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
三十、篝火
看到克拉拉的那一刻,身体里就真的如同文艺手法所表达的那样,一阵暖流呼啸而过,在每一寸身躯呼喊着洋溢的喜悦。
阿拉贝拉走下马车时,克拉拉已经“恭候”良久。
她揽过对方的臂弯,调侃道
:“看来克拉拉小姐对我的思念已经积水成渊了,恨不得马上见到我。”
“是呀,这位女士,我本来还想让我父亲跟戴维希打声招呼,去王庭陪你几个月,一想到这非人哉的工作排表,真是令人望而生畏。”
阿拉贝拉痛心掩面,“没办法,他们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你的节操呢?你的脊梁呢?”
“克拉拉,这些东西我曾拥有过吗?好陌生的称呼”
对方赞同道:“也对。”
“怎么不见伊文斯。”
“别跟我说他,真的死倔”
阿拉贝拉:“ ?”
“我以前去上女校的时候,身边也确实有那么几个把接纳知识当做是一项爱好的人,但是像伊文斯这款学得有点走火入魔,节假日都不回来了,我是第一次见。”
“你也不管管他,”阿拉贝拉霸气甩锅。
克拉拉一个肘击,阿拉贝拉佯装受伤,
“我管过了,我有的时候得空跟管家一起给他送点被褥和衣服时,告诉他其实也不用那么刻苦,你也没有那么穷,我也没有那么着急让他帮我打理庄园,他这么回答。”克拉拉换了一套神情,冷漠的眉眼,难起波澜的眼神,简直与伊文斯如出一辙。
“我本来就比同龄的孩子落下更多的课业,并且白白被你们搭救使我没有办法坐享其成,忙碌至少能让我缓解这份不安。”
“没问题呀。”
克拉拉无语地看向她,“你不觉得他实在比同龄人成熟太多了吗?”
“塞尔纳湖畔沿岸区域在未解放前,本就是兵荒马乱的,他在那里生长,肯定不能像贵族子女一样被呵护长大,理解一下吧。”
“可是阿拉贝拉,就是因为他以前过得很辛苦,我们才要对他好呀,可是他现在好像又从一个辛苦的地方到了另外一个辛苦的地方,”
阿拉贝拉深思了一会儿,将克拉拉领到庄园庭院里的秋千上,一起坐上去。
“那克拉拉回答我,每天辗转于三个庄园,为了处理包括农田赋税,佃农劳酬等一系列复杂事务而整日东奔西走的你辛苦吗?”
克拉拉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不辛苦,我乐在其中,在我的管理下,庄园日趋向好,佃农的收益每年都能提高,他们过年的时候能够甚至烹羊宰牛,举办大型的篝火晚会,以庆贺丰收,每每看到我都觉得很高兴。”
阿拉贝拉循循善诱:“那你觉得我的工作辛苦吗?”
“当然辛苦了,将近一个月只能抽出几天的休息时间,中间还是不间断的。”
“可是克拉拉,我也乐在其中,除了能领到丰厚的薪资,让我高兴以外,每次看到在我的努力工作之下,陛下的身体日趋向好,饮食上不用顾忌这顾忌那,看到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看到他越来越健康,我也会由衷地喜悦。”她拍拍克拉拉的手,
“我们都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只要是我们能够选择并能为之高兴的就好,虽然伊文斯很辛苦,但他已经不是过去的那样。过去的生活,他无法选择,但是现在他能选择,他愿意为自己的学业日夜奋斗,对其中的辛苦甘之如饴,那我们就让他自己办。”
“那他要是像现在这样呢?”
“那我们俩就联合抗议,要求他一个星期至少要回来一次,不回来就把他的床铺拆了。”
克拉拉赞同地竖起大拇指,与阿拉贝拉一拍即合。
“刚好明天赶上仲夏节,学院里不供食宿,他明天一定回来,我们一起去接他,找他好好聊聊。”
阿拉贝拉:“我举双手双脚赞成。”
克拉拉:“来,表演一下。”
“……………”阿拉贝拉梗塞了一下,羞涩地搂上克拉拉的腰,说:“我的佳丽,我的房间你收拾好了没有,你可千万记得我怕黑,屋里记得点灯,当然了,最好不过有个人陪。”
“阿拉贝拉,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演技真的很一言难尽,想跟我睡就直说,在这装什么装?”
