小便将别人看的比自己更重要的男孩来说,今天已经是像偷来的一样幸福到不真实的一天了,他怎么还会觉得不满足呢?
他只是稍微……稍微觉得有点寂寞。
男孩站在豪宅门外,小小软软的手缓缓松开青年的衣角,抬起小脸乖巧的朝青年挥了挥手:“再见……树之精灵。”
他将自己的情绪管理的很好,但他面前的青年当然能一眼看出这孩子眼底埋藏的不舍和难过。
他安静了一会儿,忽然俯身抱了抱他。
“抱歉。”他在男童耳边低声说。
伏黑惠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道歉,只是在那一刻,他似乎从青年身上感觉到了……比不能陪他去游乐园要更深的一种愧疚。
“瑛二。”于是幼小的男孩有些不安的问出了声,“……我给你添麻烦了吗?”
我……是个麻烦吗?
伏黑瑛二更加用力的抱住了他,随后按住他的肩膀,无比认真的看向了他的眼睛。
“怎么会,我完全不觉得惠是麻烦。”
他将一串小巧的翻盖吊坠放进孩童的掌心,带着他合拢了双手,像是祈祷一样温柔而坚定的说——
“惠啊,是上天赐给甚尔的宝物哦。”
“那个混账老爹?”伏黑惠可爱的皱了皱小眉头,很不苟同的样子,“他才没有哪里把我当宝物。”
“啊哈哈……”青年无奈的笑了起来,似乎莫名的非常能理解这句话,“那个人大概不能很好的表达自己的感情吧,但我相信他心里是特别重视你的,再多给他一点时间好吗?”
伏黑惠抿了抿唇,终于忍不住发出了一直憋在心里的疑问:“你到底是谁?你认识我父亲吗?”
“这个嘛……”青年抬手揉了揉他的头,与他一模一样的眼睛中渐渐浮现出怔忡的恍惚和追忆,唇角的笑收敛了几分,眉眼中却更添柔和。
“……我差不多该走了。”
他突然毫无征兆的结束了这个话题,站起身歉意又伤感的注视着伏黑惠。
“惠,树之精灵以前对你的爸爸做过很不好、很过分的事,所以你能不能……不要把今天的事告诉他?”
伏黑惠一言不发的望着他,看起来似乎有些难过:“你们不能和好吗?”
“应该不能吧。”青年苦笑了起来,最后拍了拍男童的发顶,“那我们就说好了,绝对不能把今天的事告诉爹咪哦!”
“所以说爹咪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伏黑惠终于忍不住小小的吐槽着。
但是已经转身离开的青年却没有回答他,只是抬手朝他挥了挥。
——那便是伏黑惠对【伏黑瑛二】的,最后的印象。
当日傍晚,东京筵山,都立咒术高专结界内。
“噗嗤——”
利刃穿透□□的声响先于痛感传入了大脑。
在周围的人都因为震惊而失语的、一阵异样的安静中,五条悟不敢置信的视线从胸前染血的刀刃上划开,紧缩的瞳孔看向身后的人。
“呦。”
数年不见的黑发男人轻描淡写的转了转刀柄,扫向他的眼神刻着深深的残忍与恨意。
“几年不见,你真是半点长进都没有啊,小鬼。”
我发誓。
当我决定去见甚尔的孩子的时候,我做梦都没想到事情居然会这么巧,巧到甚尔竟同时在那一天展开了行动。
收到线人的消息后,我几乎是飞一样的赶去了咒术高专,还在山脚下就感知到了五条悟凭空爆发的咒力。
我心下一沉,脚下的速度又快了一个等级,几乎像离弦的箭一样来到了高专脚下的鸟居旁,一眼就看到五条悟正浑身是血的躺在地上,而他身边的甚尔正准备补刀!
“住手,甚尔!!”
