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面了,侦探。
024
滴答、滴答……
诊断室寂静如斯,就连腕表微弱的走秒声,都显得无比清晰。
西装革履的男人与身形瘦削的女人隔桌对坐,欧式立灯的暖光将二人的五官映衬得棱角分明。
“又见面了,阿南女士。最近过得如何?”
——这是庸医们千篇一律的开场白,老套到阿南的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
“托您的福,病情没见好转,失眠问题倒是加重了不少。”
在说这句话的同时,阿南正自顾自地俯首摆弄着左腕上的银表。
相比起医生的箴言,她似乎更享受擒纵齿轮与擒纵叉啮合的机械音。
西装男清了清嗓子:“阿南女士,我应该不止一次提起过您的病情。”
“解离性失忆症,解离性人格障碍中最为常见的一种。这种病症通常源于患者自身心理创伤,因此,患者的积极配合在治疗过程中至关重要……”
“医生,可以说点我也能听得懂的话吗?”阿南垂眸问道。
“我的意思是,希望您的注意力能多集中在我身上,而不是您的手表。”医生果断回答。
“下次这种话您可以直说,医生。”
“………………”
西装男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阿南女士,既然您如此在意那枚手表,莫非它对您而言有何特别意义?不妨与我分享一下,说不定对治疗有所帮——”
“不。”阿南头也不抬地打断他,“我记得你们这里是按时间收费的。我怕您废话讲得太多,害我付不起今天的诊疗费。”
她说着,微微挑起眉毛:“现在,可以开始你所谓的『催眠疗法』了吗?”
气氛在这一秒变得很微妙。
只见那西装男苦笑着摇了摇头:“您这就有点为难我了,阿南女士。”
“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句话终于让阿南有所动摇了。
她将视线从表盘上挪开,缓缓抬起头,疑惑地看向眼前的医生。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晦涩朦胧的面孔——那个男人明明就近在咫尺,但在时间的维度上,她总觉得那张脸距离她很远、很远,渺远到记忆都变得模糊不清。
她又听到医生开口说话了——
“抱歉,阿南女士,您的这个要求恕我不能满足……”
那声音是深沉的、浓厚的、复杂的,好像一杯血与沙,清甜的果香在拼命地压制其中混沌的烟草熏味。
“……毕竟,您早就已经身处在我构筑的『梦境』之中了,不是么?”
“——!!”
阿南从一片昏暗中猛然睁开双眼。
在眼睛能够适应黑暗之前,她首先察觉到自己的手掌被何物浸湿。这种黏腻的触感附着在皮肤上,令她第一时间联想起某种不祥的液体……
但当她低头望向双手时才发现,那只是她自己的冷汗而已。
还未等阿南松下这口气,更强烈的违和感涌上心头。
“手表……又不见了。”
不仅如此,她的手腕变得过分纤细。从未见过的修身鱼尾裙紧裹在腰腹上,漆黑的绒布上挂着星星点点的暗金色装饰,仿佛是裁下银河的一角做的布匹。
一缕不属于她自己的褐色卷发垂悬于胸前,用丝带挽成漂亮的三股辫。
「啊啊……又是这副躯体,涅克西塔斯·斯宾尼,来自亚斯图首都的女侦探。」
和在马车上苏醒时截然不同,这一回,阿南不出半秒就接受了现实。
她晃晃脑袋,试图回想起自己失去意识前的记忆。
所幸,记忆并没有缺损。
她记得很清楚,自己在解决完风信子庄园的案件后,被传送到一间纯白色的四角房,然后不知不觉间就在那房里睡着了。
「所以刚才所看到的心理诊疗室、庸医,还有他的催眠治疗……那些不过是我做的一场梦?」
回应她的,是大脑中的另一个声音。
