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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除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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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褚湉看着此人四十上下的年岁,又是顶着四品顶戴花翎,想该不会是别人,正是李连英,可又怕出了误会,于是笑道:

    “谙达说笑了,还不是从前亏得您给提点的多,不然我这愚钝货哪有今日,您近来可好呀?”

    李连英踱步往出走,褚湉随后慢慢跟着,西一长街这当儿没什么人,因着太后在宫里稍作歇息,皇帝去了乾清宫开笔写春联,差事一应过节前办妥,此刻正清净。

    李连英边慢慢行着,边道:“劳姑娘记挂着,一切如旧罢了,倒是你……”

    他说着正要叹气,大概想到了这日子口儿,没叹出口,只道:“你先前也忒好胜了,没得得罪那个刁妇,她可正得宠呢,连我都得让她三分,你可好……”

    “把你弄去万岁爷跟前儿这事,必是苦差一件,老佛爷当初一点头我也不好再替你转圜,我怕是得辜负你阿玛的一片心了。”

    褚湉听这话头儿,敢这么形容秋姑姑的除了李连英怕没第二个,不过敢情自己和他有些关联,只不过不知道具体,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顺势而下。

    “您说哪里话,除了您,这阖宫上下再没人对倾澜如此看顾,我这种性子在宫里头走到如今着实不易,若不是您,我怕是早赶回家了,哪能有今天的出头之日。”

    李连英笑睨着她,想不到往日里只在老佛爷跟前乖觉跟底下眼高于顶,不招人待见,家里头娇惯坏了的八旗小姑奶奶,如今竟然开窍了,当初若不是她阿玛人托人联络上自己,又用重金打点馈赠只求保女儿有个倚仗,他才懒得花精力管这没脑子的傻妞,就算听闻她挨罚,自己也懒得出手平一平,这眼么前儿居然摇身一变,突然换个性情,就连他人精似的,也愈发看不透了。

    “行,有缓儿,你自个儿明白就好。”李连英点头。

    褚湉想着自己处境艰难,上有太后皇帝,让自己夹在当中难做人,下有秋姑姑诗宁之流跟原主结仇,还真不能没有一点倚靠,当初还为这事苦恼,现成儿这不就来了么!

    于是她思忖片刻,正色道:“李谙达,您千万别跟从前的宋倾澜计较,如今我活明白了,都懂了,再不敢惹是生非给您添麻烦,说句心里话,您别恼,若不是怕您嫌弃,又怕辱没了您,倾澜真想认下您这位大哥,报答您对倾澜的知遇之恩。”

    李连英低低的“呦”了一声,怕是没料到她有这份心,这宫里头巴结他的人数不胜数,就连朝廷官员都想辙搭上他,知道他多少是有些贪财的,馈赠金银的多如牛毛,如今这说法,真真儿是头一遭,毕竟宫里宫女太监论兄妹姐弟,讲恩论情是犯忌,她也忒大胆了。

    “咱们可不敢当,姑娘见外啦,再怎么着那也是你自己有造化,我可不敢居功。”

    褚湉道:“李谙达,您别误会了我,我是真心这么想,没有谙达我连储秀宫的边儿都挨不上,我也是诚心诚意的想报恩。”

    李连英住了步子,褚湉见他犹豫不决,举棋不定,心想这次时机过去,下次还不知道什么年月,这当口自己绝不能含糊。

    思及此,褚湉向他福了一福,开口道:“倾澜视谙达如兄父,私底下我就管您叫声兄长,您往后有什么吩咐倾澜必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她说着,直起身子,微微颔首,颇有些大言不惭的模样,道:“兄长,倾澜先回了,得空再来瞧您。”

    说完不给李连英丝毫喘息的机会,忙退了两步,溜溜走远了。

    李连英在长街上怔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才发觉人都已走远,自己平白多出个妹子,他本想回绝,不过转头想,这丫头本家家底丰厚,出手阔绰,如今看来人也机灵多了,怕是将来指不定有些说法,自己虽是太后心腹,但在皇帝那边也不能枉做坏人,总要有个自己人从中调和,所以这妹子认了也便罢。

    除夕家宴前,皇帝率宗室拈香,自奉先殿祭拜祖宗,又往宝华殿礼佛,最后在坤宁宫举行接神礼,这时候内监们在用铜鼎炉焚松枝、柏叶,并往各宫院中撒芝麻秸,供宫中人踩踏,这叫跴岁,有步步登高的好意头。