我根本来不及多想,立刻召唤出巨藤将他们隔开,自己几步冲到五条悟前面挡住他,抬手就要拔刀。
就在那一刻,久违的眩晕感笼罩了我,让我几乎毫无反抗之力的陷入了昏迷。
那是仿佛身临其境一般无比逼真的梦境。
短短几秒间,我似乎重新变回了【千手瑛二】,见到了熟悉的伙伴们,和他们一起尽情大笑,甚至能随心所欲的和那个最熟悉也是最信任的人交谈打闹……
真好啊。
真好啊……
我像个幽魂一样流落在这个世界已经很久很久了,久到一旦看到与故乡有关的记忆,就会完全控制不住的陷入恍惚。
——直到一阵寒风迎面劈来,犀利到令汗毛倒竖的杀气令我瞬间清醒,翻身躲过锋利的刀尖,看向对面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呵,可惜。”
变了许多的甚尔瞥了我一眼,冷绿色的眼里放射出令人胆寒的冷意,“没能连你一并干掉。”
他是认真的。
我一瞬间意识到了这一点,内心却没有泛起丝毫波澜。
甚尔想要杀掉我和五条悟,以此来向拽断了自己的蛛丝、将他重新打入地狱的主谋,以及我这个没有心的冷酷帮凶复仇——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没有任何问题。完全合理且正确。我随时可以为了平息他的仇恨献出生命。
毕竟,无论是哪个世界的我,都一直清楚的知道自己为了更重要的事物而放弃一些人的行为是多么罪恶。
所以无论何时,我在做出「选择」的时候,都会同时做好被仇恨和报复的准备。
在【这个世界】也是一样的——早在为了五条悟而放弃甚尔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做好了死在甚尔刀下的觉悟。
只是我在死前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
“——住手吧,甚尔。”
我挡在无声无息的雪发少年前面,发出低沉的声音,“我不会让你杀掉他的。”
“是吗?”
甚尔似乎感到可笑一样轻嗤一声,索然无味的表情增添了一抹嘲讽。
“那好啊。如果你从那里让开,我就住手。”
我一言不发的注视着他,好半天也没有开口说话,自然也没有丝毫动作。
那让甚尔的神色变得不耐起来,尖锐的讥讽脱口而出:“你对他还真是忠心耿耿啊。这个小鬼到底有哪里特别?因为他的六眼吗?还是因为他是omege?”
他眼神阴鸷的盯着我,不等我回答就语气冰冷的说:“可你以前明明跟我说过,你唯一在意的就是家人和妻子!既然这样为什么我——!!”
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将心里话说出来了一样,他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接着无限烦躁的咂了咂舌,“算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
……我想我知道,他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我不发一语的垂下眼帘,脑海中飞快的闪过男童与我极为相像的蓝瞳。
“我最后再问一遍——你是让开,还是不让开?”
情绪隐隐有些失控的甚尔最后这样浑身煞气的问我。
啊、啊……
原来琳死掉的时候,【我】的心里是这样的感觉吗?
现在的我……好像,稍微有一点理解了。
我自嘲的牵了牵唇角,用力闭了一下眼睛以驱散开无用的情感,按住刀柄缓缓压低了身体。
“多说无用。”
我听到自己这样冷漠的说着,慢慢睁开眼睛,看向了对面嘴唇微颤的男人。
“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我笃信只要自己这样说,甚尔就绝不会对我留手。
因为我已经注意到了,就在我和甚尔对峙的时候,我身后的五条悟正在缓缓坐起身。
他身上的伤口全都不见了踪影,像是整个人都嗨起来了一样,浑身传递着堪称狂热的情绪。
而在看到我之后,他脸上的疯狂简直更胜一层,苍蓝的瞳孔因病态的狂喜而颤栗着,站起来如同演说家一样情绪饱满的张开双臂——
“啊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你会来的!怎么样,瑛二!你果然还是放心不下我吧?果然还是会选择我的吧?!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当初就不要从我身边离开啊!!”
“叮——!!”
锐器相撞的金石之音在空中清脆响起,我抵挡着甚尔愈发狂躁的斩击,余光瞥了一眼这个最会踩别人雷点的熊孩子,嘴角微不可察的勾起了一抹笑容。
啊,是啊,我亲爱的小花朵,到了这·一·步,事情确实如你所料。
注意力被五条悟吸引的甚尔和磕嗨了一样的五条悟都没有在意我这边,他们一个猛然加力弹飞了我的刀,转身朝对方冲去,另一个则狂傲的咧着嘴巴,仍然在惹人厌的喋喋不休:
“你现在肯定很火大吧,禅院甚尔?但是很可惜,我现在一点愤怒都感觉不到,只觉得所有的一切都让我的心情无比舒畅——!!”