【欢迎回来,玩家,希望您还记得您今夜的任务。】男声机械地说道,【如果记不清也没有关系,朝左上方看看,您的一切日程都会被记录在那里。】
「是博士。那个寄宿在大脑里的系统。」阿南很快便认出了声音的主人。
她遵循博士所说的,向视线的左上方看去。那里有两行清晰的白字——
【第二夜·克利俄】
【主线任务:请跟随您的助手,在本次《黄金争夺战》中拔得头筹吧,侦探!】
——以及,黑暗之中,隐约浮现出一张圆乎乎的大脸盘子。
那是张中年男人的脸。
阿南意识到,自己似乎正坐在一条长沙发上。而那个胖男人就在她的左手旁比肩而坐,正用关切的眼神注视着她。
面颊上的赘肉将他的五官挤得很小,但他的眼神并没有因此变得凶狠。恰恰相反,胖男人的睫毛密长,加上自然下垂的细眉,给人一种慈祥无害的印象。
不仔细看的话,阿南兴许会把他错认成一位胖妇人。
“小姐,您没事吧?”与他的身材截然相反,胖男人的嗓音十分纤细,语气也很柔和,“您看起来好像很紧张,脸上都快被汗水浸透了……”
阿南轻轻摇了摇头。
她比较好奇的是,在如此昏暗的环境下,她连看清别人的表情都很费劲,这个胖男人究竟是如何观察到她脸上的冷汗的。
然而,就在阿南准备开口提出疑问的瞬间——
嘶嘶……
从他们的头顶正上方,忽然传来何物喷薄而出的异样声响,好似一只硕大的气球被整个儿泄了气。
两人不约而同地朝上望去。
灯火。
无尽的灯火。
成百上千盏瓦斯灯在这一刻被齐刷刷地点亮,从他们的头顶一直蔓延到天花板的尽头。无数锈铜色的金属管道如同巨树的枝节,将这些发着光的硕果逐一相连。
那副场面实在过于震撼,以至于当阿南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的双眼早已被光线灼得生疼。
她下意识地将一只手掩在额前,然后低下头去。
“………………?”
「这是……什么地方?」
在明晃晃的灯光中,方才还晦暗不清的周遭如今已清晰可见。
她的身下,是松软舒适的长条沙发。
并排而坐的共有四人,从左到右依次是:戴眼镜的男性、打扮轻浮的青年、肥胖的中年男人,以及坐在最右侧的阿南自己。
她的面前,摆着一张长木桌。
桌上摆着四只高矮不一的酒杯,每只酒杯中的佳酿也不尽相同。
而她的脚下,则是一座大理石舞台……看上去,似乎是由教堂的祭台改造而成的。
台缘石阶之下人头攒动,绅士淑女们以威尼斯假面遮住真容。假面的眼孔后,一双双充斥着贪欲与狂热的眼睛正虎视眈眈地紧盯着台上的长沙发。
……简直是猎户在狩捕猎物时的眼神。
就在这时,一道男声从背后传来:“女士们、先生们,接下来,终于快到比赛开始的时刻了。”
他的发音方式同美声一般圆润又洪亮,在天顶回荡良久都未消散。
他就踏着自己的回声,一步步地走到舞台前方。
阿南能看见一个头顶高礼帽、肩披长披风的高挑背影,像个魔术师,又像是马戏团的主持人。
舞台下的人群逐渐骚动起来,私议声愈发明显。
“安静,安静——”
魔术师模样的主持人将一根手指放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在拉开序幕之前,我看,有必要重申一次纪律问题。”
“以防有些人已经忘记,重新做下自我介绍。我叫查理·法索尔特,是一介平凡的钟表匠,也是本座『黄金塔』的设计者。”
“在某位神秘推理爱好者的资助下,我们于此举办首届『亚斯图侦探大赛』,目的是……唔……请容许我看一下稿子。”
台下爆发出一阵欢笑。
在贵族们的嘻嘻哈哈声中,查理翻动起手中的稿纸,然后清了清嗓子。
“……咳咳,目的是宣传埃波鲁大陆日益兴盛的侦探小说文化,就是这样。”他说,“由于这是首届比赛,途中难免会出现一些不可控因素,请诸位悉知危险、后果自负。”
主持人停顿了片刻,讪笑道。
“不过,既然在座的诸位选择留下来待到这一刻,说明大家肯定不会在乎这种小事吧?”
