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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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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2章

    若要说起他和陈松的事情,好像要从最开始说起,从他降生到这个世上说起。

    他出生在怎样一个诗书人家,他是没概念的。

    只记得他从记事起,家里的人就都总是坐在书桌前写写画画。

    他很小的时候,父亲每日早出晚归,母亲隔一段时间就会早出晚归,他上小学之前一直都是跟爷爷奶奶一起生活的。

    他们每日除了起居生活就是读书写字,以至于他一直以为人生下来就是要读书的。

    他有一个大他四五岁的堂哥,大伯家的,周末和寒暑假都会过来,他白天也会出去跟他年龄差不多的小孩一起玩,有时候也会玩了一身泥巴,然后回到家,就会拿起一本书来读,随便什么书,也没有什么人来管他。

    在这样的家庭氛围下,他还不知道什么是学习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学习了。

    从小学四五年级起,他就开始是班级第一年级第一,一直到初中、高中。

    这些本该被很多人很多家庭拿来说道的事,却是在他们家拿不到桌面上说的事。

    因为他堂哥就是这样走过来的,做到了没什么稀奇,做不到才奇怪。

    比较惨的就是他堂弟,比他小四岁,虽然在班级里也是前几名,但就只是前几名而已,后来在年级里也就排到了几十名。

    在家庭是不大被看得上的。

    堂弟说他发奋过一阵子,但他觉得发奋太累了,不值当的,就放弃了。

    他到底生活在怎样一个家庭里,简而言之,他生活在一个得了年级第十名都会被嫌弃的家庭里。

    他从小生活在这样的环境,没有觉得任何不适,他从小性子就偏沉静,后来就越来越沉静,相比于小孩子喜欢的看电视打游戏,他更喜欢读书,喜欢算数,虽然偶尔,仅仅是偶尔,他也会有不想学习的时候,可只要克服了最初那点惰性,看下去了就会沉进去了,就能从中得到乐趣。

