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会》
007
“所以,这是一个药贩子为潜在客户准备的见面礼?老天,我简直不敢想象这里面装的玩意儿该有多劲!”
阿南摩挲着下巴,凑到那只黑酒瓶旁边小心翼翼地左看右看,还煞有介事地用手扇动着嗅了嗅。不过,在瓶塞都没打开的情况下,想要通过招气入鼻闻出点什么来属实是有些为难酒瓶了。
“别想太多。这大概率只是普通葡萄酒,和海信斯伯爵地窖里的那些藏品没什么两样。”伊恩轻描淡写道,“但是,我不建议你去尝它,如果你不想在今晚的音乐会上出糗的话。”
“我又不是那种酒品很差的人……”阿南斜瞟了他一眼。
虽然不太清楚涅克丝女士体内乙醇脱氢酶的活跃程度如何,但她阿南曾经在职场酒桌上可是拿下过千杯不醉的称号的。
她刚准备再张口辩驳些什么,却被一道熟悉的提示音打断了。
叮咚。
【获得线索·海信斯的酒窖】
【海信斯伯爵拥有一座叫老收藏家们都垂涎不已的地下酒窖,那里蕴藏着他从亚斯图各地寻获的佳酿。但常有人说海信斯老爷的酒库只进不出,或许,只有在遇到真正值得他拿出佳酿款待的贵客出现时,那些美酒才有机会重见天日吧。】
阿南回想起方才午饭时,大伙只能用葡萄汁将就着碰杯的场景,不禁暗戳戳地给伯爵扣上小气鬼的帽子。
「原来我们这些远道而来的贵族,都算不上『值得他拿出佳酿款待的贵客』吗……」
【也有可能,海信斯伯爵是崇尚中午不饮酒的健康派人士呢?】
「真正热爱健康的人可不会为了藏酒特地建一整座地窖。」
“伊恩。”阿南叫住坐在床沿上的助手,“说起来,你刚刚说过,那个钢琴家是『伊丽莎白小姐的熟人』,对吧?”
“是。”伊恩点头,又迅速摇摇头,“不过我猜,那多半是他在胡说八道——不知从哪个情报贩子那里得来伊丽莎白小姐的隐疾之事,于是想以此为筹码要挟我们——这种人我遇到过太多了。”
“在这座风信子庄园内,除了你我之外,还有谁曾经认识过伊丽莎白小姐吗?”
助手先生思忖了片刻:“据我所知,内瑞雅布家族中收到邀请的,就只有伊丽莎白与她的姐姐海伦奈了。海伦奈对你的事也姑且知情,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至于其他贵族——伊丽莎白小姐自出生起就深居城堡之中,从未踏过远门,即便有人有幸见过一面,恐怕也难以记住相貌吧……你去哪儿?”
在伊恩说话期间,阿南已经踱步到卧房更里侧的梳妆台前。
她将脸凑到那面镶着铜边框的圆镜上。十九世纪银梳妆镜的清晰程度已与现代没什么差别,她能看到一张精致小巧的面孔如实倒映在镜中——
层次分明、末梢微卷的棕褐色长发编成三股辫,最终在脑后盘成法式发髻。干净利落的空气刘海下,是一双绛紫色的眸子,眼尾微微下垂,却丝毫不削减这张脸带来的英气感。
那是她在接手这具躯体——这具名为涅克丝的躯体之后,第一次看清自己的脸。
「什么嘛,我还挺好看的!」
发现自己意外穿成美人儿的阿南心情甚好,她转头看向坐在她床上的助手,不禁觉得这个嘴欠的男人也顺眼了许多。
“伊恩,你午饭吃了没?”她一面问道,一面将手伸向床头柜上的手包。
“没。怎么了?”