    酉时,照例皇帝先率群臣向太后行辞岁礼,然后是命妇、福晋格格等等,最后才是宫女太监,分为十人一拨上前叩首行礼道吉祥话;储秀宫此时正灯火通明,香风四溢,褚湉立在人群里偷偷打量着,目光向那“大圆宝镜”匾额之下的人扫去。

    慈禧太后端坐在宝座之上,头戴折花寿字钿子,穿宽袖大裾的团寿纹氅衣,外套如意云头领,对襟华贵刺绣坎肩,前挂有彩帨和一串翡翠念珠,指上戴金累丝镶宝石碧玺护甲套

    褚湉不免心里感叹,这样一个看似和蔼的贵妇硬是握权不放,将大清国的命运玩弄于鼓掌之中,执政近半个世纪!而她旁边坐着的正是皇帝,此时他正面带淡笑边接受着拜礼边和慈禧偶尔说上几句话,显得一派和乐融融

    袖子被人一拉,褚湉恍然回神,却是雨蘅,原来是该上前行礼了,几人整齐上前垂着眼睛一同叩首,大呼事先编排好的吉祥话,慈禧命人发给了每人一个“红包”,众人在次叩首谢恩,这才算完。

    除夕家宴在巳时,皇帝太后驾临保和殿,各落座在两张金龙大宴桌前。

    此时各色御膳已摆齐,褚湉应慈禧的旨意正随在皇帝一侧,执着金錾云龙纹酒壶,往那嵌宝金錾花万寿无疆杯中斟酒。

    皇帝自是没过问她此刻为何安排在御前,只执起酒杯,起身向着慈禧朗声道:“子臣恭祝皇太后,福寿安康,吉祥如意。”

    说罢,底下人呼啦跪倒,异口同声重复着皇帝的话,皇帝说完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慈禧也笑着喝了一杯,才免去了大家伙儿的礼。

    侍膳太监已布好了菜品,太后皇帝只浅尝即止,菜便一道道往回撤,这时慈禧笑着道:

    “皇帝多吃些吧,我瞧你近来有所清减。”

    皇帝毕竟年岁尚轻,只粲然一笑,道:“子臣近来长高了些,想是看着瘦了,是子臣的不是,合该多保重身子,免得让您忧心记挂。”

    慈禧看着皇帝的神色很是慈爱,如今的皇帝已长大成人,既聪颖又德孝,课业精通,偏偏模样又比别人生的好,她的亲儿子同治皇帝却是没法与之比较的,她希望他长进,又担心长进太过养虎为患,自己反复拉扯之下,她选择了试探。

    “听你这么一说,我就想起你小时候的模样,一晃眼,真快啊!”她径自微叹,眸光闪动:

    “再过一年皇帝合该大婚了,大婚即是亲政,到那时候我就去园子里颐养天年,离得远远儿的。”

    皇帝听得这话,温声道:“那可不成,子臣年轻不经事,还要您帮衬着才行,国事冗杂,我要请教您的还多着。”

    慈禧闻言放下手中的金嵌玉箸,笑说:“你这些年历练的不错,我很放心,归政之事在所难免,倘若我再握着不放,那些言官可有的说了,那我不是自讨没趣儿?罢了罢了,再议吧。”

    皇帝面色未变,回了声“是”,随后目光略过褚湉,褚湉立即会意,忙执壶斟酒……

    皇帝举杯向着慈禧,道:“我敬您。”

    慈禧面上始终挂着笑,丝毫看不出她的心意,喜怒不形于色,她执杯与皇帝同饮,天家母子是否真能如平民家一般母慈子孝,大概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用过膳,传膳太监们鱼贯而入,将膳食撤下,一应摆上果盘点心,御阶下演奏的中和韶乐才住了,慈禧道:

    “我听翁师傅说,皇帝除夕前天还在读书做策论,实在刻苦,眼睛都熬抠偻了,这御前的人当真没用!齐顺可在?”

    齐顺吓得着实不轻,忙跪下回了,慈禧居高凝着他,淡淡道:“身为皇帝的贴身内监,这点眼力见儿也不长吗?都是怎么伺候的?”

    齐顺心里一沉:“奴才罪该万死,求老祖宗开恩饶奴才一命!”

    还没等慈禧发落,皇帝平和道:“皇爸爸,万勿动怒,给他们八个胆子也不敢管我的事,这都怪我。”

    慈禧早知有这句,她太了解皇帝的脾性,身为帝王却宅心仁厚,太过仁慈,她自是看不上。

    “皇帝你有失身份了,大庭广众之下,为一个太监揽罪求情,这成何体统?况且你太过宽厚反让人得寸进尺,哪日爬到头上来怎么了得!”

