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了
“说!你这东西是给谁做的?!”刘大娘将一双鞋扔在了兰香寒的面前。
兰香寒跪在地上,抿紧唇一言不发。
堂上正坐着兰大爷,他也才刚回来,本就疲乏得不行,却听见了这样的事,脸色更不大好了。
刘大娘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她厉声斥道:“你别告诉我这鞋子是给你老子做的!”
“给我自己做的。”兰香寒回道。
“你放屁!”刘大娘怒不可遏,“这鞋子的尺寸,你告诉我,家里有谁能穿?!”
兰大爷最近忙活儿,刘大娘又将腰给摔伤了,这些活儿就只能她干了,眼看着大家都在春耕播种了,于是今日一早她就跟村里的娘子们一起带着铁锄出门去给农地翻土了。
可她当时走得太急,竟然忘了把这双鞋给藏起来!
她一回来,连背架都没放下,刘大娘便怒气冲冲地过来掐着她手臂上的肉,将她往堂屋里拉。
她知道,现在说什么也不管用了。
刘大娘看她这幅样子,心中更是恼火,于是冲上去捡起这双鞋子拍打她,鞋底凹凸不平,刘大娘的力道又重,兰香寒身子往后偏偏,却还是避不开,只好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一声声响。
“你说不说?!”刘大娘用鞋子指着她,逼问道。
兰香寒垂着头,一声不吭。
“翅膀硬了,”刘大娘撸起袖子,“你真当我今天不敢打死你是吧?”
兰香寒依旧不动。
“这东西肯定是做给关家那小子的。”
兰朝贵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他看着跪在地上的兰香寒,双手抱胸,不屑道。
兰香寒这才有了反应,立刻转过头瞪住他,“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坐在堂上扶着额的兰大爷也抬了抬眼。
“我胡说什么了,有一次我回家,路上正碰见了你跟关家那小子二人在那里说话。”
兰香寒反驳道:“我跟关大哥只是刚好碰见了,怎么?村邻里的还不准说两句话了?”
“你——”兰朝贵转而又对着刘大娘和兰大爷说,“我看她就是喜欢关家那小子。”
“她连关玉韬穿的鞋子的尺寸都知道,看来她俩的关系不浅啊!”兰朝贵继续添油加醋。
兰朝贵不喜欢关玉韬,因为村里的大爷大娘们说起他那是一个劲儿的夸奖,而说起自己,他们只是摇摇头不说话。
连村里的姑娘们,见着他了,也不愿跟他多说一句话,可关玉韬就不一样了。
刘大娘虽常常在他耳边说自己是这村里最有出息的男子,可他自己也明白,大家真正喜欢的人是谁。
刘大娘听兰朝贵这么一说,又看看她手上的这双鞋子,顿时就相信了兰朝贵所说的话。
“好你个臭丫头!真是要翻天了,拿着自家的针线去给一个外人做东西,明日是不是就要改姓关了啊?!”
刘大娘一边讥讽她,一边继续拿着鞋子打她,一时之间竟不小心扭了腰,她哎哟一声,往后一仰,差点摔在了地上。
“娘——”兰香寒担忧地想要去扶她,刘大娘却下意识撑住了桌子,站稳了身。
“够了!”
静默了许久的兰大爷终于开了口。
“这东西真是给关家那小子做的?”兰大爷看着兰香寒,质问开口。
“不是。”兰香寒一口咬定。
“好,我今天干脆也把话说清楚了,就算是你真喜欢关家那小子,你跟他也不可能。”兰大爷斩钉截铁地说。
兰香寒猛地抬头,不解问道:“为何?”
为什么?关家那小子爹娘早逝,从小跟着他祖父一起长大,就守着一间土房子和一点只够养活他俩爷子的天地,让兰香寒跟他们结亲?
