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去吧，侦探。
002
轮毂碾过磔砾不平的石径，发出干瘪沉闷的噪声，像个蹩脚鼓手在练习滚奏。
用伊恩的话来说，这是专属于贵族们的独家好戏。毕竟，除非钱多又爱显摆，谁会摒弃廉价又便利的铁路，选择连坐五六个小时的马车呢？
可惜，阿南并不像伊恩那般有艺术细胞。
马车颠来簸去时，我们的侦探小姐只觉得胃里暗潮涌动，光是强忍住吐意就已经耗费了她全部的集中力。
倘若再这么听下去，她的精神和食管早晚有一个会先决堤。
另一边，助手先生的脸色也没好看到哪去。
“你的意思是，你连委托内容都忘记了……？”
自称助手的男人——也就是我们前文中提到的伊恩——质问道。
伊恩拥有一对相当漂亮的橄榄色眸子。
此时，这双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阿南的眉心，就好像巴不得要把她那层颅骨掀开，好看看这姑娘脑瓜里头究竟还剩点啥。
侦探姑娘有些心虚地别过视线。
「该怎么回答？总不能跟他实话实说，说我是穿越进这具角色躯壳里的玩家吧？」
要知道，在几分钟前，她阿南还只是东亚大陆上某名普通的社会女子而已。能够无障碍地用亚斯图语与本地人交流，她已经对游戏系统感激涕零了。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阿南决定临场做戏。
她回想起自己拜读过的那几部蒸汽时代的侦探小说，试图模仿主角们面对凡庸的质疑时，那副趾高气扬又镇定自若的态度——诸如大名鼎鼎的夏洛克·福尔摩斯，亦或是奥希兹女男爵笔下的安乐椅神探。
她将右腿交叠在左腿上，双手抱臂，身体后倾，仰头睨视着她的助手：“你也知道的，最近亚斯图王国可不算太平。接到的委托太多，有时容易记岔……”
“呵，好吧。”谁知，伊恩压根不吃这套，他干脆利落地打断了她的辩解，抬手按着太阳穴，“从一开始你愿意接受这起荒唐的委托时，我就该料到，这侦探绝不是什么靠得住的家伙。”
“荒唐？”
“打开你自己的手包看看，里头应该有伊丽莎白小姐的委托信。读完之后，你就会明白我说的意思。”
阿南转头向座椅一侧看去。果不其然，那里静静躺着只小巧却精致的暗赭色皮包。
和脚下的毛地毯一样，这只皮包表面刻有纷繁复杂的哥特风纹饰。一根银质细链从皮包两侧的金属环间穿过，既可作为拎手，也为这只暗调小包增添了几分亮色。
“真像是名媛出席舞会时会带的东西……”阿南小声嘟囔道。
她照着伊恩的指示打开手包，一股馥郁的花香扑鼻而来。
随之一同呈现的，还有几样复古风格浓重的小物件：一封镶有金边的漆黑请柬、一本崭新的牛皮精装记事簿、一支鹰嘴尖自来水笔，以及，一只封蜡上粘着干花的米色信封——直觉告诉她，这大概就是伊恩所说的委托信。
阿南将手伸入包内，刚想把那封信取出来瞧瞧，指尖却触碰到某样硬物。
——一块手掌大小、通体冰凉、泛着金属光泽的铁块……
「……等等，什么？手枪？」
【没错，手枪。】
系统音十分友好地提示道。
【更准确地说，它是一支32口径扁鼻左轮。虽然子弹本身杀伤力并不大，但只要命中要害，仍然可以做到一击毙命。作为侦探，你很清楚自己应该如何使用它——让你的敌人胸口染上殷红，就像给早餐面包抹上树莓酱一样简单。】
「……我简单你个大头鬼啊！这里难道不是普通的推理向avg吗？」
【你很清楚我们的游戏性质。但你似乎忘记了，小型枪械可是推理向avg的常客，尤其在蒸汽时代背景下。笑】
「好吧，我是个私家侦探，会点射击也不奇怪……」阿南如此安慰自己，「不过，你的意思是，我后续还可能会遇到不得不开枪的危急情况……？」
系统没有回应。
阿南感到心里一阵发毛。
她反手将左轮塞进包底更深处，祈祷着今后不会有它派得上用场的时刻。
紧接着，她又从手包中掏出那只米色信封。
湖蓝色火漆蜡印刻着一只站立的狮鹫，封蜡下则压着一小穗干花，封口处还有开信刀撬过的痕迹。
顺着那道痕迹打开信封，一张光洁平整的稿纸从中滑出，不偏不倚地落在阿南的膝盖上。
对面的助手先生瞥了眼封口的火漆蜡：“那个蓝色的狮鹫徽记，是内瑞雅布家族的家徽。看来这封就是伊丽莎白小姐寄给你的委托信没错了。”
他停顿片刻，忽而捂起鼻子蹙眉道，“不过……这股气味是怎么回事？”
阿南闻言，鼻尖凑近信纸用力嗅了嗅。