“呵……”甚尔对此的回应是杀意滔天的拽出新的咒具,像一条黑色的闪电般冲向了他,“那很可惜,你很快就不能再笑得像个白痴了!!”
面对极速逼近的刀尖。
五条悟挂着他那副令人不适的、仿佛什么都没有放在眼里的微笑,像是慢动作一样抬起了手:“术式反转——不,这一招好像还不足以干掉你。哈哈,你知道吗?不止你想要杀了我,我也早就想杀掉你了……”
恐怖又不详的咒力开始在少年周身凝聚。
我动作一顿,在电光火石间意识到了什么,双眼一下子睁到最大:“等等……!”
已经完全陷入癫狂状态的五条悟当然不会等,他摆出了特定的手势,因兴奋而不断放大的瞳孔倒映出甚尔的脸:“虚式——”
我猛地扭头看向甚尔,周身一瞬间咒力暴涨:“领域展开——!!”
【“——不听话的孩子,是要受到惩罚的哦。”】
冥冥之中,似乎有过往的记忆从眼前飞快闪过。
已经准备好释放咒力的五条悟微微一怔,还没来得及想那是什么时候、什么背景下发生的事,六眼就看到了伏黑瑛二拼命奔向黑发男人,在他怔愣的注视下将他紧紧拥入怀中的一幕。
……什么啊,这是。
突破了自我的神子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在注意到伏黑甚尔的指尖颤了颤,就要抬手回抱青年的一瞬间,听到了理智“啪”一声崩断的声音。
伏黑瑛二刚才喊了什么?领域展开?
哈哈。该说不愧是他吗?真厉害啊,不管被称作天才的自己多么努力,也永远只能仰望他的背影。
看看他周身这比自己还要浑厚的咒力,真要接下自己的这一招,对他来说恐怕也完全不在话下吧?
……凭什么。
刚刚还空荡一片的胸中眨眼便燃起熊熊怒火,五条悟的脸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冰冷可怕,强烈的不甘心和愤怒如烈火般烤炙着他的心脏。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凭什么到了这个时候,他最在意的仍然是伏黑甚尔?!凭什么要为了那个男人如此拼命??!
那好啊,领域展开是吧?为了保护那个男人直接把底牌都拿了出来是吧?!
前所未有愤怒的少年冷笑一声,直接将招式调整为最大出力,将可怖的咒力冲那碍眼至极的两个人毫不留情的轰去——
“虚式·「茈」——!!”
【违和感】。
六眼这样说道。
巨大的轰鸣声传入耳中,但五条悟却愣住了。
——违和感。
咒力离手的瞬间,一种莫名的违和感笼罩了他。
随后,几乎只花费了零点几毫秒的时间,少年便近乎于惊恐的意识到了。
——瑛二没有展开他的领域。
在蓝红相间的能量团轰向他的一瞬间,蓝发青年只是将甚尔推向身后,用巨龙之首将他牢牢护住,自己却收回了全部的咒力。
全部。
没有一丝剩余。
完完全全的,将自己毫无防备的暴露在了五条悟的最强招式之下。
——亲手将少年选为了【最珍视之物】的替代品的瑛二,到了最后,仍然没有违抗五条悟分毫。
他保护了伏黑甚尔,却也没有真正的反抗五条悟哪怕一分一秒。
——以献出了自己生命的方式。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五条悟呆住了。
眼前被「茈」轰炸的地面仍然烟尘弥漫,但六眼却已经传回了少年想要的画面。
——伏黑瑛二躺在地上,无声无息的。
……诶?
怎么会……诶?
脑海中充斥着断断续续连不成串的短句,被眼前一幕吓到的少年呆立在原地,已经忘记了所有反应。
“瑛二……!”
直到烟尘逐渐散去,风中传来伏黑甚尔的声音。
像是被一棒子打在头上一样,五条悟猛地晃了晃,从刚才开始就一片空白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了强烈的恐慌。
他趔趄着上前了几步,天幕般的瞳孔收缩如针尖,里面倒映着被伏黑甚尔抱在怀里的青年满是鲜血的面容。
那一刻,周围的空间好像一下子变得狭小起来,又在下一瞬间变得非常空旷,空旷的吓人,窄小的窒息。
五条悟看着那些瑛二身下的血,耳边突然便耳鸣般“嗡嗡”响了起来,以至于当膝盖感知到阻力时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跪倒在地,指尖剧颤的抚上那人的面庞。
冰冷的,苍白的。
那昔日总是噙着微笑的嘴角此刻平直一片,连呼吸都是如此微弱。
……呼吸。
他还有呼吸!!
