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重幻境
缘仙镇戏楼人流涌动,龙雪花站在陆星炽的桌前,欲言又止。
她左顾右盼,生怕哪个一时停下来的客人把话偷听了去。远处通往后台的门,有客人堵在那里找演员谈话,而刚刚下台来不及脱下戏份的旦角捧着点翠头面一直朝龙雪花的方向张望。
陆星炽以为她为了身后被带走的客人而来,可他转念一想,龙雪花一向服务楼上的贵客席,对一层的散座从不关心。
陆星炽淡漠地笑道:“今日戏首演就挺有趣啊。我们这边也没什么不方便的,不知……”
“我们楼上有客人,给边上这位公子捎了一封信。”龙雪花拿出信来,递给白荧,“说是为了答谢之前的恩情。”
白荧伸手去拿信,龙雪花却抓得很紧。
白荧心想算了,手一松,尴尬地回绝:“有什么可答谢的?免了,心意领了。”
龙雪花过意不去,把信按在桌上:“这信交给我时太急,上面也没封口……但我可没拆开来看啊,您千万得收好。”
信封上没有题字,里面也没有署名。
信里说几日之后,缘仙镇有游船巡访画舫,名额有限,特地给白荧留了两张请柬。
请柬并未付在信封里,而是让他们去找戏楼老板那里商谈。
“还以为是付银朱她们三个识大体呢,”白荧看完一脸不屑,“敢情是来自戏楼老板的答谢。”
陆星炽抢过信来一看:“我天天来这坐,他不谢谢我,倒是单独给你送啊。”
“你和老板讨价还价,”白荧起身说道,“我可是从不多嘴。”
陆星炽拉他重新坐下:“有诈。”
白荧一愣,陆星炽挥手拉他走侧门离开戏楼。
他们来到无人的巷陌,陆星炽不服气:“你跟戏楼老板不对付,见面一声不吭,倒是成优点了。”
“跟你在京兆学的嘛,不争不抢,”白荧说笑完毕,讨论正事,“哪儿有问题?”
他们来戏楼时,就想见老板谈些事情,可小二说老板不在。小二并非什么实诚的人,可今日首演的戏码,演员按部就班的样子,的确不像是爱指手画脚的老板来排过的样子。
另外,缘仙镇罕有人知陆星炽的本名,但是他在戏楼叫“齐简依”的事情,老板演员和小二都清楚。
“我料你也不会嫉妒,”白荧没想到陆星炽竟然从信上称呼来作推断,“那信上所提的请柬,是谁送的?”
“我不在乎,”陆星炽拍了拍他的肩膀,“届时你一人去,不过有几件事要注意……”
白荧听后,对陆星炽的谨慎连连称赞:“同时魔界底层人,你可看得真高啊。你呢?不来看个拆穿对方的乐子?”
“画舫游船没几日了,”陆星炽一脸严肃,“我得抓紧找到喜帖的线索。”
“但愿事能如愿吧,”白荧拿他没办法,“你若离开戏楼片刻,付银朱找不见人,你们就得游船上并排坐了。”
陆星炽皱眉。
而后他才反应过来,付银朱一路寻药材,正是能解画舫石化的药。
陆星炽变得十分紧张。画舫之上,十分危险,他搞不明白为何忙于签售会的寡宗弟子,还能抽空出来去画舫一探。
他嘱咐白荧让戏楼老板盯住付银朱。
白荧对付银朱是敌是友而感到困惑,但也只好顺从陆星炽:“好、好、好。”
说罢,便去会见假扮的戏楼老板。
假戏楼老板对游船请柬的抢手情况喋喋不休。
白荧直来直去,他一脸冷漠,根本不愿演出兴奋感激的模样。
——画舫游船请柬,他和陆星炽早就拿到手了。
白荧嫌他聒噪,失去耐心:“说吧,什么条件?”
假戏楼老板说,这个月之后都是新排的戏,担心口碑不好,所以想每场之前加一点能稳住客流的活动——
和寡宗合作搞话本签售会。
白荧二话不说答应下来。陆星炽一直给戏楼老板提供新剧作的素材,排成什么样他都愿意坐在底下看,从未担心过是否叫好叫座。
白荧大抵能猜出他用这些桥段来试探台下外乡游客的反应,若是加之寡宗话本签售会吸引来的人,他们肯定能找到小妖传信的关键人——
戒备仙门,又关心妖界,还能出没魔界而不被发现的神秘人。
谈判愉快,假戏楼老板恭送白荧。
白荧抑制不住自己的性子:“茶里下药,门框抹毒……老板啊,最近可有心事?您对我们的情谊之深,您直说,我们定会帮的……”
“日常谨慎罢了。”假戏楼老板尴尬一笑,招呼小二送走白荧。
龙雪花见白荧踏出戏楼正门,拼力跑来,问假老板的情况:“事谈成了吗?”