果真，刚刚打开手包时，从包里涌出的那股浓郁花香，正是来自这张信纸。
“挺香的，好像是某种花卉……还带些蜂蜜味。你要闻闻看吗？”阿南说着，将信纸举到助手面前。
对方却露出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慌忙摆手把信拍开：“开什么玩笑，要吐了！”
阿南挑眉：“你难道很讨厌花香味？”
“香？你的鼻子怕不是也得去诊所挂个号吧。”伊恩的白眼都快翻到后脑勺了，“那些贵族到底怎么想的，居然喜欢往信纸上喷这种东西……”
叮咚——
【获得情报·贵族的癖好】
【在亚斯图王国，一些爱香如命的贵族会在蜡封前往信纸上喷香水，以示对收信人的尊敬。不知道这种浪漫的习俗，在电报业飞速发展的冲击下，还能够风靡多久呢？】
仿佛入手新道具似的，阿南的眼前突然浮现出数行白字。
「情报？」
【是的，情报。你可以随时向我确认目前已经掌握的情报。】
【收集更多有效情报既能让你在辩驳中占据优势，也有助于案件更快侦破。比起枪械，这才是更加适合侦探的武器。】系统和善地提示道。
【不过，知道得太多，有时也不一定是件好事哦~】
「……有趣，总算有点推理avg的味道了。」
阿南莫名感到一阵兴奋。
她迫不及待地展开信纸，行行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
叮咚——
【获得情报·公爵之女的委托】
【两周前，你收到来自内瑞雅布郡的委托信。】
【信中表示，两周后的今天，一支皇家交响乐队将于风信子庄园举办一场史诗级的音乐会。庄园主海信斯伯爵盛情邀请了各地名门前来欣赏，作为内瑞雅布公爵之女，伊丽莎白·冯·内瑞雅布自然也在其列。】
【遗憾的是，伊丽莎白小姐自小身体欠佳，并不适合出远门。而她交给你的委托，便是代替她出席这场音乐会。】
“……哈？代替出席？我？代替那位公爵家的大小姐？”阿南看得一头雾水，“不想参加的话直接拒绝不就好了，为什么非得找人冒名顶替？”
伊恩打量着侦探小姐懵逼的模样，长叹了口气：“你看起来真的什么都不懂啊……我先问问你，你知道海信斯伯爵为什么要举办这场音乐会吗？”
阿南十分诚恳地摇摇头。
“呵，意料之中的回答。”伊恩接着解释道，“——因为那老家伙，最近要升职了啊。”
“风信子庄园的庄园主，福波斯·海信斯伯爵，为了庆祝自己升格为公爵，特地举办了这场盛宴，用以试探各地贵族的忠心。对于内瑞雅布公爵来说，这意味着什么，你应该明白吧？”
“如果不去，就是不给他面子？”阿南试探性的问道。
“很好，看来你那脑子也没白长。”伊恩满意地勾起嘴角，“庆宴结束以后，那老家伙就要与内瑞雅布公爵平起平坐了。在这个节骨眼上拒绝对方的邀请，岂不是要被人怀疑小心眼？倘若这事再被别的家族知晓，没准还会传出内瑞雅布家与海信斯家不和之类的流言蜚语……”
“……搞不懂这些贵族政客的脑回路。”阿南摇头。
伊恩没有搭理她，自顾自地讲下去：“总而言之，为了减小影响，他们宁可找个小姑娘来冒名顶替。”
“喂喂，这种事情一旦穿帮反而影响更大吧！”阿南汗颜，“况且，为什么堂堂公爵女儿会找上我？我就是个三脚猫侦探，哪里能模仿得来她大小姐的气场？”
“这就是我会出现在你身边的原因。在马车抵达庄园之前，我的任务就是教会你一些贵族的基本礼仪。”
阿南狐疑地瞥了眼坐在对面的助手。
这家伙在行完礼之后，又优哉游哉地摊回他的座椅里，闲散的坐姿和礼仪俩字根本搭不上边。
她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你……真的是贵族家的侍从？明明对我讲话一点谦卑的态度都没有……”
“你不要搞错了。我是伊丽莎白小姐的侍从，又不是你的仆人。”伊恩眯起他那对漂亮的油橄榄，“小姐只是委托你替她参加一场音乐会而已，你可别真把自己当成贵族了。”
“你还真是口无遮拦啊，不怕我向你家伊丽莎白小姐打小报告吗？”
“呵，尽管去吧。”伊恩嗤笑一声，“你猜伊丽莎白小姐是会相信陪伴她十多年的忠仆，还是相信你这个素未谋面的三脚猫侦探？”
“………………”
咔吧。
阿南攥住信纸的指骨间传来一声清响，脆薄的信纸上霎时间多处一道裂纹。
【再次提醒你，请不要对助手角色使用暴力，也不要损坏重要证物，玩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