    家庭环境对他的规束不仅表现在要好好用功,刻苦学习上,还表现在言行举止方方面面上。

    那些没有写在明面上,但时时刻刻要遵守的规矩,就像一张无形的网束缚着他,只是他从小生活在这张网下,没有觉得任何不适罢了。

    物极必反也许是有道理的。

    他没有经历青春期的叛逆,却在青春期的尾巴给了家里人重重地一击。

    事情是怎样滑向那不可控的方向的。

    其实他也不太清楚,他一步步地往前走,就走成那样了。

    他觉得一切都很偶然。

    偶然中是否存在必然,他不清楚。

    那是他高三下半学期。

    他有一个从高一就认识的朋友,谭万维。他们从高一就在一个班级,他主动靠近他,主动向他请教题目,喊他一起去打球。

    他说他是慕名而来的,慕何名,年级第一的名。

    他们越来越熟,从高一到高三一直是一个班级,还当过一段时间的同桌。

    而他也从成绩还行变成了成绩很好,顺利进入了重点班。

    他暑假经常到家里来找他,家里人很喜欢他,他学习好,阳光乐观,家里人认为和这样的人交朋友是件安全的事,不像和陈松,会带坏他。

    就是一个家长认为非常可靠和安全的朋友,把他叫出去跟人打架,说他被人欺负了,要喊他们一起去撑场子。

    他不仅叫了他,还叫了经常一起打球的同学。

    少年义气,这种事怎么会拒绝。

    他就跟着一起去了。

    只是没想到对方有点狠,这个场子还是没找回来,眼见形势不对,谭万维就喊大家先撤。

    大家四散“奔逃”,他和谭万维一起。

    因为谭万维是主谋,追他们的人基本上也只盯着他。

    形势不太乐观。

    他们跑了两条街还是没甩掉他们,这时候有个岔路,他说要继续朝大路跑,可谭万维却执意要往小路拐,时间紧急,来不及说服他,他已经朝小路去了。

    无法,他只得跟上去。

    小路路不好,他跑的时候不小心踩到碎石子,崴了脚。

    这时身后的人已经追上了。

    他们个个凶神恶煞,有人还拿着木棍子。

    谭万维站在摔倒的他旁边愣了神,下一秒他就转身继续往前跑了。

    他一时有点失神。

    他和谭万维一起逃走的时候,有很多个岔路口,他都可以选择和他分开行动。

    因为那些人追的是谭万维,如果他像其他人一样分开逃,他大概率是逃掉了。

    可他担心他,没有抛下他,可他却…

    追他们的人也是跑得有些疲惫且生气了,谭万维趁着这个空档跑走的时候,他们也没力气继续追了。

    因此把气都撒到他身上了。

    “怎么样?”

    “那臭小子把你一个人给扔下了。”

    “逞英雄?!我让你逞英雄?!”

    那人一把抓起他的衣领,把他拎起来,“叫声大哥,我错了,我就考虑考虑放过你。”

    失望归失望,伤心归伤心。落到这群人手里,他也不是预备委曲求全、忍辱负重来保全自己的。

    他本来是想回一句,“唉,没关系的。”

    但考虑到好汉不吃眼前亏,也不至于在这个时候激怒他们,只是淡淡地说:“不可能。要打就打,要我讨饶是不可能的。”

    “哎呦,有点骨气。比谭万维那个孬种强。但是,小屁孩,逞强就是要付出代价的。”

    “兄弟们,上!拿他出出气,我们改天再去找谭万维算账!”

    站着挨揍是不可能的。

    他一个人和他们一群人打了起来,好不“勇猛”。

    胳膊上、背上挨了好几棍子。

    手上因为抓某个人的棍子被扯了很重的伤,但因此他也夺了一个棍子在手。

    只是这好像并不能帮他解决太多问题,因为他崴了脚,并不能夺一个路逃走。

    他就是在那个时候遇到陈松的。

    也不能这么说。

    应该是,陈松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在他生命中的。

    陈松说他没想救他的,可还是出手了。

    就像谭万维说他没有打算抛下他的,他还是抛下了。

    陈松住在这附近,正好出门买点啤酒,回来的时候就目睹了这一切。他像个看客冷漠地看着这一切,却还是在最后出手了。

    陈松打架很厉害,很快就夺出一条路,拉着梁经年就往外跑。

    他一开始没发现梁经年崴了脚,以为凭着他对地形的熟悉,一定能很轻松就逃掉。

    他很快发现了梁经年脚的状况,身后追兵近在咫尺,梁经年对他说:“你先走吧。”

    他那时话音刚落,陈松就抬脚就走了。

    几秒钟后,他折返而回,说了句“跟我来。”

    他带他走到一处死胡同,里面堆着各种各样的杂物,正好还有一块破门板。他指了指那里,“躲进去,藏起来。”

    “不要乱跑,等我回来。”陈松交代完这几个字,立刻就跑远了。

    他这才明白过来,陈松想他们引开。

    而此时此刻,他除了祈祷陈松能够成功别无其他的办法了。

    他老老实实地躲到门板后面。

    躲在门板后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么漫长,天渐渐擦黑,然后黑透,等到他也不知道时间到底过去了多久,陈松终于回来了。

    他听到轻轻的脚步声,听到有人把门板拉开,他看到了风尘仆仆的陈松。

    他站在月色下,浑身带着圣洁的柔光。

    他被带到陈松的住处。

    一个破旧老小区阴暗潮湿的地下室。

    虽然知道在这座城市里,有一群生活很拮据的人,但亲眼看到还是内心很受触动。

    他跟着陈松进了门,屋里可以说是家徒四壁了。除了一张床就是一张桌子一个板凳。

    刚才还在外面大杀四方的陈松此刻似乎也有点局促了,说道:“环境不太好,你将就一下吧。”

