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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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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不同往年,偏立春赶在了除夕前,宫里人私下只道这是黑年,不吉利,雨蘅嘴里直念叨“无春青龙年,五人要躲春”。

    意思是属龙、蛇、猴、鸡、猪这五个属相的人在无春年容易走霉运,需要穿红或者佩带护身符之类的化解;好巧不巧,宋倾澜偏偏属猴,雨蘅与她同年,这种事自然是由雨蘅去张罗开来。

    私底下偷偷塞给褚湉一枚精巧的护身符,颇为神秘的道:

    “把它别在小衣的盘扣上,这是要随身带着的,像咱们这种成天介伴君如伴虎的人,可得仔细着,别让霉运找上咱。”

    褚湉点点头,仔细收进帕子里,忍不住问道:“你哪里找来的护身符?宫里头还有这玩意儿?”

    雨蘅轻搡了她一把:“又懵了不是,前殿的那几个太监哪个没有门路,多少人把自己做的活计送出去变卖,又有多少人托他们买进宫外的东西,这都是宫人里头公开的秘密,早已轻车熟路,只需贴补路费给他们就是了,人家赚的就是这份。”

    “皇上太后会不知道?”

    “这等微末小事,别说主子们,李总管也是睁只眼闭只眼,且不说这仨瓜俩枣他瞧不上,但凡赚得多指不定他也得进来掺和掺和。”

    褚湉想起那日李连英在长街上被自己硬认亲的模样,又合着雨蘅的话,当下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什么呢?”

    褚湉忙住了笑,连连摆手。

    “快说,是不是笑话我昨儿夜里做梦说胡话!”

    褚湉煞有介事的盯着她,做思忖的样子道:“可不是么,你说那个谁来着……”

    “胡邹八咧!你就编排我吧!”

    “大概其是叫谁的名字,什么泰?”

    话音才落,只见雨蘅恼羞成怒举起粉拳作势要打,褚湉倏地闪身躲出去屋子,凭她在后叫骂,她只管得意。

    虽说年前就立了春,却还是天短,又因着这几日颇有阴霾,早早就黑了天。

    宫中里里外外正忙着上灯,寝宫里的那盏分外清朗,透过窗屉上的金银丝官黄烟罗,团团映在宫苑当中,似是搁着薄雾的太阳光,暖暖黄黄的一片片淌在地上。

    褚湉轻手将茶奉上,只见皇帝穿着家常袍子正看书看的贯注,时不时轻咳几声。

    想是着了凉气,褚湉想着,可偏生齐顺奉旨办差还不曾回来,那寝宫一切事由就只全赖自己了。

    只这么想着,立即取来紫貂里的外褂来,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披在了皇帝的肩上。

    皇帝正看的出神,被这举动拉回神思,抬眼便看到褚湉恭顺地垂下头立在不远处。

    他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忍不住道:“你好像很怕朕。”

    褚湉心头一动,怕?当然了,这个时代对她而言何止陌生,更是排斥抵触,她不得不每天提心吊胆,她谁不怕啊?

    顿了顿,她轻声试道:“奴才,不是怕,是敬畏万岁爷。”

    皇帝漫不经心地唔了一声,指节分明的手一页一页翻着书,他拇指上戴着一枚琥珀光素扳指,通体透明,温润异常,更显得他的手修长且苍白。

    “那日问你的,你可还记得吗?”

    褚湉手心一紧,但此时此刻她晓得自己绝不能犹豫下去,开口便道:

    “回万岁爷,记得,奴才每日交了差回去就翻一翻书,这其中意思,奴才纵然愚笨倒也参悟个九成九,心里头会牢牢记住。”

    天知道,那本书自拿了回去便如石沉大海,她一次都没翻看过。

    皇帝目光自书页上离开,看着她狠低着头,就只可见她的发顶,于是不由自主的含着笑意开口道:

    “你抬头说话吧,不怕窝着自个儿吗?”

    褚湉见他这么说,心里踏实了不少,抬头间目光正对上皇帝年轻的脸,见他唇角微扬似笑非笑,不禁想起雪地罚跪那日,他在肩舆上冲着自己微笑的样子,着实给了自己一种莫名的悸动。

    也许,他笑起来的样子太好看了,她甚至觉得倘若自己是慈禧,都舍不得冲他大声说一句话,直接宠成宝贝疙瘩,江山给他,权利给他,把八旗里头最美的女孩子挑过来给他当媳妇儿!

    唉,可她只是宫女而非慈禧……

    皇帝头一回被人盯着瞧,越发不自在,忍不住道:“你看什么呢?”

    褚湉见他窘迫的样子十分滑稽,终是没忍住低低笑了笑。

    皇帝正了正色,道:“你……简直失礼,胆子也忒大了些。”

    褚湉唬了一跳,不敢再笑,吓得忙跪下请罪。

    皇帝静待了几分,淡淡道:“起来吧。”

    “不过,女子盯着男子看是很失礼的行为,古书上有南户窥郎,你现如今还不如窥,枉你读书识礼。”

    褚湉被他说的哑口无言,只得说违心话:“奴才不敢,只不过从来不曾如此近观天颜,唯觉圣上英武,神圣不可侵,不觉就震慑当下而已。”

    明知她是溜须拍马,皇帝却觉得自她嘴里说出还是有些受用,心头一热,道:“倘若你不是那边来的多好。”

    意识到自己说了不应说道的话,他只再不作声,褚湉想,皇帝有时候真像个小孩子,却又不得不伪装成大人的小孩。

    她抿了抿唇,心里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开了口:“不管奴才自哪里来,宋倾澜只是宋倾澜,我心不在这紫禁城。”

    皇帝听闻颇有些吃惊,心不在宫里,是否也不在储秀宫?是否不屑于宫中的机关算尽,重利轻死?

    “奴才过来只侍奉万岁爷起居,其余的……奴才什么也不知,什么也不懂。”她随后道。

    皇帝叹喟:“如此,你日子怕是不好过。”

    皇帝只觉得眼前的宫女与先前指派过来监视他的奴才们很不一样,前殿那些太监,一个个儿精的几乎滴出油来,他们一些人无疑都是太后的人,他一万个清楚明白。

    这些年来,没有人同他推心置腹说过这样的话,他进宫十数载,在如斯高压境遇下,本性变得越来越模糊,越来越不像内心当中真实的自己,他多渴望自由与信任,那么眼前,又叫他如何信任?

    褚湉听得他的话有些失神,她横在太后与皇帝之间谁都吃罪不起,却又没法两全,身边人都叫她多个心办事,没想到到头来,居然是皇帝察觉出她的日子有多难,他说出口的那一瞬间她就开始难受了。

    再者,她颇有些感动。

    这孩子太善良了,坐上这个位置还留有共情之心,难怪要斗不过慈禧了。

    “多谢万岁爷关怀,有了这句话奴才担再多也值得。”

    褚湉是当真不愿意伤他,不屑于做细作,又惹不起慈禧,倒不如挑明了直说,她在这边日子也能好过些,顾也先顾一头。

    出来寝宫门,却是个无风无月的夜,褚湉独自步在宫苑的廊子里,脑中一片混沌,她有些后悔自己太冲动,为了表明心迹说出那样看似承诺的话来,改天被慈禧拉去探听养心殿事由,叫她如何应付?

    聪明反被聪明误,没成想这境遇更艰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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