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重幻境
“昨夜，岳老板回来了，乐呵呵地进来，气鼓鼓地出去，”付银朱尽可能地简短描述茶馆当下的情况，“他留下一句话。”
“别无他法，唯有让疯丫头来店里撒泼嘛。”岳老板把伴手礼往茶馆的柜台上一扔，扭头接着乘马车回乡下去。
茶馆打烊之后，争论不休的众人，在岳老板走后，各寻角落坐着，谁也不想说话。
窗外蝉鸣显得更加喧嚣。
他们之前讨论过别的选项——
闭店啊，换说书的内容啊，改新菜单啊，出摊去别处啊……
可是都不如岳老板的一句气话来得实际。
岳雨前打破沉默：“我去参加茶宗活动，学学计谋？”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付银朱就很懂啊，”徐大叔紧接着说，“吸引疯丫头，你肯定有办法吧？”
“有是有……”付银朱愁眉苦脸。
“出问题就更糟了，”岳萝从始至终坚定自己的立场，“先闭店三天嘛。”
叶鸣舟重申岳家茶馆的规定：“只能半天半天休息，不能一次就停三天。”
河边小食棚点上了灯笼。
暖橘色的光，烤在身旁，付银朱和陆星炽都朝灯笼对面移了移。
陆星炽听得云里雾里：“是想让我帮你请疯丫头去岳家茶馆吗？”
“能做到吗？”付银朱眼睛一亮，“我听你的。”
陆星炽没想到付银朱竟然当真了：“我和岳家茶馆有过节吗？……要做出这种事。我不。”
“魔界的人，也不是什么坏事都做啊。”付银朱有点失落。
陆星炽想到了折中的办法。
但付银朱开始讲茶馆的次优选项——
闭店三天，以及岳萝为何执着于此。
从月老庙回来后的夜里，岳萝从睡梦里突然醒来，告诉付银朱，她的梦中人要来京兆。
付银朱赶着第二版的话本前传，漫不经心回答：“这是好事呀。”
“他会是专程来见我的吗？”
“他特地提了的话，那应该是想来见你的。”
岳萝征询意见：“你觉得我应该去见他吗？”
“约好在哪儿见了吗？你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吗？”
岳萝摇摇头，紧接着打了个响指：“我去梦里问问。”
付银朱对着五岁孩童般的对话，没放在心上。
但是月老庙真的灵。
孔明锁修好后，岳萝的梦中人又能出门了。
经付银朱提醒，岳萝问他容貌后，隔日就收到一位男性的全身像。
付银朱凑过去，仔细观摩这画像：“你确定？”
“嗯，”岳萝从付银朱手里抽回画像，“他就是穿这一身进京。”
她拿着画开心地转圈：“我要去找这个人。”
“去哪儿？”
“守在城门，肯定能见到他。”岳萝高高兴兴，把画挂在了床尾。
她还把之前月老庙求来的铃铛，也挂到画像边上。
岳萝想让付银朱算梦中人哪天能进京，然而托月老庙的福，付银朱忙着赶稿，根本没时间和她一起查地图。
别人也没时间帮岳萝。
她不在乎，她自己已经估计好了，约莫之后城门守三天，就能遇到梦中人。
叶鸣舟不准假。
岳雨前也没法帮忙给她调出来三天空档。
之所以都很忙，是因为岳萝收到画像的那天，冷先生刚好来茶馆。
他看到那幅全身像，连连拍手称赞：“这个，放话本里。”
正好应了付银朱在月老庙的愿望——
能有比茶宗更好的营销方案，前传大卖，正传大卖。
冷先生进茶馆时，洋洋自得，在大堂随便找了个座，和边上的茶客吹嘘自己妙手偶得的灵感。