像是整个人又重新活过来了一样,五条悟眼里猛地绽放出强烈的光华,不管不顾的扳住了瑛二的肩膀,状若疯狂却又无比小心的摇晃着他:“瑛二?瑛二?!”
“……他会反转术式。”嘶哑的声音从对面传来,五条悟在混乱之中瞪大眼睛看向那人,发现伏黑甚尔的脸色像死人一样苍白,眼里却像自己一样猛地燃起了光,“他会反转术式!只要让他清醒过来,他就能给自己治疗……!!”
仿佛有希望的曙光在眼前浮现,几秒钟前还恨不得将对方千刀万剐的两人此刻全然忘记了对付彼此,开始使劲浑身解数希望唤醒伏黑瑛二的意识,哪怕只有一秒钟也好。
鲜血汩汩的流着。
五条悟开始怨恨自己的反转术式为什么不能作用于他人,怨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意识到伏黑瑛二撤去了咒力。
伏黑甚尔则开始变得神色麻木。他说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到底如何,按理来说,伏黑瑛二死了,他复仇计划的一半已经完成了,他理应感到愉悦和快意才对……
愉悦?快意?
不,不对。
黑发男人茫然的注视着怀里的人。
此刻的他其实在想,如果瑛二死了,那他为什么还活着?
万幸,在他真的下定决心之前,伏黑瑛二醒了。
蓝发青年的眼睫颤了颤,在两个人惊喜万分的注视下缓缓睁开了眼睛,宁静暗淡的目光静静扫过他们的脸。
他看到了五条悟脸上的眼泪,平淡的注视着少年抓着自己的手,泣不成声的发誓以后再也不会用任何方式逼迫他。
他朝他笑了笑,然后动了动染血的嘴唇,几不可闻的说:
“不听话……的、孩子……要……受到惩罚……”
……什么?
五条悟一点点睁大眼睛,如坠冰窟一样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但瑛二却转开了眼,在最后的最后,看向了伏黑甚尔。
——抱歉。
他安静的望着他,这样无声的说道。
伏黑甚尔怔住了。
他望着蓝发青年轻轻闭上眼睛,只觉得自己也像是随之停止呼吸了一般,一时间只能感觉到彻骨的寒冷。
他像生锈的机械一样僵硬的躬下身体,将耳朵贴在那人的胸膛上,细长的吊梢眼缓缓睁到最大,确认再三才终于明白那具身体已经不再存在心跳。
他死了。
这样的念头突然浮现在了脑海中。
紧接着——
眼泪毫无征兆的从眼中涌出。
“我爱你。”
他望着伏黑瑛二,嘴边突然便溢出了那句原以为已经被仇恨取代的告白。
他抱着蓝发青年逐渐冰冷的身体,绝望而轻柔的印上他青白的唇,与他额头紧贴,冰凉的泪水不断滴落在瑛二脸上。
他断断续续的说着,脊背因为突然到来的悲哀而剧烈颤抖,不断哑声重复着同样的话,像是虔诚的教徒失去了奉若生命的神明,连灵魂都因为痛苦而撕裂。
“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
“不——!!”
撕心裂肺的吼声突然在耳边炸响。
伏黑甚尔茫然的抬头,看到哭得像个孩子一样的五条悟正注视着半空中的某处,泪流满面的脸上写满惊人的愤怒。
“你不能这么做!你不能为了惩罚我就这么对我——!你、你不过就是为了回自己的世界,你这么做只是为了甩开我们,对不对?!”
他不知道用那双特殊的眼睛看到了什么,突然踉踉跄跄的站了起来,指着半空中的某物狠狠咆哮道:“我诅咒你!伏黑瑛二,我诅咒你的灵魂!我诅咒你永远都找不到回去的路!!”
“你永远——永远都别想离开这个世界——!!”
少年疯狂到令人心悸的怒吼声,在狼藉一片的空地上久久回荡着。
伏黑甚尔不知道他是不是疯了,也不知道瑛二是不是真的有灵魂,他的灵魂又到底听到了没有。
但是。
唯独这一次,他希望五条悟是【正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