“那么,对于像你们这样勇敢的莽夫,主办方在此献上小小的赠礼——”
查理向看客们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变戏法似的,从披风底下取出一对精致小巧的黄金戒指。
“想必各位先前也听说了,本场比赛的奖品——这对金戒。”
“这是某个金匠氏族遗留下来的财宝,相传是用从莱茵河底打捞上的魔金铸造而成。拥有它的人,能够获得统治世界的权能……啊啊,当然,这只是哄哄小孩的神话传说而已,本人并没有要挑战国王陛下的权威的意思。”
台下传来稀稀拉拉的喝倒彩声。
“我知道、我知道,这点份量的金子对于在座的诸位而言不过是一顿饭钱的价格,你们参赛的目标也肯定不是为了黄金这样物质层面的东西。”
眨眼之间,查理已经将戒指收回兜里,并颇具玩味地扫视了一圈台下。
“我当然知道你们各自怀有不同的野心,或是为了追求名誉、或是为了寻求刺激……但有件事我需要提醒你们——”
他灰色的眸子忽然瞪得滚圆,用近乎恐吓的语气说道:
“——你们的数量,实在有些太多了。”
塔内的空气顷刻之间降温了两度。
方才还窸窸窣窣的人群顿时停止了骚动,人们纷纷对查理投来疑惑不解的目光。
片刻后,这位三流主持人似乎自己先绷不住了。
“别那么紧张嘛,朋友们,我又不会杀了你们。”他为自己蹩脚的玩笑连连道歉,“之前曾听我的一位客户说过:运气也是侦探实力的一环。那么,我们就用运气来筛选今天有资格留在这座塔里的人吧。”
查理从衣袖里嗖地抽出一沓扑克——此时的他已与马戏团里真正的魔术师无异——他将手中的牌交替着洗了两遍,然后……
“一人一张,不要争抢。”
他把那副牌相当恣意地抛洒了出去,就像纨绔子弟在赌场中抛掷筹码与钞票。
如同灯蛾会追逐萤火一般,台下的人群被本能驱动着、不约而同地高举起双臂,试图拦截那些飞下来的『筹码』。
查理似乎对他们的反应相当满意,这个男人眯眼看了一会儿,然后倒退一步。
他头顶的瓦斯灯仿佛舞台聚光灯一般,跟着他的脚步缓缓挪移,最终,不偏不倚地落在阿南的肩头。
阿南意识到,他们沙发上的四人,此刻成为了整座台上的焦点。
“让我来解释一下运气游戏的规则吧。”查理愉悦地说,“现在坐在台上的,便是本届大赛的四位『参赛侦探』。而接下来,我需要在你们五十多号人中抽选出四名『助手』,分别辅佐这四位『侦探』。”
“抽选的方法很简单——”
“诸位也看到了,四位侦探面前摆放着的四杯鸡尾酒,分别对应着一天的四个时刻,而每个时刻,又分别对应着扑克牌的四种花色。”
“每位侦探从一到十三中选择一个数字,与自己所代表的那个花色相组合,得到某张特定的扑克牌。此牌的得主,就是该侦探的助手。”
“至于其他人……我只能遗憾地通知你们明年再来了。”
人群又一次陷入骚动,一些贵族正为了夺得更多『筹码』大打出手。
“咳咳,我再声明一下,一人一张、不要争抢。破坏规则的人,将会被立即请离大赛。”查理假意嗔怒道。
但他实际上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丝毫没有要管理秩序的意思。倒不如说,他好像还挺乐在其中的样子。
等到人群差不多平静下来后,主持人压低了声音:“都听明白的话,下面我就要公布抽选结果了。”
瓦斯灯不约而同地汇聚在沙发的最左端,那位戴着眼镜的男性的肩头。
男人浅浅地点了点头,向台下的一众助手候补们致意。
“首先,第一杯,代表破晓的『特基拉日出』!”查理用彩票开奖似的语气宣布道,“选择了这杯酒的,是我们的巴斯医生。”
“尽管巴斯先生只是来自某位勋爵家的家庭医生,但并不妨碍他过人的学识在刑侦界熠熠生辉!无论是死人还是活人,巴斯医生总能第一时间找出潜藏在患者身上的病根……哈哈,开个玩笑。”
主持人转过头来,看向他身后的眼镜男。
“巴斯医生,请在一到十三之间选择一个你喜欢的数字吧。”
“七。”男人平静地回答。
他没有犹豫片刻,就好像那个答案早就在他心里了。
“很好,七!”
