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如果真的是伶妃做的,除了皇帝,谁又能将伶妃怎么样呢?
再者,伶妃又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就是因为曲青和汤书榆都不想选她,便小心眼地杀了她们,还想嫁祸给自己。
那也不至于,毕竟一开始凶手并不想杀汤书榆,是因为想嫁祸给自己,后面又不知道为什么转换目标想嫁祸给胡忧,最后阴差阳错又到了汤书榆身上。
不过黎元筝更好奇的是,凶手为何突然转变目标放过自己,找另外的替罪羔羊,难道仅仅是因为仵作的话,而胡忧恰好在尚衣局,可以接触到绫珞丝吗?
比起这个,黎元筝更愿意相信,暗地里,有人有意保她,而且那个人,是让凶手惧怕的人……
黑夜里思绪万千,左右都睡不着,于是黎元筝披上外衣起床到外面四处走走透气,恍然间感觉到前方大树底下好似有火光和有女子的抽噎声。
走进一看,是一宫女在烧纸钱,不知道在祭奠什么人。
许是注意到有人的靠近,那女子大惊失色,一双泪眼满是戒备地看着黎元筝。
见此情景,黎元筝简直是有说不出的尴尬,她不是故意打扰人家的,不好意思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打扰你的,只是方才在远处瞧见火光,还以为又走水了,我立刻就走……”
正当黎元筝转身要走之际,女子却弱弱地发出声音:“你不会说出去的对吧?”
在宫中烧纸钱是大罪,黎元筝差点忘了,反应过来后便急忙摇头,保证道:“当然不会。”
谁知这小宫女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哭得更伤心了……
见此,黎元筝有些慌乱,她其实一直以来都不太会安慰人,在冥影宫的那些年,除了和裴苑聊聊天,基本上都是她一个人在自言自语。
看小姑娘哭得梨花带雨的,黎元筝心有不忍,身上也没有带帕子的习惯,于是便扯下自己里衣袖子的一块衣料为她擦拭泪水,耐着性子宽慰道:“如果你愿意相信我的话,可以与我说说你为何难过吗?”
“我原本是浣衣局的一个奴婢,昨日又被调遣到皇后娘娘宫中,而我也是昨日才知晓,我的姐姐在一个月前死在了幽澜湖中……”
一个月前,幽澜湖……
黎元筝心下一惊,嗓音却有些颤抖:“怎么死的?”
“是…是四公主让人将她溺死的……”小宫女抽咽道。
闻言,那一幕残忍的画面好像又真真切切地出现在眼前……
“我与姐姐本是仑野王进献给凛皇陛下的,谁知陛下只宠幸过姐姐一次,便将我们姐妹两个交由伶妃娘娘做奴婢,后来许是因为我笨手笨脚,就让我到浣衣局去了,而我姐姐被四公主要了去。”
“我原以为,姐姐不管怎样都会比我过得好,谁知竟然会发生这种事情……”
“而皇后娘娘知道我与姐姐的来历,许是看在仑野王的面子,许是因为姐姐的死,怜悯于我,才让我去她宫中做事。”
小宫女掩面而泣,断断续续地说着。
黎元筝这才认真仔细地看清小姑娘的脸,果然称得上绝色美人,怪不得会被进献,当初没怎么仔细看她姐姐的模样,想来也只会更好看。
看她的样子还有些稚气,黎元筝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小姑娘红彤彤的眼睛脆弱地看着她,“我叫汀雨,前些天刚满十四。”
才十四岁?那北凛皇帝都年近半百了,这不是老牛吃嫩草吗?!!
凭什么国家与国家之间的利益往来,要牺牲女人的幸福,何况眼前这小姑娘被送过来的时候才十三岁多……
越想越觉得悲哀,黎元筝顿时生出一股无力感,叹了口气,抱了抱小姑娘,“那我比你大了将近三岁,我叫黎元筝,是司学监的女官,若以后有什么麻烦,都可以来找我,至于你姐姐的死……”
“我知道的,黎姐姐……”
她都明白的,她一个小小的奴婢,除了努力活下去,又能做些什么呢?
虽然很残忍,但是她们都不得不承认,这本就是权力至上的世界,生来低微的人,连活着都是很难。
黎元筝回去也是一夜未眠。
“昨夜未曾休息好吗?”叶允一进门便看见窗边托腮沉思的少女。
“没有,还好。”
黎元筝见他来了,站起身接着整理书册,但情绪不佳,只是淡淡地回应着。
“元筝,如今也已经证实,汤书榆的死确实与伶妃有关,而曲青的绫珞丝伤痕,也确实是伶妃所致。”
叶允沉声陈述着这一个事实,一个就算是真的,她也不能怎么样的事实。
她要查,他便帮她,可是知道结果又如何?
黎元筝自嘲一笑,“你说,为什么像我这种人,连活着都是奢侈。”
“你与她们不一样。”
叶允走上前,抬手抚平女子眉头的愁绪,缓缓地开口道:“皇宫本来就是是非之地,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或许她们并未真的做错什么,也许是运气不好,也许是其他的,可是她们就是惹了不该惹的人,才会如此,生死无常,看开一些吧。”
“看开一些?”
黎元筝转头看着他,一双明眸中却满是苍凉,“我答应过阿娘要好好活着,可是我却没有办法听阿娘的话不去寻仇,当初那群人的目标明明是我,我的阿爹阿娘是因我而死,当年我才九岁,我又是做错了什么,惹上了什么人?才让人千方百计要将我赶尽杀绝呢?”