    皇帝反一笑,开口道:“子臣是怕您气坏身子,今儿过节我只盼着您开心开心,我知错了,必定事事听从皇爸爸的教诲。”

    “现下没得让这奴才坏了您今日的好兴致,齐顺!还不滚下去!滚远些!”

    见慈禧没有出口反驳并治他的罪,齐顺如获大赦,使劲叩首谢恩,忙从近前退了出去。

    褚湉看着这一切,不禁一个激灵,果然是伴君如伴虎,即使安分守己也会被拎出来当靶子。

    慈禧端起手中的茶,顿了顿方道:“你也瞧见了,太监总不如丫头们心细,你还未大婚,身边不能没有悉心服侍的人……”

    皇帝微微抬眸,瞥见身侧那一抹窈窕身影,慈禧的意思他也明白不过,只是不想再演,便没有作声。

    慈禧突然抬手向褚湉招了招,口中道:“你过来,上我这儿来!”

    褚湉屈膝应了一声,脚步轻盈的来到慈禧一侧,慈禧笑着看了看她,又对皇帝说:“倾澜曾在我宫里侍奉的很好,人伶俐又稳妥,指过来御前再合适不过,你不要看在她是我身边过去的,就使唤不得,往后就由她近前伺候起居,这我才放心。”

    皇帝不好推辞,早早晚晚不把人安插在他近前势必不罢休,话到这等地步,只能应她。

    天已经黑的深了,加上积雪未融,更显得寒气逼人,而此时畅音阁的戏却已经要开锣了。

    慈禧率皇帝和一众皇亲国戚朝中,重臣来此听戏,褚湉也随着侍奉在侧,自她被慈禧钦点御前当差,心里便郁郁不开,受那些宫女的排斥也就罢了,现如今还要受皇帝的冷眼和提防,这种日子却才开始,想想顿感绝望。

    正当她面上无常心里却暗潮汹涌地立在皇上身边时,慈禧翻着戏折子道:“皇帝,要听哪出,你也来点吧!”

    “子臣随意,还是由皇爸爸的意思吧!” 他说的虽是随意,却像是不关心,无所谓模样。

    慈禧也由他,径自说着:“这出《吉曜承欢》怎么样?还是点《金庭奏事》?我倒是一时拿不定主意了。”

    皇帝略略思忖,不经意的转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道:“既是这样,折上的戏就都轮番演一演也好!难得您今日兴致这么高。”

    慈禧会心的点点头,不紧不慢的抿了口香茗,瑰丽的点翠衔珠凤簪被灯火映得耀眼异常,时过不久,锣声响起,在这喜庆奢靡下戏便开场了

    合着台上委婉悠长的唱腔,青衣、花旦、老生等等悉数登场,褚湉无精打采地站在皇帝旁边,她对戏曲没什么兴致,反而只觉无聊,渐渐昏昏欲睡。

    再看那些命妇和格格们个个儿都是听得津津有味,连慈禧都投入的用手指轻轻打着拍子,看到这儿,她实在没忍住就偷偷打了个哈欠

    皇帝不知道想些什么,这时侧目过来,正看到她此时的样子……

    褚湉一急,打到一半的哈欠就硬生生的给憋了回去。

    他只瞥了她一眼,眼神虽平静却也透着一丝漠然,随后也并没有去看戏,而是低头摘摘带带着手上的扳指。

    褚湉悄悄撇嘴,要不是人多,她还想翻个白眼儿,鬼知道,谁愿意来御前贴身侍奉,她巴不得躲得远远的,没得受闲气还要伺候着这位小祖宗,日子真难熬。

    台上正演着昇平除岁,那扮老者的伶人念白道:“当今圣上御极以来,深仁厚泽,迈五登三,真个古今无两,天地可参,我们身被恩泽,转忘帝力。古人说得好,幸逢圣明主,沉醉又何妨。”

    “皇爸爸”

    听得皇帝一声唤着,慈禧把心绪从戏曲中拉了回来,回头看向他,皇帝只道:“子臣听得有些乏了,想去园子里走走,透一透气。”

    慈禧迟疑了只一瞬,便道:“那你就去吧,不过记得过了子时要回来,大年初一的要吃煮饽饽才好”

    皇帝应了声,便在褚湉的随驾下出了阅是楼,褚湉心里一时的畅快,竟有解脱之感,一时间唱腔锣鼓声回荡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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