    他不知该说什么,只从嘴巴里挤出两个字“没有”。

    他从桌子抽屉里取出药,给他消了毒,上了药,“我只是给你简单地做了一下处理,一会儿你最好还是到医院去包扎一下。”

    陈松说完又去看他的脚,他蹲下来,把他的脚抬起来,放到手上简单地推拿揉了一下,当时很疼,但过后舒服很多,他又给他上了药。

    最后陈松送他出了门,他抬头的时候看到了放在床头的那把吉他。

    陈松一直把送到大路,看到他坐上出租车,和他挥挥手转身走了。

    幸好爸妈这两天出差都不在家,他才没被发现打了架。

    他再见到谭万维的时候,是一天后的学校。谭万维战战兢兢、畏畏缩缩地跟在他身后,一副不敢上前的样子,看着他并没有叫他的意思,他还是硬着头皮凑了上来,“我是想把他们引走的,我以为只要我跑了,他们就一定会跟着我追过去的。”

    这种事情,一分钟就可以知道结果了。

    “我回去看你了,我问过周围的人,他们说没听说那里出了什么事。”

    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他不想理他,直接就走开了。

    到了下一个周六,他鬼使神差地又去找了陈松。

    他家虽然很绕,但他被陈松送出门的时候记了路,还是很快就找到了。

    他站在门口踟蹰良久也没有敲门,然后就看到陈松拎着一袋吃的从外面走进来。

    两人四目相对,一时都没有说话,最后陈松还是把他请进去了。

    屋里就一把凳子,陈松让给他坐,他也没好意思坐。

    陈松自己倚在桌前,示意他坐。他也就不客气地坐下了。

    陈松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他来找他本就没什么事情,这时候嗫嚅了两下,只能说:“没事。”

    “不用客气,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可以直说。能帮的我会帮,帮不了的我也没办法。”

    这时他身后的一台老旧电脑忽然发出声音,“哥哥,什么人啊?”

    “一个朋友。”

    陈松回答完又朝他说:“我妹妹。”

    说完又朝电脑那边说:“你专心做题。”

    电脑那头咿咿呀呀半撒娇半抱怨地说:“不是我不专心,是这题目太难了,我专心也做不出来。”

    “这道不会做,那就做下一道。”

    也不知道他妹妹是不是故意要呛他,说:“下一道也不会。”

    陈松被噎了一下,正想着怎么回答她,他站起了身,往前走了两步,“什么题目?我看看。”

    “你会?”陈松问。

    “我要先看看是什么题目。”

    视频那头听到了他们的对话,非常适宜地把摄像头对准题目,“你看,你看。”

    他凑近一看,只是初中的二次函数,他松了口气,从书包里拿出纸和笔,用左手在纸上别别扭扭地写演算步骤,然后把镜头对准演算纸,“你哪个步骤看不明白,你告诉我。”

    对面那女生似乎愣了一下,“啊”了一声,然后看镜头,过了一会儿,说:“我看明白了。”

    “那个,哥哥,我还有几道题目,老师讲过了,我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我能问一下你吗?”

    剩下的时间,他就在给陈松妹妹讲题。

    直到对面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拿哪个题目请教了。

    时间不早了,陈松撵他回去,送他回去的路上,问他,“你学习很好?”

    “还行。”

    “我妹妹学习也很好,班级前五名。”陈松的语气很骄傲。

    “哦。”他应了一声,看着陈松开心又骄傲的样子,他有点恍神,他只是忽然想起他堂弟初中时考了班级第二级部第十吓得过年不敢回爷爷奶奶家的事了。

    “你上次考了班级第几名?”

    “第一名。”他也没有多想直接就说了。

    陈松略有些敬畏地撇头看着他,语气带着惊讶,似乎也带点调侃,还带着一点他当时尚未察觉到的羡慕,“失敬啊,原来你还是个学霸。”

    他们又接着聊了几句,他知道了她妹妹正在上初三。

    他们以前每个星期视频一次,现在陈松不想影响她学习,说不要跟她视频,她不同意。后来就变成她写作业做题,他陪着看着。

    送到了路口,他和陈松告别,“我看到了你放到床头的吉他,你会弹吉他吗?”