阿拉贝拉哎呀了一声,“胡说八道,这是独属于淑女的矜持。”
“咱俩要是比野性美的话,你还是险胜我的,所以无需自卑。”
“这么了解我呀?看来今晚这觉咱俩是睡定了。”
“出息。”
马车停在克苏鲁学院门口的旁侧,克拉拉掐怀表,当下学时间临近了,挽着阿拉贝拉下了马车。
“带个帽子吧,上面的珍珠环与衣服上的配饰很配。”克拉拉将帽子递给阿拉贝拉。
“好”
阿拉贝拉等待的时候,喜欢无所事事地仰天环望,此刻极目望去,没有绿叶的遮盖,白云也无影无踪,湛蓝如洗的苍穹像浣衣女手下随水流舒展的毛毯。
万里晴空下阳光普照广阔大地,天与地之间,光亮成了互通有无的桥梁。
她的思绪随那只飞鸟一同在丘陵的悬崖边,恣意而上,在长空中悄然盘旋,飞鸟的尾翼激荡起空中圆形的涟漪,这样强劲有力的体魄,或许就是于连所欣赏那只猛禽,怦然心动于它傲游山岩中的雄健与从容。
克拉拉翘首以盼,挽紧她的手臂,这所学院的学生年龄分差大,从大厅走出来的既有孩童,也有少年少女,而从大门口陌生的先生也在在心中不动声色地驻足。
他们看见一位的小姐,穿着精致,亭亭玉立,或许烈阳炙烤,她正蹙着眉毛,焦急地晃动手中的扇子。她五官鲜艳,棱角分明,像画卷上的名姝。
而她紧挽住的另一位小姐,她所佩戴的帽子并没有起到本身遮阳的作用,这位小姐眉目舒展,眺望着头顶上的天空,阳光落下来,面颊发亮,那恬静而又靓丽的姣好面容使欣赏者一览无余。
而这样的观摩终究失礼,绅士们逐渐收回眼神,只余下心中暗叹,花容月貌总是让人驻足凝望,而怎样学会礼貌地观赏,似乎是男士从少年到青年必修的课程。
战争短暂地扼住了王朝的咽喉,礼仪的重视,在兵荒马乱后的重塑中卷土重来。
克拉拉看到了伊文斯,微笑着朝他招呼,他身旁的同学也注意到了,攀着伊文斯的肩膀说。
:“她们是谁呀?”
罕见的愉悦在他一贯冷冽的眼中绽开,他回答道:“她们是我的姐姐。”
随后他自觉地加快脚步,来到两位小姐跟前,他毫不犹豫朝阿拉贝拉地问候。
“姐姐,你回来了。”
阿拉贝拉抚摸他的头,“对啊,梦见克拉拉在我梦里鬼哭狼嚎,求我回来。”
伊文斯又转向克拉拉,煞有介事地说:“克拉拉,我回来了。”
阿拉贝拉没忍住,侧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克拉拉朝她控诉,“阿拉贝拉,你看看这没大没小的劲儿,是我能管的住吗?到马车上,你自己跟他说。”
阿拉贝拉收住表情,“这才说明亲近呀。”
克拉拉轻哼了一声,看见他背后装的满满的背包,和手中的书本,吩咐侍者帮他撤下,放到马车上。
“你搬一箱书回来干嘛?”
“这是我的作业。”
“仲夏节也留不了那么多吧?”
“是高年级毕业的学长送给我的,我已经提前学完了,今年书本上的内容。”
克拉拉再次无语地看向她“………………”
阿拉贝拉:“干的好。”说完推了推克拉拉,“回车上说,伊文斯,走,上车回家。”
阿拉贝拉坐在马车,克拉拉的头靠在她肩膀上,而伊文斯则是在全神贯注着翻看自己的书。
她单刀直入:“伊文斯,我和克拉拉商量后,认为你对自己的学习计划可能安排的有点过于的紧凑,所以我们需要你答应我们一个要求。”
“什么?”