“谈成了,”假老板笑容稍纵即逝,“可我是不是太小心了,他口干舌燥却一口茶没喝。”
“谁不怕迷药呀?”龙雪花安慰他,“别太在意。”
“我这是强身健体的补药,”假老板挥挥手,“算了,算了,我坚持不了多久了,先撤了,下次给你带好吃的。”
白荧算着是寡宗的人参与进来了,他告知陆星炽,陆星炽却一副尽在掌握的神情。
“行事怪了一点,”陆星炽沉思道,“但寡宗,来此就是为了卖话本,你不用太过担心。”
白荧不信:“可是……纸铺、传送阵、两仪之外……”
“巧合罢了,”陆星炽十分冷静,“防止付银朱登上画舫,一切如常。”
白荧答应下来。
尽管陆星炽也不懂付银朱眼下欲意何为。
付银朱和谷禾禾到客栈的厨房,把其他人都请出去,闷头在里面熬药。
“火太大了吧,”付银朱缩在厨房墙边,望着不停往里面加柴火的谷禾禾,担心地问道,“我们等凌素霜回来再弄吧?”
谷禾禾不听劝:“我跟着系统做,肯定没问题的。”
“药是没问题,”付银朱仍然不放心,“把你累着了可怎么办呀。凌素霜医药世家出身,等她来熬药,好不好啊?”
谷禾禾站起身子,起得太猛了,头晕乎乎,单手扶墙。
付银朱赶紧过去搀扶她。
但谷禾禾态度坚决:“我得给自己留一点,她来了,就不好说了。”
“好,体谅你,”付银朱抿嘴犯愁,“给你来点红糖水?”
谷禾禾满眼期待。
付银朱也没料到凌素霜回来如此之迟,她和谷禾禾把药熬成膏,滚成丸,端给掌门独孤午时,她们也没见到凌素霜归来的身影。
掌门见到药丸十分欣喜,非要明日再搭配一个上好瓷制的药瓶,才愿意去送礼。
“再备一点别的吧,掌门。”谷禾禾嘴甜,“我今日听闻展家二庄主多发梦魇,不知可否再给他配些补药?”
谷禾禾给付银朱使眼色。
她们方才在厨房里商量好了这一出。
付银朱清了清嗓子,问掌门:“我也听说了,展家二庄主爱干净,我们带了一些无尘缎,要不要也送给他一点呀?”
“为了个面馆场地,不至于。”独孤午咂舌,“我还想拿来自己用呢。不过……”
独孤午感叹她们描述的都是当年的展家二庄主,他这次见过的二庄主,早就变了一个人。
但人的性格,怎么可能一成不变呢?
独孤午时常哀叹自己,当年意气风发心存善念,现在也变得汲汲营营惦记场地租金和纸的差价。
他有时,也能回到当年的心态,只要做成事情,不计较眼下吃点小亏。
但夕阳落下,夜色如水,他的眼眶便会泛泪光,恨自己在时间和金钱上的浪费。
付银朱见独孤午这般神色,也不敢再多追问。
她们打算就此作罢,正要离去,独孤午叫住她们:“性格是性格,习惯是习惯……他,习惯变得太多了……”
“您也觉得不对劲?”谷禾禾抓住机会问,“他一直在家里,我打听过,缘仙镇上的人都没听说展家有什么兴衰之变,一直稳稳妥妥,除了封家无人能及……他生活习惯变了,很奇怪吧?”
付银朱附和地点点头。
独孤午问她们从何得知展家二庄主的变化,她们便简单说了叠生塔内的事情。
掌门独孤午找客栈小二要了壶酒。
付银朱和谷禾禾就坐在他边上,静静等着。
独孤午微醺,却对过去的事历历在目一般清醒。
缘仙镇两大世家,展家擅长土地租赁,偷偷抓妖兽训练,封家擅长演艺娱乐,暗地里研制药膏。
独孤午曾听展家二庄主抱怨过,封家偷了凌家的绝密药方,反倒反咬凌家一口,害得凌家落魄到如今的地步。
封家在绝密药膏上,无人能敌,刚一售卖,就赚得盆满体钵。
毕竟搞演艺的,戏好戏坏,由不得封家的判断。药膏嘛,在展家眼里,也是一次性的玩意,病人还不如听戏的多呢。
可封家有了绝密药膏,很快就和展家不相上下。
展家收租子虽然量小,但贵在细水长流,积累多了,便是滔滔江水。封家的新药膏也是如此,畅销不止,几经涨价,销量都没减少。
付银朱和谷禾禾很是好奇,什么药膏能如此经久不衰一直卖下去呢。
“易容药膏。”独孤午回答道。
付银朱松了口气,幸好不是令人神经性成瘾的东西。
客栈的门“嘎吱”一声,凌素霜回来了。
“掌门,我有个好消息!”凌素霜满面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