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重幻境
天还没亮,付银朱就起来了。她去厨房烧了热水,倒在了洗脸盆里。身体还是酸痛,付银朱端着铜盆,走路不稳,回去的时候差点被门槛绊倒,磕在了架子上,丁零当啷,把岳萝给吵醒了。
“这才几点呀?”
“不好意思,把你吵醒了。”付银朱轻轻把铜盆放到架子上,低头看了眼地上撒了一半的水,接着一边东看西看找记忆里的那块抹布,结果动那么几下,撞了柜子上的果盘,才想起来那块布现在还是件衣服,半新不旧的,压在箱底,得跨过椅子,从花架和多宝阁的小缝里挤过去,才能拿到。
她动了几步,顺手拿了两把梳子,就回到了洗脸盆架子那里。
“我想好好打扮。昨天没想好怎么跟你说,今天我不在后厨洗碗。”
岳萝一听,兴奋地下了地,凑到付银朱身边,半蹲着看她洗脸:“你不是要去前台记账吧?我大伯虽然糊涂,但改账本……”
“不是,你往哪儿想呢。再说记账我根本不会。”付银朱直起身子擦擦脸,“我今天门口发谢帖。”
“没意思。”岳萝扫兴地小跑回被窝,“那些客人你也不是不知道,他们根本不讲究,拿谢帖时不会多看你一眼,帖子兴许也不带回家。”
付银朱解开头发,打算梳个新的发型。
岳萝接着念叨:“之前大扫除还在花盆里发现了谢帖,那时捡来一看,都是半年前的了。”
“今天可不一样。你睡吧,别扫兴了。”
“我的簪子你拿去用。”岳萝被子蒙头,“只要别弄出声。”
“谢谢啦。”付银朱蹑手蹑脚捧来盒子到桌子上,挑选着岳萝的簪子。
今天可不一样,付银朱要和之前的自己划开界限。曾经被逐出茶宗,灰头土脸躲在后厨,好不容易熬到出版话本的付银朱,遇到茶宗弟子找上门来,只能吓得乔装打扮连夜逃跑。
如今她只要等着陆星炽送上门来。
陆星炽在茶宗的通缉名录上,并不是什么厉害的角色,只是一个魔族长期混在陆国,令居民不安,但每次有他的踪迹,却仍然寻不见身影。七十二仙岛曾经开过会,争论要不要继续找下去,只有茶宗势力大,才一直坚持到最后,成为仅有的搜寻小妖魔的仙门。
茶宗弟子的食宿条件,取决于在外捉妖除魔的数量。原书里的付银朱,不喜欢打打杀杀,一心修仙,岛上练剑呀练法术,也只是为了茶宗门派内比赛时能胜出,一直在不起眼的小屋里住着,尽管不是最差的那个。
楚焰在茶宗是付银朱的小师弟,初来岛上不久,住在破落草房子里,赶上了连日的雨,墙角漏雨,整个屋子都被淹了。付银朱收留他和其他几位在自己那里临时住了一下。那几个师弟撒娇打滚,非要付银朱带着他们出去捉妖除魔,赶紧搬去好一点的地方。
付银朱勉强答应下来。那时候,楚焰胆小,没跟着去。一同进门的几个师弟越过越好,楚焰或许是受不了落差,突然一阵子频繁外出,成了茶宗食宿升级最快的弟子。茶宗宗主让他负责难找的魔族。
自此他长期未归,再回来的时候,就是要动身去寡宗了。
——付银朱记不太清原书里写的理由,但她记得自己穿越过来后,问过茶宗的弟子们,他们都传陆星炽自己送上门来,他觉得这样没有成就感,就放对方走了。
付银朱到了寡宗,昔日小师弟一下子变成了大师兄,付银朱想和对方说话,被掌门和谷禾禾拦着,而难得几次独处的机会,付银朱想起之前和楚焰的隔阂,也一次没问起过,关于陆星炽的种种。
本以为这种捉妖除魔的事情和自己再也没有关系了呢。付银朱终于把编好的辫子绕在头顶,照着镜子端详自己。
“魔镜啊魔镜,请你告诉我,”付银朱对着镜子摆口型,“谁是今天栽在我手里的人呀?”
她紧紧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期待着回音。
“当然是付银朱了。”岳萝走过来,在付银朱侧边说道。
“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吗?你就回答。”
“你每次对镜问的不都是那几个问题吗?世界上最会嗑糖的人,今天能暴富的人……还有什么来着,虽然我完全听不懂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但答案不都是付银朱你自己嘛。”
“你这回可猜错了。”
“赶紧换衣服吧,快两个时辰了,就梳了个头发,还没人会看。”
“怎么可能没人看,这不是……”付银朱话说到一半,愣了一下。
“我看,柜子上泥塑娃娃也看,我们都觉得好看,快去换衣服吧。”岳萝说完就出去了。
留下付银朱一个人愣在原地。
付银朱夜里多噩梦,梦到有人尾随,梦到在寡宗有人躲在廊桥盯着自己,梦到渡劫大会的时候自己一个人在五灵台上,五灵台越升越高,高到五灵阁小到看不见,可她也知道,那里面的每个人都在注视着自己。
付银朱感到背后发凉。她想起五灵阁里的一位客人说过:“离天雷近也能进幻境里看去。”
多近是近啊?