——搞得茶客一个接着一个在说书前离场。
店小二看不下去，叫来了叶鸣舟。叶鸣舟对冷先生的想法，持保留意见。
冷先生想给前传搞不同的版本，倒也不一定是不同的文本，只是每个版本后面加点不一样的。
付银朱的理解是：“就是写不同的番外，加在后面吗？”
“对，番外，你们管这个是这么叫的吗？”
“啊，是的。”付银朱尴尬地笑着。
叶鸣舟认为这样前传过长，故事都在书坊那里读过，谁还会来茶馆听后续呢。所以他提议番外放在茶馆给徐大叔讲。
那话本后面附什么呢？
大家正苦恼的时候，岳萝拿着画像进来了。
冷先生想找画师给每本后面画不同的画像。
“装订来得及吗？”付银朱也在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
讨论一番，付银朱提议用新来的锦缎做书衣，四色花纹，对应茶馆的四个番外。书里再配着锦缎的书签，挂不同坠饰，拿书签，当茶馆听书的凭证。
冷先生和叶鸣舟都没意见。
可付银朱心里没底，夜里睡不踏实。
岳萝早上安慰，岳雨前午间鼓舞，她才心安理得。
付银朱在冷烟书坊，看到刚刚抄写好的前传，有了新的主意。
她问冷先生：“我们把话本装在书袋里，大家也不知道自己买的是哪一版。倘若他想四本都要呢？倘若他去茶馆听了第一个番外之后，想按顺序听第二个、第三个呢？”
“有点意思，”冷先生沉思片刻，“可以分两种方式打包卖嘛。真灵光啊付银朱，这手段之后也可以用在别的话本上。”
越努力，越幸运！
冷烟书坊的书刚摆上架子，付银朱通宵写出了番外的稿子。
第一天，来了不少人预约听番外。叶鸣舟和徐大叔商量了一下，反正午场的《散茶艺》也没人来，不如这个月先换成番外。
徐大叔很乐意，而且状态好极了。
稿子他读了一遍，就背得流畅。
茶客听得开心，外面也吸引来过路的人。
之前茶馆被闹事砸场的影响，好像一下子消失无踪。
前传全四版本套装，冷烟书坊备货少。
但紧锣密鼓，前传自动续订套装，销量好到其他书坊都去冷烟书坊访问学习。
冷先生高兴，他的朋友们不嘲笑他了，反而开始吹捧起来。
叶鸣舟和岳雨前，每晚忙到深夜，梦里都在数钱。
“等老岳回来，”岳萝跑去账房找岳雨前调休息日，“他肯定乐得顾不上这些。我就休三天嘛。”
“不行。”岳雨前谨慎，“才这点就想见好就收呀？之后银朱的正传写出来，那我们茶馆生意得好成什么样呀。”
叶鸣舟帮付银朱给之后的正传，多争取一点的分成。
冷先生喜事临门，满面红光，什么都答应。
岳家茶馆的店小二，以往总迟到，如今能提前一个时辰就来茶馆。
叶鸣舟不想计较，要是以前，累计次数多了，就把店小二开除。
——这也是付银朱从来记不住店小二的名字的原因。
店小二在茶馆附近做黄牛。
他起初是帮忙换书签，由于他知道番外的说书场次顺序，他收购下一场的书签再高价卖出去。
叶鸣舟见他白天干活比之前勤快，暂先不管这事。
付银朱虽然忙碌但快乐，提前开始构思正传的番外。
她心里念着在幻境里一直住下去也挺好的。
可是前天，店小二突然不见了。
岳雨前看他上了二楼，之后就再也没下来。
他疑惑地上去巡视一圈，真的不在。
可他再回到大堂，客人催着添水……小二真的消失无踪。
冷先生遣人传话，让付银朱过去一趟。
付银朱抵达书坊，得知之前失火，布料烧了一批。
冷烟书坊里有人出来认错，他跪下来，一把鼻涕一把泪：“我想着新书都装布袋里，外面也看不出来，就混着其他布料用了。”