    陈松愣了一瞬,“嗯”了一声。

    “那下周你能为我弹次吉他吗?”

    他们就这样约好了下周的相遇。

    以后每个周六晚上,他就出现在陈松家门口,让他想拒绝都不能拒绝。

    就这样,陈松妹妹把一周积攒下来的不会的、似懂非懂的问题拿出来,他就花费一个晚上给她讲明白。

    陈松妹妹数学其实还行,只有特别难的题目才能困住她,她比较薄弱的是物理,他就花一些时间给她把原理讲透。

    陈松说过几次不要影响他学习,他说给别人讲题对自己是一种巩固,陈松似乎是听过这种说法,就没再坚持。

    他不认为给他妹妹讲题会影响什么他的学习。

    他十几年都在做的一件事就是学习,他已经学得够多够深,他不认为一个星期的一个晚上对他有什么。

    而且他本身也不是把所有时间都花费在做题上的人。

    就这样,过了没多久,他再去找陈松的时候,他不在了。

    地缝里有一张纸条,字体不是很漂亮,“我有事回老家了,等你考上大学,我们有机会再见。”

    他工作的酒吧他也去了一趟,被告知他的确离开了。

    他当时没以为有什么,顺利地考上了北京大学物理系,入了学。

    他不知道,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发生了那么多事。

    他不知道,谭万维还在里面发挥了那么多作用,并且在一年后继续发生作用。

    他自认为他并不亏欠谭万维什么,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一直缠着他。

    那天他抛下他之后,他并没有打算跟任何人说,但谭万维求他不要说出去的时候,他也没有答应他什么,他只是不想跟他说话而已。

    他认为他们之间不能再做朋友,但他居然还像以前一样跟他相处,他不想理他,对他说了,“他不会告诉任何人,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他不再找他了,没想到去找他妈妈去了。

    他那天打架的时候手受了伤,不过他每天回家的时候就直接进了自己的房间,父母也在忙自己的事,就没有被发现。

    不过,紧接着几天是重要的考试,但他不至于为了这场考试把高考耽误掉,因此他在少用下手和多写几个字多考几分之间选择了少用手。

    因此他得了高中以来最差的名次,年级第五名。

    他自己本来也没当回事,父母也从来不过问他考试考了第几名,可是学校里的老师和同学却很当回事。

    特别是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每个周六旷晚自习。

    老师就给他妈妈打了个电话。

    那天正好是周六下午,他妈妈就打算去学校找他看看,谁知先遇到了谭万维。他妈妈担心有什么内情,就向谭万维先了解了一下。

    谁知谭万维吞吞吐吐地说他最近似乎是认识了什么在酒吧唱歌的人,和他走得特别近。

    他妈妈去找了陈松,然后陈松消失了。

    具体他们到底说了什么,他到现在也不得而知。

    陈松给他留言,说等他考上大学,他就会来见他。

    可是,他考上了大学,陈松也没有来见他。

    打他的手机号码,早已经是一个陌生人在用了。

    大一的课业很重,他每天学习看书,也没有太多的时间闲逛。

    只是,思念这种东西会在某个时刻忽然席卷而来。

    他说他有事回老家了,当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可后来迟迟见不到他,总是会担心他到底家里出了什么事,是他爷爷奶奶身体不好了吗?

    这时候就责怪自己为什么不多打听点消息了。

    他没有过分打探他人隐私的意思,对于陈松不主动提起的事,他从来不问。

    因此他竟忘了问最重要的,他家在哪?

    他到哪里去找他?

    他跟他之间的联系就只是那一间出租屋,再多一点,就是那家酒吧。

    而陈松也不知道他在哪所学校,他考上了哪所大学。

    如果他要来找他,他该怎么找到他?

    年少时的相逢就只是相逢,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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