克拉拉抬起头接话,“节假日回趟家,不要带那么多书回来,适当的放松一下 不要像一个疯子一样,求知若渴,也不是这样的。”
“可是我回去了,什么都帮不到你,世上一切都是明码标价的,你们为我付出了很多,而我能做的微乎其微。”
克拉拉似乎噎了一下,“这究竟是哪来的歪理?如果我真的需要你做什么,赶快报答于我的话,我就会直接让你去马厩养马,而不是送你入学。”
“可是,”伊文斯看向阿拉贝拉,“阿拉贝拉说过,你们给出的物质价值和我给付你们的精神价值是对等的,我以为你看到我不错的成绩单会很高兴。”
“我确实很高兴。”
“所以我会更加努力,让你更加高兴,你为什么会生气?克拉拉。”这近乎无辜的发问,让克拉拉彻底语塞,她只能向身边的人求助。
“阿拉贝拉,你挖的坑,你自己填。”
“恕我直言,我觉得他的逻辑挺严明的。”阿拉贝拉诚恳地说。
“你哪边的,阿拉贝拉?”克拉拉有些恼火。
“好的,”阿拉贝拉正色道
:“伊文斯,请听我说,情绪价值一种给人带来一切美好感受的能力。”
车外风景呼啸而过,而车内的语言是缓慢的基调。
“他并不讲究严苛的方向性,甚至有的时候是自发的,如果一定要分类讨论,你对我们的情绪价值的供给是通过切身的努力而得到引人为傲的成绩,这一点毋庸置疑。
第二种是我们照顾你,让你变得越来越好,所产生的人与人之间的羁绊,看见你越来越好,是一种反向的情绪价值,最终受用者还是我们自己,最后一种自发性的就是你站在那里,我们看见你一切都好,健康快乐,价值同样能够得到传递。”
阿拉贝拉看向伊文斯,“那么,你承认我是以上的说法吗?”
他思考这条路清晰的表达,随后说“我承认。”
“如今,你只选择第一种方法,但是盈满则亏,潜移默化之中会亏损你的身体,那么就会与第二种相违背,如果你因为竭力满足我们在成绩这方面的喜悦观感,而使自己的身体濒临绝境,我们不会感到快乐,只有伤心和心疼,你明白吗?”
阿拉贝拉看了一眼克拉拉,补充道“我们俩都希望你另辟蹊径,而不是走入极端,我们都更情愿你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成就自己最粹美的价值,而不是永远受困于恩情,做不成一个独立的人。”
克拉拉在倾听中五味杂陈,她凝视阿拉贝拉,听她侃侃而谈,一股陌生的情感涌入她的喉咙,使她暂时失言。
她回过头,恰好与伊文斯四目相对,空气中没有风,克拉拉却觉得他心中有什么包裹心脏的铜墙铁壁慢慢瓦解,碎石嶙峋撒了满地,那份从容无影无踪,在茅塞顿开的余韵中似乎拥有同龄孩子在相同的迷惘。
她突然明白那股情感是什么,不论是对于阿拉贝拉,还是对于伊文斯,心疼充斥着她的呼吸,使她攥紧了手。
阿拉贝拉不再开口,而她认为还需要一个结尾,因此克拉拉说:“伊文斯,不要把我们当商人,而是当家人。”
家人不会吝啬付出,良性的亲情不求回报。
此后马车陷入寂静的重围,却不窒息,少年需要时间思忖。
他放下书,靠着车门,额头抵上冰冷的玻璃。脑中不自觉回想起母亲的面容,那是一张沟壑纵横的脸,却在他眼中永远充斥温存,可是,他再也不会拥有自己的母亲了,她惨死在烈火之中,在灼烧的困顿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而他呢,他当时在哪,他是一个在田间斗殴的混蛋。
烈火兆燎原之势,烧得他几近粉身碎骨,转瞬之间,脑海中他变成一只展开残翅的蝴蝶,溯洄在那片白草的浪潮中,他看见仇人的尸首,大快人心,他想要找到一把趁手的匕首,将其大卸八块抛尸荒野,任野狗啃食。
可眼前的风迅疾而来,白草茫茫,遮蔽了视野,再睁眼,眼前是克拉拉,是阿拉贝拉。
他恍惚之间意识到,他失去亲人的那天,上帝赐予了他两位小姐,他把她们当成了债主,尽其所能听凭安排,他想积淀学识,在不久的将来筚路蓝缕,回馈恩泽。
可今日她们告诉他,他是她们的家人。
这两个字的音节如穹顶鸿钟,响彻他的灵犀,他就靠在那里,冰冷的表面褪去,沾染人体的温度,眼泪偷偷从眼角流出,他无声而又喜悦的哭。
克拉拉后来问阿拉贝拉,我只知道你药理不错,没想到心理学也有涉猎。
阿拉贝拉,不好意思的接受赞美后,坦白道
:“伯恩先生推荐了一些书目,说我看完有利于陛下的病情,我刚刚如果再说一个字,就要漏馅了。”
“可以呀,听起来有模有样的,你的约会对象懂的还蛮多。”克拉拉再次肯定。
“什么?”阿拉贝拉一脸疑惑
“就是那位侍卫先生呀,在我面前你就不用掩饰了,你可从来没用那种眼神看过我。”
“等等,按你的意思,我看过好像才不正常。”
“别打岔。”
一句谎言需要千万句谎言去填,她不再执着于这个话题。
而坦白的话,惨遭欺骗的克拉拉可能会让她的假期不得安宁,所以,还得是善意的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