查理重复了一遍。他的嗓门很大,这一声显然是喊给台下的观众们听的。
“我敢说,现在所有拿到七点牌的家伙们,心脏都被吊得紧紧的。可最后能够站上助手位置的人会是谁呢……”
他深吸一口气。
“对应清晨的花色是……方块!让我们恭喜方块七的朋友!”
“哦天哪,真不敢相信!”人群里传来年轻人的惊呼声,“是我,先生!我是方块七!”
紧接着,一个健硕的身影登上舞台。
透过他脸上金黄的威尼斯假面,能看见年轻人拥有一对漂亮的琥珀色瞳孔。他的短发是亚麻色的,被打理得服帖又干练,一看就是个端庄优秀的富家子弟。
「这样的人生赢家跑来参加这种莫名其妙的大赛,想必是出于个人兴趣吧……」阿南在心里默默吐槽道。
“各位,叫我齐格就好。”
那个金色的年轻人向沙发上的四位侦探鞠了一躬,毕恭毕敬地说道。
“我的父亲是这个国家的勋爵,因此,我的生活一直被枯燥乏味的公文埋没,侦探小说是我为数不多的业余爱好。能够有幸获得参赛资格,我真的非常荣幸!总之,让我们大家一起努力吧!”
「喂喂……我们可是竞争对手的关系啊!这种话麻烦对着那边的医生一个人说啊!」
尽管齐格伪装得很完美,但阿南还是隐约能察觉到,他说话的口音并不像亚斯图本地人。
「似乎沾了点北域……不,还要更偏远一点的口音。」
此时,舞台灯已经慢慢转向了第二位侦探。
“第二杯,代表晌午的『午后之死』……挑选了这杯酒的,是来自诺托斯公国的药学专家,布朗克斯·布朗宁!”
阿南循着主持人的声音看了过去。
这第二位侦探,长着一张会让人犯罪的俊美面孔,加之他浅金色的长发……阿南敢打赌,这张脸放在现代的牛郎店里,绝对能蝉联五年的销冠。
“放眼整片埃波鲁大陆,布朗先生在医药化学和毒理学方面的学识可以说是无人能敌。相信这次比赛中,先生的满腹经纶也能成为他制胜的法宝。——那么布朗先生,请选择你的幸运数字吧。”
“唔……”布朗沉吟了片刻,然后不慌不忙地说,“那就一,怎么样?”
“一!”查理高举起双臂,“红桃a的朋友在哪里?让我看见你的手!”
可惜这一次,人群并没有给出回应。
查理以为是自己的声音不够响亮,这位敬业的主持人刚准备再次开口时,一位头戴宽檐礼帽和酒红色假面的淑女拎着裙摆、踏着高跟鞋,优雅地登上了舞台。
路过查理身边的时候,淑女亮出手上的红桃a,用看小丑一样的眼神瞥了他一眼。
随后,这位淑女又缓步走到布朗的跟前,冷漠地开口说道:“卡梅里。”
“什么?”布朗愣了一下。
“卡梅里,我的名字。”
“哦…哦,您好,卡梅里女士。”布朗这才反应过来,随即从沙发上站起身,向卡梅里伸出右手,“让我们一起加油吧。”
他冲着卡梅里微微弧起双眼,浅笑了一下。
「老实说,这个笑容放在牛郎店里,至少价值五座香槟塔。」阿南心想。
……但卡梅里女士只是白了他一眼,然后绝情地无视了那只手。
「哈哈,意料之中。」
所幸,查理和布朗并没有因为卡梅里的一瞥而受到打击。爽朗的主持人随即将灯光引到下一位侦探身上。
“第三杯,代表黄昏的『马里布日落』!”