兰大爷没回答她,只是冷哼一声,起身绕开她回卧房去了。
王摇花照常一般,干完了她晚上要干的活儿后就会坐在兰香寒卧房前的石阶上。
他们一家人关在堂屋里说了些什么她并不知道,不过见刘大娘今日去了一趟兰香寒的屋里后,便怒不可遏,兰香寒一到家就将她往那屋里拉,王摇花估摸着也能猜出来些。
见兰大爷黑着一张脸出了堂屋,半晌后,刘大娘手上拿着双鞋子,也和兰朝贵一起出来了。
这就是当初兰香寒偷偷做的东西吧。
王摇花挪了挪身子,就看见兰香寒也失魂落魄地走了出来。
王摇花不知兰大爷他们对兰香寒说了些什么,也不知自己这时该做什么,她只能愣看着兰香寒一步一步地朝着自己过来,眼珠一动也不动,与自己擦肩而过,进入了房间。
王摇花立刻起身也进了屋。
兰香寒坐在床上,她垂着头,王摇花看不见她的表情,却能看见滴落在她膝上的泪水。
王摇花缓缓地将门关上,转身轻轻走到她身边。
安慰的话还没能说出口,兰香寒就一把将她抱住,她的头埋在王摇花的肩上,低声抽泣,断断续续道:“我不能,不能再喜欢关大哥了。”
她喜欢了他许久,从未想着自己能跟他在一起,可今天却听见自己的家人坚决地告诉自己她跟关玉韬不可能,她还是觉得十分难过。
王摇花有些震惊,她是看出兰香寒喜欢关玉韬的,但这还是第一次听她这么直白地表达她的心意。
看她这如今这个样子,想来是兰大爷他们不允许兰香寒跟他在一起了。
她缓缓抬手,安抚似的轻拍着兰香寒的背。
兰香寒松开她,一字一句继续道:“那双鞋的确是我给关大哥做的,我只是想着过去他经常帮我们家犁地勾土……”
兰香寒吸了吸鼻子,抹了一把眼泪,“关大哥帮别家干活儿时他们家还会管一顿饭,而我爹娘他们只当别人的付出是应该的,是他们该占的便宜,永远都是这样。”
农忙时节,村邻里之间都会互相帮衬着,这家的活儿忙完了就一起去帮另一家。
最初他们也会帮着自己家里犁地耕田什么的,可兰大爷见自家农活儿忙完了便着急着出门砍柴挣工钱了,刘大娘也是一口一个腰疼腿疼,兰朝贵更是自家的农活儿也不肯干,更别提别人家的了。
只有兰香寒一个人有时会帮着别家的娘子们一起给干活儿的人做饭烧菜。
长此以往,不仅没人来帮忙了,还落下了许多口舌。
只有这关玉韬,见着他们家还会搭把手帮帮忙。
王摇花看着她,静道:“他们并不能控制你的想法。”
你喜欢谁是自己的事,他们谁管不了你。
“可我爹说我跟他不可能,要是早知道结果是这样,是这样……”兰香寒说不下去了,她仰仰头,试图不让盈满眼眶中的泪水落下来。
王摇花在心底叹了口气,“或许他们真是替你着想呢?”
“不是的,”兰香寒连忙摇了摇头,泪水也如断了线的珠子,“他们无非是想着关大哥家没什么钱,出不起他们想要的一笔聘礼。”
王摇花沉默了。
刘大娘和兰大爷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她无从得知。
“那你知道那位关家大哥心中所想吗?”王摇花问她。
这倒是将兰香寒问住了,细想过去种种,才发现关玉韬从未对自己表达过他的心意,她愣了片刻,随后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若他真喜欢你,就会拿出本事,说服刘大娘他们。若他不喜欢你,那你今日的眼泪都是白流了的。”王摇花一脸认真地对她说。
兰香寒听她这么一说,不由得怔住,脸上的泪水也干成了泪痕。
随即,她反应过来,关玉韬从未说过喜欢自己,他俩还没开始,而自己现在却因为跟他不会有结果而哭成这样,这像什么话?
过去兰香寒对这位关大哥的描述,王摇花听着倒真觉得这关玉韬喜欢她,不过细想一下,那日兰香寒与钱大爷在塘边争吵,她正好碰见了关玉韬。
想必那时是因为自己穿着兰香寒的衣裳,他才将自己误认成了兰香寒,若是他真如兰香寒字里行间那般对她多有照顾,又怎会认不出她的背影?