“你阿娘不想要你去寻仇,是因为她想要你平安,正如现在,我亦想要你平安。”
叶允目光灼灼地盯着眼前的女子,复又开口道:“元筝,在这王权之下,无时无刻都会有人因为各种原因死去,我知道你面对这些不公会心有不甘,可是,很多事情,你须试着学会接受。”
黎元筝轻轻点了点头,她九岁之前,一直跟着阿爹阿娘四处游走,还有一个傀叔时不时会来看她,给她带一些好玩的东西,好不容易在漠北定居,阿爹阿娘却被人残忍杀害,傀叔也不知所踪,也就是从那一晚她才明白,他们一直以来,并不是游历四方,而是带着她躲避追杀……
而在那之后,她不知该去哪,亦不知该如何活下去,那时,周冥出现在她面前,盯着她的眉眼看了许久,像是透过她在看什么人,最后收她为徒,将她带回冥影宫保她性命,但条件是不让她去复仇,于是之后那将近八年的时间,她被困在那一方楼宇,直到去年她满了十六岁没多久,周冥同意让裴苑带她出来游历,并告诉她,她可以走,但是若是动了不该有的念头,他会杀了她。
所以,在出冥影宫之前,她十六年的人生里只经历过阿爹阿娘的死去,而来北凛后,她见过舞女,琴师,宫女,女官各因为不同的原因死去……
而就算查出真相,她也并不能做到让有罪者伏法,无罪者昭雪,只因,在王权之下,人有高低贵贱,生来卑微,又如何与那高高在上的权力相斗?
那是不是真的应该如叶允所说,她应该学会接受?
看着眼前女子失神难过的模样,叶允心中一痛,“别人的事,我或许害怕你涉险,但是你阿爹阿娘的死,是你的心结,我必会帮你。”
听着他信誓旦旦的话语,黎元筝错开那炙热的眼神,岔开话题道:“听说各地王侯的子嗣已经到了凛州城,明日便要入宫做皇子伴读,我们司学监是不是要忙起来了?”
叶允笑着点了点头,“等一下你去将明日授课要用的东西统筹好,至于考校要用的试题,我已让珍珠誊写,你再检查一下是否有误。”
“全部都是珍珠誊写的吗?那未免也太辛苦了些,我日后一定勤加练字。”黎元筝有些懊恼。
“黎姐姐画技精湛,以后若是碰上需要作图的,还是得劳烦黎姐姐了,誊写这事,还是珍珠来吧。”
宁珍珠不知何时已笑意盈盈地出现在门口,手里是一沓抄好的试题。
见此,叶允笑着宽慰道:“你与珍珠各有所长,练字这事得日积月累,不必急于一时。”
黎元筝轻轻点了点头,突然又想到了谢蕴,之前还信誓旦旦地跟他说要查出真相,可如今却打算放弃,心中思量着得找个时间与他道歉。
日暮时分,一女子在官署门口来回踌躇着,最后竟斜靠着官署对面的大树百无聊赖地盯着那大门口,待看到一身着深绯色官服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她急忙迎了上去。
谢蕴看着女子着急却又迟疑的模样,唇角微扬,半带轻笑道:“怎么了?”
黎元筝抬头对上谢蕴深邃的双眸,一时讷讷,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我放弃了。”
谢蕴似乎对此并不意外,平静地说道:“我是不是承诺过你,就算你说出真相,我也会保你性命。”
“倘若那人在你之上,权力远大于你呢?”
听出了女子语气中的惶恐,谢蕴不以为意地挑眉,“是吗?”
“我若说凶手就是伶妃娘娘,你信吗?”
黎元筝想起之前与他谈论的时候,他的怀疑态度,忍不住问道。
“信。”
“你之前不是质疑我吗?”谢蕴如此坚定的回答让黎元筝觉得有些许意外。
“我之前只是问你,何来质疑。”谢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听着谢蕴的话语,黎元筝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是的,他当初只是问她,为什么伶妃杀一个小小的女官要用这么多手段,也并未否定。
“应该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被曲青不小心听到了,所以才想不着痕迹地将她杀害,接着才有后面那一系列事情。”黎元筝猜想。
“所以你真的要放弃?”谢蕴再次问道,眸色晦暗不明。
看着他这样的神情,黎元筝有些沮丧,“你对我很失望吗?”
谢蕴微微一笑,“既然这次你不要,那我便只能等下次了。”
想起他上次说的话,现在又感觉他一定要给自己一个恩情的样子,黎元筝迟疑片刻,还是开口问道:“我身上有什么你需要的东西?”
“嗯。”
见谢蕴如此坦率地承认了,黎元筝飞快地思索了一遍自己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答案是——没有。
难道真的是看上了她这点小姿色?
思及此,一层淡淡的红晕染上双颊,黎元筝恍惚间,一股温热喷洒在耳垂旁,低沉的嗓音传来:“放心,谢某对女色没有兴趣。”
黎元筝有些羞恼,一把推开谢蕴,为什么好像她想什么他都知道,这男人,难道真的会窥探人心不成?
正在她思虑之际,谢蕴突然笑道:“子悠平日里可不顺这条路,今日莫不是为了美人?”
黎元筝有些惊愕地转头,发现叶允不知何时已站在不远处,双眸紧盯着他们两个,像是已经看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