“选择了这杯酒的是推理小说作家,爱伦·阿尔贝尔先生!——当然,这只是他的化名。不过我敢打赌,在座的诸位中,一定有爱伦先生的粉丝!”
瓦斯灯的暖光映在中年男人的脸颊两侧,将他的脸衬得更加虚胖。
这个被称作爱伦的男人,眼底闪过一丝窘迫,有些畏怯地低下脑袋。
“那么,爱伦先生,请选择你的数字吧。”查理催促着。
“让我想想……”胖男人抹了把额角的汗珠,犹豫着说道,“那就……十三吧。”
“哦?十三,这倒是个意料之外的数字。”查理挑了下眉毛,“那么,对应着傍晚时分的花色究竟是什么呢……”
台下那群尚且还有机会的助手候补们,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
“……是梅花!让我们恭喜梅——”
“开什么玩笑!让我和那种猪猡待在一队?”
还未等查理说完,一道尖锐的女声自台下炸响,将主持人先生的后半句话硬生生地打断了。
只见人群之中挤出一个身材娇小的少女,头戴翡翠色的假面,手里紧捏着一张梅花k的扑克牌。
“这…这是谁家的孩子?有人来认领一下吗?”查理故作慌张地惊呼起来。
“你说谁是小孩子?我在上个月的诸圣节时就已经成年了!这回比赛我也是一个人来参加的!”少女激烈地抗议道。
她说着,又朝爱伦逼近了一步,紧蹙着眉头打量起眼前的胖男人。
“算了……总比没被选上好。”少女小声地咕哝一句,“我叫凯瑟……咳,我叫凯特!我的父亲可是这个国家的……勋爵!总之,你别拖我的后腿就是了。”
「又是一位勋爵家来的大小姐吗……」
望着凯特趾高气昂的模样,好脾气的爱伦先生只得苦笑着叹了口气:“之后还请多多指教,凯特小姐。”
「奇怪,凯特的亚斯图语明明说得相当标准,标准得就好像是从首都出身的一样……为什么刚才在自我介绍的时候,反倒卡顿了好几回呢?」
正当阿南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她忽而察觉到天花板上的那排瓦斯灯正逐步聚集到她自己的肩头。
“那么最后……第四杯。拿到了代表夜晚的『仲夏夜之梦』的,是我们的涅克西塔斯·斯宾尼小姐!”
“可别小看这场上唯一的女性,涅克丝女士是名副其实的私家侦探,听说人家在首都已经拥有属于自己的事务所了。要我说,她才是场上最能撑得起『侦探大赛』排面的人。”
那主持人的声音忽远忽近,最终落在阿南的耳侧。
“扑克牌只剩下一种花色了——对应着午夜时分的黑桃。涅克丝女士,你要选择哪个数字?”
阿南陷入短暂的思索之中。
「数字……这里明显是个关键选项啊。」
老实说,经历了像那样危机四伏的教学关卡后,阿南对待游戏的态度难免变得谨慎了一点……
……不过,也真就只有一点点而已。
我们的侦探小姐很快便放弃思考,在心底默默地掷下一枚十三面骰子。
“那就一吧。”阿南闭上眼睛随口报了个数。
“又是一!”查理却十分浮夸地倒吸一口气。
这位戏精主持人煞有介事地拍了拍手,将天顶的灯光牵引到观众席上。
“让我们看看,究竟是哪位幸运儿,抽中了我们今晚的最后一张有效牌——代表夜的黑桃a呢?”