更何况那儿离兰香寒和钱大爷争吵的地儿并不远,王摇花都在那里看见了兰香寒,当时聚了那么多人在那里劝架,他难不成看不见?之后竟没能过来帮着劝架。
倒是守在那儿等着被打了的兰香寒往回走,再嘘寒问暖一下。
关玉韬喜不喜欢兰香寒,这还真说不准。
她倒不是觉得兰香寒不应该喜欢关玉韬,不过就因为这么一个不确定的事,让她今日跟家里人闹了这么一场,万一她一个脑筋没转过来,冲动之下做出了什么傻事,那才是真的不值得。
王摇花心里这样想着,一边轻拍着兰香寒的手,略显词穷地安慰她道:“不要难过了,后面日子还长着呢。”
兰香寒一下子清醒过来,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长舒出一口气,对着王摇花道:“对,你说的对,他什么话都还没说,什么态度也没给,我却将自己搞得这么狼狈,真是闹笑话了。”
见她想通了,王摇花心里也高兴,便放开了她的手,从兜里摸出一只草编蝴蝶递到她面前。
这只草编蝴蝶比上一只草编蜻蜓更加硬挺,并不是用院里的杂草编的,而是用的棕榈叶。
兰香寒接过,抬眼疑惑地看着她,“你什么时候编的?”
“空闲的时候编的。”王摇花回道。
兰香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跟哄小孩一样。”
王摇花也忍不住笑了两声。
“你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吗?”兰香寒突然问道。
王摇花收回笑容,看了看自己十指交叠的双手,抬起头笑了笑,然后摇了摇头。
“那这样,我后面替你问一问咱们附近村落的人,有没有哪户人走丢了女儿。”
“谢谢你。”王摇花看着她,由衷开口。
“不用谢,我还要多谢谢你呢。”
兰香寒说罢,便听见一阵敲门声。
于是与王摇花对视一眼,抬起头问:“兰朝贵?”
门外果然响起了兰朝贵的声音:“是我。”
兰香寒将门打开,看着门口的兰朝贵问道:“大晚上的,你不睡觉,干嘛呢?吃饱了撑得?”
她还想着刚刚在堂屋里那码事儿,语气夹枪带棒的。
兰朝贵见她这样骂自己,脾气也上来了,将要发作之时,便看见了走到兰香寒身后的王摇花,他这才想起自己来这么是来干正事儿的,不屑浪费时间跟她斗嘴,于是压了压自己的怒火,指着王摇花,对她道:“你,出来一下,我有事儿问你。”
兰香寒转头诧异地看着王摇花,小声问她:“他找你干什么?”
王摇花摇了摇头。
“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这么说了吧。”兰香寒对着他高声道。
兰朝贵怨埋地看着兰香寒。
“算了,我出去一下。”王摇花害怕他俩待会儿吵起来,将刘大娘和兰大爷惊动了,到时候兰香寒又得讨一顿好骂。
兰朝贵将王摇花拉到了一旁,迫不及待开口:“我的东西呢?”
“什么东西?”
“你不会忘记要给我买什么东西了吧?”兰朝贵语气沉沉。
王摇花这下想起了兰朝贵说的是什么东西了,于是立刻去回忆当时她们离开医馆时,那东西被她收到哪儿去了,包袱里,衣兜里……
王摇花思前想后,竟忘记了那东西被她放到哪儿去了。
不对,她当时收拾包袱的时候,根本就没看到那东西。
王摇花面露震惊,突然想起了周辛夷被打的那一夜。
那东西不会掉那巷子里去了吧?!
须臾后,她捏着自己的手指,垂着头,回兰朝贵道:“买了。”
“那东西呢?快去给我拿来。”兰朝贵一听,立刻又高兴了起来。
“丢了。”
兰朝贵的笑容僵在脸上:“……丢了?!”
他的声音太大,王摇花耳朵有些受不住,于是便闭着眼身子往侧弯了弯,点头小声回他:“……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