除了全四版本礼包，其他书袋里都没有第四番外对应的锦缎书衣。
“确定吗？”冷先生气得发抖。
“不一定……”那个人声音颤抖，“可能有一两本也是墨绿锦缎。”
“一两本有什么用啊。”
付银朱习惯有事和茶馆的人参谋，她一个人站在冷烟书坊，不知所措。
许久，她提议：“我们就按三个番外算，买了四版的，改搭配个别的。如何？”
冷先生双眼紧闭。
付银朱看他起伏的胸口。
——幸好，没有气得人过去了。
冷先生打算过一夜再决定。
付银朱悻悻地回去，撞见叶鸣舟指挥别人往茶馆里搬花瓶。
“银朱，你看这个花瓶的风格，”叶鸣舟唤她过去，“是不是之前碎了的那个差不多。”
付银朱点头：“新买的？”
“嗯，岳老板要回来了。近来不是流水多嘛，岳雨前想给岳老板一个惊喜。”
“他肯定会喜欢。”
叶鸣舟轻轻一叹：“可贵了。岳雨前还押了雅间的两幅字，才凑够的。”
“这样也行吗？”付银朱觉得不妙。
“岳老板去二楼，通常只去那一间。我猜，半年都发现不了。”
“你不怕我告密啊？”付银朱随口一说。
叶鸣舟手比在嘴边，暗示她要保密。
付银朱去二楼转了一圈，没客人，岳老板常去的那间……
也少了什么东西吧？
她叫来其他人，谁都一眼能看到这间的字画也不见了。
岳雨前紧张地贴着墙观察，并走到了窗边。
店小二拆了画的绳子，绑在窗上，顺着逃下去了。
付银朱在边上俯身看过去，地面上还有卷轴砸地上的印记。
“你看，那根绳子是不是绑画的？”岳雨前观察的更仔细。
岳雨前本以为他旷工呢。
毕竟最近倒腾书签赚了不少，很容易对打扫这种苦工失了毅力。
有客人找上门来，大家才明白店小二逃跑的原因。
“我中的是粉金锦缎的书签，押给你们店小二，说好今日午前给我的，怎么没按时来啊。”
粉金锦缎书签是第三场番外。
将从明日开始进行。
市面上的第三场书签都被店小二卷跑了。
付银朱推测他是知道第四场番外书签极其稀缺。
和书坊附近的书生，打了赌。
岳雨前去冷烟书坊，正好得知书生们都在传言第四场番外取消了，押在第三场番外书签的钱，可就会打水漂，一些人早早就找人去撤回本金。
“店小二卷钱逃了啊。”岳萝感慨道。
追钱回来，很重要。
但更要紧的是，谁也没有粉金锦缎书签，明天的第三场番外可能会空场。
而且第四场番外，也会空场。
叶鸣舟已经为了之后的说书，提前采购了不少食材。
“连酒都买了。”
“酒放得住，担心什么。”岳雨前“哼”了一声，“我们提前收了买齐四版本的客人茶水费，要是不足四场……”
“得退钱。”叶鸣舟回想着岳家茶馆的规矩。
“是、是、是。”岳雨前急得抖腿，“钱都买花瓶了啊。”
茶馆的大家盘了一下，问题不止这些。
可岳老板高高兴兴，红光满面地回来了。
只能配合演一阵，把岳萝特地准备的一桌子菜吃了。
可是岳老板也发现大家氛围不对。
徐大叔怕再被岳老板怀疑，就把所有的事情招了。
付银朱和陆星炽讲到最后，着急得咬指甲：“我是不是该逃难啊？”
逃难？
陆星炽想不到她直接破罐破摔：“我没有经验啊。”
“破解幻境，谁都没经验啊。”付银朱转移谈话的重心。
“你说的疯丫头，我也没办法让她明天去茶馆啊。”
付银朱缩成一团：“反正我听你的。”
陆星炽冷静思考：“闭店三天，大后天，来得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