在人群懊丧的叹息声中,一道熟悉的嗓音显得格外突兀——
“是我,先生。”
「等等,这个声音是……!」
阿南条件反射地抬起头。
和她预料的一样,登上舞台的男人,拥有一头东洋人般乌黑的长发。覆盖着黑羽的假面后,一对眼睛绿中透金,仿佛未熟的油橄榄一般。
“我发现今晚大家都爱把身份遮遮掩掩的。既然如此,我也隐藏下自己的身份好了。”那男人慢条斯理地说道,“我是伊恩,同样来自某个勋爵家庭。”
“你…你你你……你是!”侦探小姐连话都讲不好了,险些从沙发上蹦起来。
“哦呀?涅克西塔斯小姐难道认得这位伊恩先生吗?”查理撇过头,脸上露出困扰的神色,“我先前也提到过,为了公平起见,侦探与助手之间不得相互熟识。如果他是您的旧识的话,我想我有必要在比赛开始前,稍微打乱一下助手们的顺序……”
那个自称伊恩的男人忽然抱起双臂,面具后的眼睛眯成两条缝,一脸鄙夷地睨视着阿南。
“我说,你难道看我很不爽?”他挑衅似地说道,“如果单纯只是想换个助手,你大可以直接提出来,没必要用这种拐弯抹角的方式暗示我。——正好,我看你也挺不爽的。”
「这令人火大的态度……这家伙百分之百就是本人吧!!」阿南几乎要当场吼出声来。
在阿南抬起头准备反击的那一刻,她的余光触及到了角落里的【系统时】。
【系统时 17:56:00】
苍白的数字无力地跃动着。
「等等!冷静,阿南。」
「我记得博士好像说过,第二个副本是距离《风信子庄园》案件四个月前发生的事……在这个时间节点上,涅克丝女士和伊恩应该还未曾见过面,互不相识也很正常。」
「把他留在身边也好,至少我知道这家伙的弱点是什么。万一他做出背叛的举动,只要喷一瓶花香型香水就能放倒他。没准还能趁机摸清楚他的真实身份……」
「……我可真是个天才!」
一番深思熟虑后,阿南冲查理尴尬地笑笑,连忙改口说道:“不不不,我好像把他……和我的一个熟人搞混了。我觉得就这个助手挺好的,不用麻烦您大费周章了。”
“是吗?那可真是遗憾。”伊恩若有若无地冷笑了一声。
「兄啊,你可少说两句吧!」
幸运的是,查理显然把伊恩的那句遗憾当成了玩笑。
这位善良的主持人不再追究他俩是否真的互相认识的问题,转头将大赛推向了下一个进程。
“至此,四位助手均已登台。”查理挥挥手臂,将瓦斯灯再次聚焦到舞台上,“请助手们分别站到侦探们的身后,让我们进行赛前的合影留念。”
轰隆隆。
在他的号令下,一架形状奇特的机器被从舞台的角落缓缓推到人群中央,装置的正中镶嵌着一枚圆形镜片,看上去有点像门上的猫眼。
「这是……?」
“银版照相机。”仿佛听见了阿南内心的疑惑似的,身后的助手兀自解释道,“这玩意的曝光时间能持续半个多小时。在他正式开始拍摄之前,你最好把你想讲的话都讲完了,侦探。”
“你怎么知道我想讲话……”阿南嘟囔着仰起头。
巧合的是,伊恩也在俯身注视着她。
查罗石一样晶莹剔透的紫色,恰巧对上那两抹橄榄绿。两人的鼻尖近得几乎要碰到一起。
——但谁都没有收回视线。
“我撤回刚刚的话,我看你肚子里的疑惑已经不是三言两语能问完的了。”伊恩压着嗓子,用气音说道,“现在,对镜头摆个优雅点的姿势。等拍摄结束以后,你再一个个地慢慢问吧。”
尽管正如伊恩所说,阿南腹中的疑问已经快从嗓子眼里冒出来了。但碍于相机镜头的威压,她还是乖乖地坐直了身子,面朝前方,摆了个还算舒服的姿势。
然而,就在阿南耐心等待着查理按下快门键的时候……
她的耳畔,忽然传来一句无比熟悉的、来自内瑞雅布郡的方言——
“领子歪了啊,涅克丝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