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想不到这幽澜湖中心的小岛竟然这么荒凉。”看着眼前的景色，黎元筝忍不住说道。
几颗光秃秃的大树，还有几乎可以说是寸草不生的地面，头顶适时的还飞过几只乌鸦……
凉风习习，正在黎元筝呆滞之际，头顶传来一道慵懒的嗓音，“在下的身体，黎女官抱得可还舒服？”
随着谢蕴足尖点地，黎元筝也落于地上，而谢蕴揽在她腰间的大手早已在落地之时不动声色地收回，反观她自己，整个人还紧紧贴着他。
意识到这一点，黎元筝急忙松开手，两坨淡淡的红晕不经意间染上脸颊。
对方对她的窘迫不以为意，一双凤眸漫不经心地看着那湖水，幽幽地开口道，“这北凛皇宫的深处，是一个巨大的漩涡，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就好似这幽澜湖之水，看似平静，暗地里却有许多无形之手一起搅动着，皇帝，皇子，后妃，大臣与王公贵族，甚至是宫女太监，都卷入了这场看似平静，实则汹涌的权力斗争之中，但是那些隐藏在背后的肮脏东西，最终都会一一浮现。”
“那，你呢，是局外人还是局中人？”黎元筝看着眼前的男子，明明就在眼前，却觉得他好似一团迷雾，让人看不真切。
“你以为呢？”谢蕴低头微笑着看着她。
黎元筝摇了摇头，又浅笑道：“我不知道，但是我想知道的是，上次上元节的案子，当真就那么简单吗？”
“重要吗？”
“为何不重要，王公贵族的命就是命，你们愿意在乎的人的命就是命，无辜的普通人的命就不是命吗？”黎元筝看着他淡漠的样子，又想起师父和叶允也说过类似的话，忍不住质问。
为什么都这样，真相为何不重要？
阿爹阿娘死去的真相不重要，
舞女和琴师死去的真相不重要，
曲青和汤书榆死去的真相不重要…
到底要死多少人，又或者说，要什么样的人死去，那真相才重要？
“那你想怎样？”谢蕴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一双凤眸却沉静如湖水，波澜不动。
“我想要真相，一个可以告慰死去冤灵的真相，我想要有罪者伏法，无罪者昭雪，死者得以安息。”黎元筝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认真说道。
谢蕴看着她坚定却又带着些许期盼的眼神，一双眼睛里面好似布满星辰，在这寒风凛冽的夜空下更显得熠熠生辉，让他原本沉静的眸中闪过一丝别样的情绪，不过也仅仅只是一丝，转瞬即逝。
良久，他轻笑出声，道：“想要我帮忙？”
黎元筝轻轻点了点头。
“可是我这个人从来不平白无故地帮人，黎女打算用什么来交换？”
听着谢蕴这无赖语气，黎元筝顿觉无语，但还是好脾气地说道，“其实我也不需要谢大人帮我做什么，只是想让您行个方便，让我重新验尸，可以吗？毕竟，这也有利于谢大人的一世英名呢。”
“好吧，为了我的…”谢蕴顿了顿，带着点更为戏谑的意味，凑近一字一字道，“一世英名。”
随后谢蕴就带着黎元筝出宫去韶婉儿的墓地。
深更半夜，一男一女一前一后地行走于苍茫的夜色下，到一墓碑前停下脚步。
见此场景，黎元筝愣了愣，转头再扫视了一圈四周，确定没有其他人之后，仍然不死心地问了一句：“你确定就我们两个人？”
谢蕴不置可否，对她露出一抹礼貌的微笑，转而拿着他的竹笛走到一边大树底下石头上坐下，悠然自得地看着她。
她可算是明白了，谢蕴这家伙敢情就是打算让她一个人大晚上在这挖坟墓。
虽然知道他这种贵公子必然是不可能动手干这种事情的，但是还是忍不住怼道：“谢大人这算哪门子帮忙，早知如此，我自己也可以直接来开棺验尸，要您有何用？”
“之前也不知道是谁说，不需要我的帮忙，只需要我行个方便，没有我的准许，你还能随便挖人坟墓，嗯？”
虽然面具遮住了他的表情，但黎元筝不看也知道，那表情肯定很让人很讨厌……