幸好付银朱溜得远,五灵阁是几里外。要是真能进幻境里看,也不会有几人。
甚至可能一个也没有……
魔尊摔下来,还能活吗?
想到这里,付银朱换衣服的动作突然停下来。
怎么算进入幻境呢?
泥塑娃娃突然多了灵魂,在这里看着一切吗?
她跨过箱子和凳子,把柜子上的泥塑娃娃拿下来,塞到了箱子里。东西太多,箱子合不上盖子。
岳萝回来了,见付银朱躲到小角落里,拉上帘子,隐隐有着缠裙子的身影。
“就你一个人,还躲帘子后面。”
“怕别人看见。”付银朱回答道。
“不就是怕我嘛。怎么一下子这么扭捏,我有什么可怕的啊。”
付银朱听着话里不对,立马喊道:“你别过来。”
“我在门口一步都没动。”岳萝说完,朝屋子里另一头走远了。
岳家茶馆正门聚了好多人,付银朱远远望着,跟着岳萝从后门绕了进去。岳萝问起来,她只是说:“习惯了,习惯了。”
付银朱小心翼翼,飞速跑几步躲在柱子后面,观察了一下,背着身藏到花瓶后面,一到柜台立马蹲下来。
叶鸣舟疑惑地看着她翻抽屉,问:“找什么呢?”
付银朱吓得差点坐在地上,小声说:“谢帖。”
“上面那个抽屉里就是。”
“哦。”付银朱当然知道就在里面,她小心地拉开抽屉,拿出来抱在怀里。
“起不来了?我扶你。”
“不用,不用。”付银朱可不想让老熟人发现自己在这里,“谢帖摆在台面上,客人可不会感到惊喜啊。”
“这也不需要惊喜。”
付银朱从柜台探出身子,环视了一下:“我找人搬盆南天竹出去,外面那么晒,我得挡太阳。”
叶鸣舟本想告诉她外面搭了棚子,但是付银朱早就溜到了茶馆后面。
书坊的人来了,茶宗弟子也来了。付银朱本就社恐,全是陌生人埋着头也能混过去,但是这两波人,怎么看都是冲着自己来的。
梳了这么好看的头发,还不如找块布把脸挡上。
心想事成。付银朱突然觉得喘不不上气,一个人从背后拿布堵上嘴把她拖走。
谢帖撒了一地。
不过是三四米的距离,又跑来一个人,大喊:“放开她!”
那人跑到付银朱耳边,轻轻说:“别担心,我来救你了。”
付银朱脸上就是一个大写的问号。仙术可没白练,但她挣脱出来的时候感觉对方可不是普通人。
来救付银朱的人愣了一下,声音毫无底气,甚至有点颤抖:“你没受伤吧?”
“没。”
“光天化日的,你……”那个人大声喊,声音却越来越小。
付银朱看着另一个企图绑走自己的人给对方使了个眼色后拔腿就跑,来就自己的人也立马追了上去。
她望着远方,后面的人追上去并不费力,但是却一直保持一段距离。
怎么看都是一伙儿的吧。
岳家茶馆所在的这一片挺乱的,但也没乱到出这种事,更何况这条小巷子出了岳家没什么人走。
付银朱捡起谢帖,回到茶馆前面的摊子时,叶鸣舟已经等了许久了。
“我以为你怕人,都跑回家了呢。”
“我说到做到。”
“白让岳雨前去找你了。”叶鸣舟给她的凳子上放了个坐垫,“我让书坊的人去楼上坐了,你不用惦记着,他们就是来听书的,不是找你来改稿的。不过,在门口,你得打招呼啊。”
“没问题。”
付银朱没想到叶鸣舟还挺体贴。
店小二出来挂新的牌子,上面写着“徐陇——散茶艺”。还没等他离开,一对路人就追过来问新来的能不能跟上前面的剧情。
“你去问边上那个。”店小二指了指付银朱。
没想到在门口有那么多事。付银朱给这对男女解释完,不一会就迎来其他人相问。
付银朱一一问了名字,发出去了几封谢帖。
一个大高个过来,侧着身子,头望向街的另一侧,敲了敲桌子,说:“白荧来了吗?”
还真当自己是有问必答的问询台啊,付银朱简单回答:“茶馆不方便透露客人信息。”
他扭过身子,手挡着半边脸,头一歪,额边的头发挡住一只眼睛:“我和他一起的,我要是到早了,就给把谢帖捎给他。”
付银朱觉得可疑,翻着按笔画顺序排着的名录:“你等下。”
她翻得慢,对方有点不耐烦地凑了过去。
尽管抬头的瞬间连一秒都没有,付银朱认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