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宣战
皇帝还未走出几步,自门外慌忙快步进来一个奏事处太监,只见他行色匆匆,想必定是有紧要急事。
待他垂首过来,并与皇帝隔着些距离,弓着身子手上捧着一份奏折,直直将其举过头顶:
“万岁爷,有急奏!”
皇帝一凛,忙吩咐齐顺呈览,他急切展开奏折,一路看下去。
褚湉心内急剧的不安,大气不敢出,而皇后已怔在原地,一汪泪还残留在眼眶里。
褚湉猛地回神,但见皇帝一双手用力的捏攥着奏折的边角,可那是要多大的力气才能这般微微抖动。
她不由自主的快步来到他身旁,轻唤了一声皇上……
他沉默着,盯着奏折的眼神微怔,褚湉忍不住又唤了他一声,他才得以缓缓抬起眼帘。
褚湉从未见过他如此眸光,何以至于如此痛心疾首,如此悲愤交加。
她的心神蓦然一坠,不禁忧心的看着皇帝不放。
这一刻,皇帝目光逐渐涣散,缓慢的合上了奏折,半晌才幽幽的道着:
“运送我援朝士兵及军火的高升号,在驶入丰岛附近的海域时遭日本军舰拦截突袭,奈何高升号实为商船,无力抵御日本军舰与之抗衡,不幸被炮弹击中,尽沉海底……”
“对峙中,我朝军士宁死不屈,誓不纳降,此番,以身殉国者,八百七十一人!”
历史的残酷,战争的残酷也许才刚刚开始,褚湉内里一腔的悲恸哽在喉间,已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缓和他的心。
片刻,皇帝自言自语般的再次开口:“巴望着和谈,乞盼着调停,这次,朕看谁还再敢与朕提和谈!”
他说罢将合上的奏折,紧紧攥在手里:“关乎社稷存亡,这一战,非打不可,不仅仅是大清朝,还有全天下百姓的尊严,朕都要誓死守住,国仇不报,枉为人君,朕不想无颜面见列祖,更不能负了四万万子民。”
褚湉不自觉,泪水顺势滚滚而下,为他而心绞痛楚,更是为惨烈殉国的将士哀悼,这个国家的噩梦终将到来。
春和景明的影像下,只徒留有养心殿中,爱新觉罗载湉那一抹愤慨孤勇的背影,他决绝至此,背负着国仇家恨、祖宗社稷。
这场历史上举国浑噩哀恸的战争,自始至终,仿若只他一人,成败难测,后果也都推与他一人承担,他毅然决然的为这个国家而战,第一次他也开始真正为自己的命运抗争。
这厢还未平息心里的震荡,然噩耗再一次加急传来,高升号击沉的同日,日军偷袭驻守在牙山的清军,此次日本不宣而战,首战告捷,牙山失守……
皇帝接连不断电谕李鸿章加紧备战,不可丝毫懈怠,更是对沿海督抚发出指令要“不动声色,豫为备筹,勿大意江防。”
李鸿章或许也有私心在,亦可说他对战争的胜算并无把握,盼着洋人出面和解调停,也正顺应了太后的心思。
高升号事件前,皇帝早已在上谕中指出外国的调停纯属空言,明确指令他立即备战部署,万不能贻误时机,如今事态发展如此严重,论什么都为时晚矣,两国之战箭在弦上,为今,只等一道圣旨。
日本不宣而战前的一段日子,皇帝便整日筹措御敌抗战之策,他已全然不顾朝中那些主和之人乃至太后的牵绊,挺身站出来公开主战。
他没有办法,走到这一步,他就算有所担忧也不能后退,别人尚且可以躲在后面,他却不行,不战他会背负骂名,战败依旧是骂名。
他只能打,起码这样还有半成胜算,褚湉明白,皇帝的无奈之举,也可想象太后一派看来,皇帝不过是年轻气盛。
这一举动立即鼓舞了朝中主张抵御外敌的帝党官员,他们纷纷上奏,誓为国家和皇上马首是瞻,大力支持主战,同仇敌忾,要与日本殊死一战!
皇帝主战,太后主和,朝廷上下一时之间情势微妙,也许这明里暗里生出的裂痕难以拂去,更是在所难免,该来的总会来。
光绪二十年七月初一,中日两国正式宣战。
皇帝颁布宣战上谕,上谕中写道:
该国不遵条约,不守公法,任意鸱张,专行诡计,衅开自彼,公论昭然。用特布告天下,俾晓然於朝廷办理此事,实已仁至义尽;而倭人渝盟肇衅,无理已极,势难再予姑容。
着李鸿章严饬派出各军,迅速进剿,厚集雄师,陆续进发,以拯韩民於涂炭;并着沿江、沿海各将军督抚及统兵大臣,整饬戎行,遇有倭人轮船驶入各口,即行迎头痛击,悉数歼除,毋得稍有退缩,致於罪戾。
迎头痛击,悉数歼除,稍有退缩,致於罪戾……这字字句句皆是他的愤慨与决心。
事已至此,举国上下纷纷响应,太后见势头不可控制,且日本欺人太甚,不可再姑息,也就默许了宣战,没再加以些许阻挠。
奈何六十整寿在即,她再怨怪不甘也是徒劳之事。
此时的褚湉完完全全沉浸在战争带来的震撼与惶恐当中,只因她晓得那惨烈的结果,明明知道会发生,却只能束手无策的等待它的到来。
眼见着此时的皇帝积极备战,指挥布战,忘我般的全身心投入进去,她就越是难受,心中悬着一块巨石,一分一分的往下沉,整个人也似是陷入了沼泽当中。
紫禁城上方阴晴不定的诡变天空,没顶而来般的压抑着她,每一分感知都让人透不过气。
这一日,褚湉随着皇帝前往乐寿堂给太后请安,她坐在东暖阁临窗的通炕上,默默吸着水烟。
皇帝则坐在另一头,心有所思,缓缓转动着拇指上的满绿翠扳指。
而褚湉,只安安静静的立在不打眼的一旁。
天气正闷,殿外时断时续的响着蝉的噪鸣,东暖阁槛窗最下面的玻璃窗上,杏黄窗幔正寂寂垂着,云雾缭绕间光线悄然由上层的步步锦支窗洒进殿中,金砖地上反映着他俩的剪影,一左一右,沉默无语。
率先,太后打破了这寂静,打发伺候敬烟的荣儿下去后,长叹道:
“日本人蛮横无理,既然如今局势已定,就好好地和他们打一打。”
皇帝抬起头看向太后,太后又道:
“皇帝每日来请安时,也和我说说眼下的战况,让我这老太婆也知晓知晓,战事当头,我儿子操劳指战,我也不能不闻不问的过清闲日子,能帮衬上的我自然要帮衬你。”
皇帝听闻太后这一番论调,自然要表现得宽慰感动,现下就道:
“皇爸爸圣明,子臣只觉愧对您,本该让您安心颐养,不想却无力阻止与日本一战,是子臣不孝,这关头让您担忧伤神。”
太后微微轻叹,啜饮一口茶后才缓缓说道:
“就是这种关头,咱们母子才更要一心,忧心国家,忧心皇帝本是理所当然,不然我还算什么皇太后呢?”
“皇帝你就自个儿着手去做吧,那么现在,情势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