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黎元筝自认倒霉，不和这贵公子计较，随即便去不远处废屋中找了把还能用的锄头，撸起袖子便开始干活。
春天刚过，初夏的夜晚还是比较寒凉的，黎元筝虽然在干活，但还是被冻得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反观谢蕴，直接靠着大树睡着了，看起来倒是惬意十足。
说实话，黎元筝虽然自幼习武，但小时候阿娘也不怎么让她干重活，后面被周冥收留，除了没有自由之外，还是好吃好喝招待的，她不能说是娇生惯养长大，但是也谈不上多么劳苦。
所以现在不过干了半个多时辰，双手已经被磨起水泡。
“您可真行，半夜三更不睡觉让本公子带几个人过来墓地做什么？”
黎元筝闻声抬头，便一衣着墨绿色衣衫男子念念叨叨地赶来，后面跟着两个举着火把的黑衣人。
估计也被声音所扰，谢蕴慢慢睁开眼，缓缓伸了个懒腰，些许不悦道：“怎么才来？”
说完又看向撸起袖子，衣裙都染上泥土，一身狼狈干活的黎元筝，眼神无波无澜，淡淡说了句，“帮她验尸。”
墨绿色衣衫的男子这才注意到黎元筝，在见到她的那一刹那，桃花眼闪过一丝错愕，眯了眯眼，转而坏笑道：“哟，你不早说，如此良辰美景，竟然还有美人作陪，实乃人生一幸事。”
说着便走上前接过黎元筝手中的锄头扔给身后两个黑衣人，墨绿衣衫男子一个眼色，身后两人便急忙干起活来。
黎元筝看着眼前这画面，说不出来的奇怪，看向谢蕴问道：“这几个人是你找来帮忙的？”
闻言，倒是墨绿衣衫男子率先笑道：“在下上官琅轩，是…”上官琅轩看了一眼面具下一脸惬意的谢蕴，顿了顿道：“是那位……嗯，谢大人的好友，今夜特地来帮姑娘。”
“哦，原来是上官公子。”黎元筝礼貌性地在嘴角扯出一抹僵硬的笑意，抱拳行礼，她不明白谢蕴为何不叫个靠谱的仵作来，反而叫个公子哥……
许是看出黎元筝的疑惑，上官琅轩勾唇笑道：“小美人可别怀疑本公子的能力，我们上官家可是世代行医，说不定就能帮姑娘呢。”
“那便有劳了。”
果然是男女体力有很大差异，很快，那两个黑衣人就把棺材给挖出来了。
黎元筝拿起一火把便上前去查验，虽然她一向胆大，小时候跟着傀叔研究毒药，也看过不少尸体，但是今天这个，还真的是瘆人，几个月过去，韶婉儿尸体已经腐烂了不少，连瞳孔也已经腐烂，眼睛早已空洞，但仍然可以看出眼周干涸过的血迹，嘴唇和脸颊皆发黑，确实是中毒之症。
“你们过来看看，韶婉儿当时除了中了神志不清的药物捅了自己一刀外，确实还中其他毒了。”
黎元筝见谢蕴依然不打算搭理自己的样子，只得偏头看了看微微诧异的上官琅轩，问道：“上官公子可认识这种毒？”
“认识，这不就是清落剧毒血染花嘛。”上官琅轩随即恢复一副笑容可掬的模样。
见结果与自己猜想无异，黎元筝更觉得背后凶手的可怕，一个是舞女，一个是宫廷女官，何至于对她们用如此剧毒，这两个人的死，到底有着怎样的联系……
黎元筝思忖片刻，整理了一下情绪，看向那置身事外的男子，“谢蕴，相信你自己也清楚，上次舞女琴师案并没有这么简单。”
“所以？”
谢蕴缓缓睁开眼，好笑似的看着她。
“我觉得，这背后之人，和此次女官案件也有关系，”黎元筝说着便走到谢蕴跟前，一把拽住他的衣袍讨好般地接着道：“谢大人可以顺便利用此次女官府案的机会，一举揪出幕后凶手，戴罪立功！”
“噗——”
“哈哈哈哈——”
像是听到了极好笑的事情，后面的上官琅轩先忍不住笑出声来，但是由于感受到一记阴冷的眼风，还是识时务地闭嘴了。
接着，谢蕴寒凉的目光又缓缓落在拽着他袖子的那双脏兮兮的手上。
黎元筝自然也知道她那挖过坟墓碰过尸体的手脏兮兮的，但是她就是故意的，谁让谢蕴坐在这跟没事人一样……
“啧啧啧，小美人，你的手都受伤了，我帮你上点药吧。”倒是上官琅轩率先开口，从腰间掏出一个小药瓶，走过来握过黎元筝的手，一脸怜惜的样子。