“那正好,这是之前踩你脚的赔礼。”
阿南说着,从手包中掏出几样被挤压得几乎失去原本形状的食物,或者说,闻起来有些像食物的迷之物体——
餐巾像块裹尸布,包裹着一堆死无完尸的黄油蒜香面包碎屑。另一边,鲜血淋漓的油纸里赫然是一坨散发着甜味的浆糊,浆糊上镶嵌着两枚弹孔,弹孔中还正汩汩地朝外流淌着红色不明液体。
“哎呀,蒜香面包碎成这样已经不能吃了。不过不要紧,这个看起来还能吃。”阿南将包裹着松饼遗骸的油纸捧到伊恩面前,“不用客气,我特地为你打包带来的。”
伊恩的脚上还裹着毛巾,根本没办法躲闪,只能将身体一个劲地向后仰。
他一边后退一边沉声道:“你最好解释一下,这坨血肉模糊的是什么东西。”
“松饼和圣女果。——放心,只是被压爆了而已,不会影响味道的。”阿南一本正经地解释起来。
说着,她从那坨松饼上抠下蘸料(指小番茄酱)最足的一块,直勾勾地往伊恩嘴边送。
“虽然不太懂你让我放的哪门子心,不过,我还没沦落到要吃你剩饭的地步。”
伊恩将双手交叠在脸前,试图遮挡住嘴巴,但结果却是两只手都被侦探小姐一把制住。
兴许是蕴藏在涅克丝侦探体内的肌肉记忆在作祟,阿南感觉到自己的右臂几乎是在自发地施力,毫不费劲地就将助手推倒在床上。接着,她听到伊恩的后脑陷进天鹅绒枕头里,发出轻柔的闷响。
「什么嘛,原来我力气有这么大!」
阿南满足地扬起嘴角,她干脆也一骨碌爬上了床,将整个身体以及大裙摆的重量全部都压在她那可怜的助手身上,发表起胜利宣言:“伊恩,你已经没有退路了。”
阿南总感觉自己好像觉醒了什么奇怪的性癖。
起初,她只是觉得这位游戏发配来的助手npc性格实在过于恶劣,于是想稍微给他点小教训。但不知怎的,当她看到那对讨人厌的橄榄色眼瞳里闪烁出一点服软的神色,她就忍不住想多欺负他一点,忍不住想看看那张脸在表情失控时会是什么模样……
「虽然是游戏,但也不能太过火,阿南。」/「这里是游戏,想做就做吧,阿南!」
侦探区区三公分厚的额叶内,米迦勒与撒旦正吵得不可开交。
她几乎是鬼使神差地将另一只手里的烂松饼贴在伊恩嘴边,用沾了枫糖浆的部分轻轻蹭了蹭他的唇。日耳曼人漂亮的薄唇顷刻间像擦了润唇膏一般,反射出晶莹可口的光泽。
“……差不多得了,这样折腾我很好玩是吗?”
虽然嘴上依旧说着凶狠的话,但伊恩的呼吸显然也正逐渐步向紊乱。他下意识地舔了下嘴唇,紧锁的眉头忽然放松了一瞬。
要做类比的话,那是一个闹脾气的孩子在吃到自己爱吃的糖果时,僵住的脸上浮现出的瞬间的惊喜。
「喜欢吃甜?」阿南立马就反应过来了。
坏心眼的侦探小姐很快心生一计。她倏地压低身子,凑到伊恩耳畔吹起气:“喂,你说我们俩现在的姿势要是被外面的人看见,是不是会影响内瑞雅布家的风评?”
紧接着,她便如愿欣赏到漂亮的油橄榄瞪得滚圆的模样。
“我看你是真的喝多——唔嗯!!”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伊恩启唇的一瞬间,那坨松饼便如电光石火般钻入他的口中。
【温馨提示:平躺是个绝对不宜饮食的糟糕姿势。】
与此同时,风信子庄园前庭。
两位女士一前一后,行走在前庭正门通往海辛娜宫的这条石径上。
道路两侧净是郁郁青青的田野,除了芳芳青草香以外,还能嗅到一股对鼻子不太友好的土腥味。
“海信斯伯伯还真是有趣,居然在自家庄园里面种菜呢!”
走在前头的女孩个头不高,一身女仆装扮,却一路蹦蹦跳跳的很是机灵,丝毫没有私家女仆古板端庄的气质。
“这个,恐怕是花田……呃,风信子的…花田。”跟在后面的贵族略微年长些,头戴一顶硕大的系带软帽,讲起话来有些不太利索,似乎还在努力尝试适应这个国家的语法与发音。
我们曾在更早些时候,在风信子庄园的前庭正门认识过这对主仆——这是海伦奈·冯·内瑞雅布女士与她的随行侍从。
“风信子?”仆人模样的女孩转过身来,好奇地歪过脑袋看向海伦奈,“风信子几月开?”
“三月,或者四月…吧……一般来说。”海伦奈磕磕巴巴地回答道。
“现在是几月?”
“……四月。”
女孩覆着羽睫的绛紫色双眸仿佛一对蝶翼,灵动的视线扑扇扑扇地落在花田间,过了一会儿,又落在海伦奈的肩头。
“真奇怪,明明是四月,这里的风信子却没有开呢。”女孩眨眨眼,“看来,海信斯伯伯可不太擅长养花哦~”
“也、也可能是品种的问题,或者,是我记错了……”
海伦奈努力地想接上女仆的话,谁知,就在这时——
“…咳…咳咳咳……”
那女仆模样的孩子,忽然蹲下身子、紧捂住嘴巴,难以抑制地咳嗽起来。
她纤细的指缝间,似乎有什么鲜红的东西正一点点生长、簇拥,最后争相落下。
那是——
——花瓣。
星星点点的、零零落落的……
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声,无数风信子的花瓣从女孩的口腔中喷涌而出,在石径上落成一副诡谲又凄美的景画。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
海伦奈的大脑宕机了一瞬,这位不懂得任何急救知识的淑女只能手足无措地伫足在原地。
直到眼前的女孩因昏厥跪倒在地上,她才如梦初醒地冲上前去,慌忙扶住女孩枯叶般纤弱的躯体。
“对了,药……!”
她的双手颤抖着,从女孩的围裙口袋中摸出一只小陶罐,将那陶罐抵在女孩嘴边。
“快、快把药吃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