“没事没事，我皮糙肉厚，磨起了点水泡不碍事。”黎元筝尴尬地笑了笑，又偷偷瞥了一眼谢蕴，谁知道刚好目光相撞……
“可以，但我是为了你才愿意的。”谢蕴缓缓启唇，眸光深深地看着她，嘴角却是温和的笑意。
“所…所以呢？”黎元筝被这眼光看得心里发怵，特别是，老觉得他笑起来准没好事，特别是这种看似温和的笑容……
“所以，到时候，记得回报我就行。”谢蕴俯身在她耳边低语道。
黎元筝想了一下，反正她也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便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见此，谢蕴嘴角笑意更甚，“你确定，我要什么你都愿意？”
“除了钱，其他都好说。”认真思索片刻，黎元筝再次肯定地答复道。
一旁的上官琅轩笑着插嘴道：“小美人，你就不怕他要你以身相许？”
简直是天大的笑话，黎元筝嘴角抽搐了一下，“你是看不出来谢大人有多嫌弃我嘛，他要我以身相许？小猪都会上树了。”
除了长得还行，女子应该有的温静娴淑等优良品行，她一个都没有，除非是好色之徒，但凡有点追求的男子，就像这些贵公子，都不会看上她的，对于这点，黎元筝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反正她对男人来说，应该是毫无吸引力可言的，毕竟在冥影宫就她一个女的，但除了裴苑和张护法，剩下的男人不厌弃她都不错了。
“现在城门已关，黎女官怕是不好回城了，今晚住何处？”谢蕴淡淡的嗓音传来。
听他这么一说，黎元筝确实是有些困了，不过她也不是没干过在树上打盹的事情，虽然说今夜有些寒凉，但是也无妨，不过转念一想，又看着眼前的男子调侃道：“所以谢大人您不也回不去了嘛，看您这么淡定，莫非在城外有私宅？”
谢蕴莞尔，“自是没有，但是谢某可以去上官公子家住一晚，就是黎女官是女子，跟着我们男子，怕是有损名节。”
上官琅轩在一旁强忍笑意地附和道：“若是黎姑娘不介意的话，可以到寒舍将就一晚的。”
“谢大人说笑了，我又不是什么大家闺秀，没什么名不名节的，实不相瞒，我从小就是在男人堆里面长大的，既然上官公子不介意，那在下便叨扰了。”黎元筝笑着答道，并假装无奈地耸耸肩。
虽然她有点故意和谢蕴对着干的因素，但她可没说谎，毕竟整个冥影宫可就她一个女子，虽然周冥限制她的自由，除了裴苑，也不怎么见得到其他师兄弟，但也确实是在男人堆里生活，况且如今她是真的困了，这大冷天的，在屋里休息还是比在大树上好的。
上官琅轩的屋舍虽然只是个不算特别大的竹屋，但是卧房也够住了，院子里面和周围都种满了各种奇花异草，药香四溢，清幽雅致，倒是别有一番韵味。
黎元筝见到这竹屋的第一眼便觉得，她以后若是有机会的话，也要建一个这样的小屋生活。
黎元筝一进屋，又想起自己刚挖完土，现在全身上下还脏兮兮的，正想去找点清水整理一下，便响起来敲门声，黎元筝一开门便看到一面容艳丽的女子手捧着一干净的衣裙，后面还有数个美貌女子人手端着一盆热水。
最前面的美丽女子笑着率先开口道：“姑娘，这是我们公子让我们送来的，让我们伺候姑娘沐浴更衣。”
黎元筝被她们的话吓得愣住，急忙开口道：“不用不用，你们放这里就行，我自己来。”
心中不禁感慨，果然是贵公子，连婢女一个个的都如此貌美，她差点被这简朴竹屋的假象给欺骗了。
与此同时，另一屋内，墨绿衣衫男子给对面白衣男子把脉之后，叹了口气道：“近些年来，随着你修为的提高，这反噬是越发严重了，好在如今找到了解决之法，”然而好像又想到了什么，眯眼笑道，“不过我竟不知，你什么时候也这么菩萨心肠了。”
言语间，白衣男子已运功平息，嘴角还残留着一丝血迹，妖艳至极，一双凤眸幽深，绝美的俊颜在摇曳的烛火中忽明忽暗，轻笑一声，“陪她玩玩罢了，毕竟，她还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