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黎元筝回到屋中,觉得还是有些闷,想开窗透透气,却发现窗棂上还放着半根未燃尽的迷烟,心下一惊,连忙捂住口鼻将那迷烟给熄了,然后将门和所有窗户都打开。
“若不是因为噩梦惊醒,恐怕我根本不会知道今晚的事。”黎元筝沿墙滑坐在地上,抱着头喃喃道。
待迷烟已消散得差不多,黎元筝又起身将窗户关上,将一切恢复原状,闭眼假寐。
过了许久,推门声音响起,凌萱将窗户上未燃尽的迷烟收好,试探性地喊了一句,“元筝”
见对方仍在熟睡,便默默回到床榻之上躺下。
黑暗中,黎元筝睁开一双眼睛,眸中尽是不解。
凌萱,究竟有着怎样的秘密?
翌日
女官们一大清早便都起身前往教仪司学习了,无一迟到。
为此,黎元筝不由得感慨叶司学强大的号召力。
第一天的课主要是讲北凛的一些宫规礼法,以及身为女官在出席各种场合的礼仪,包括如何穿着、如何行动、如何言谈等,故教习之人,除了叶允,还有一位宫中的礼仪教习嬷嬷。
“身为女官,免不了会参加一些宴饮,礼仪秩序井然,座席亦有主次尊卑之分,尊者上坐,卑者末坐,而见到宫中贵人时,女子应行万福礼,像这样,对人行礼时,上身略弯,微屈膝,双手在襟前合拜……”吴嬷嬷边说边示范着。
言语间,叶允的目光落在那单手撑在桌子上昏昏欲睡的女子身上,微一挑眉,抬手示意嬷嬷暂停,顿了顿道,“黎元筝”
昨夜因为凌萱那奇怪的举动,黎元筝想了一晚上都未睡着,因此如今上课时犯困,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叫自己,黎元筝一睁眼,便发现四面八方的目光全都落在自己身上。
“嗯?”黎元筝略显尴尬,压着嗓音问道。
旁边的曲青小声提醒道,“叶司学叫你呢。”
黎元筝猛一抬头,便看见叶允那玩味的眼神,吓得她急忙站起身来,忐忑道:“叶司学,您叫我?”
叶允眸光微闪,笑道:“方才见元筝你似乎听得有些无聊,想必是都会了,来,你上来给大家示范一下吴嬷嬷刚才教的礼仪。”
黎元筝简直是欲哭无泪,她什么都不会好不好,这上去也不是,不上去也不是,但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求助般的目光看向吴嬷嬷,而对方只是回她一个慈祥以及肯定的笑容。
死马当活马医,黎元筝凭着微弱的印象示范了一下,动作可以说是相当滑稽……
毫无意外的,收获了全场哄堂大笑。
黎元筝嘴角抽搐了一下,目光楚楚可怜地望向叶允,就差没跪下来求他放过了。
叶允敛起了笑意,正色道:“下次认真些,回去将今日所学内容抄写二十遍。”
终于熬完了漫长的一上午课,黎元筝浑浑噩噩地从教仪司走出,突然感到背后有人拍了一下自己,一回头便看见凌萱满目担忧地看着自己,一双眼睛纯洁无暇,“元筝你没事吧,昨夜未休息好吗?”
黎元筝愣了一下,转而笑着摇头,“没,昨晚睡得挺香的,不过我这个人向来嗜睡,如今可能是春困犯了。”
闻言,凌萱拉起黎元筝的手,笑道:“你呀,我明日给你做个提神的香囊,保证你明日不犯困。”
“既如此,那便谢谢凌姐姐了。”黎元筝附和地笑着,心底却是有些颤抖。
吃过午饭,黎元筝觉得无聊,便想着四处逛逛。
“救命啊——”
听到呼救,黎元筝脚步一顿,随即便迅速朝着声音的来源奔去。
只见一女子发髻凌乱,身上的血渍痕迹让人不难看出是受了鞭刑,被关在一只竹编的笼子里面,被两个太监一会提上一会又按入水中,而旁边则是一位锦衣华服的少女,约莫十五六岁,正在放声大笑,除华服少女旁边的大宫女外,身后站着一群宫女,无不战战兢兢。
待黎元筝行到那里,入目的一番景象便是如此,她深知此事不该管,毕竟那华服少女看着就很贵气,不是她能惹得起的。
可见那笼中女子痛苦的表情,黎元筝叹了口气,还是抬步走上前去,福了福身子行礼道:“这位贵人,不知那女子所犯何事,要被如此对待。”
闻言,少女收起了笑容,转头挑眉打量了一下黎元筝,轻蔑一笑,“贵人?你不认识我?”
“奴婢是新入宫的,故还未有幸得见贵人,不过奴婢看贵人气质不凡,姿容绝代,莫不是四公主殿下?”黎元筝镇静地答道,脸上保持着温和的笑意。
其实她也是根据这四公主的年岁样貌猜的,听说北凛皇帝近些年虽重迷信,但却独宠伶妃,故而也未曾选秀添新人,皇子们也还未娶妻,所以在宫中十五六岁还这么嚣张跋扈的女子,应该是北凛四公主——齐芯苒。
“你这伶牙俐齿的,倒还算聪明。”齐芯苒笑着道,转而脸色一变,“不过,你可知道多管闲事的下场?”
“公主明鉴,奴婢并非多管闲事,只是奴婢听闻四公主殿下素来仁善,故而好奇那女子做了何事而惹恼了公主殿下。”黎元筝回道。
“素来仁善,这说的不应该是皇姐吗?本宫可是出了名的嚣张跋扈,你不知道吗?”言语间,齐芯苒眼中闪过一丝寒光,“顺便告诉你,那宫女并未犯什么事,只不过本宫看她不顺眼罢了,就想玩弄她,你又有什么资格管?”
虽然是习武之人,但长时间维持一个动作,黎元筝的腿也已经有些许麻,但她算是明白了,这公主不但刁蛮任性,似乎对她姐姐也有着几分敌意,阿谀奉承也没什么用,便也不说话了,暗叹自己今日果然管了不该管的事情,人没救成,反而把自己搭了进去。
见黎元筝不出声,对方似乎更为恼火,厉声道:“抬起头来!”
黎元筝缓缓抬起头,平静的看着眼前女子,清眸流转,无波无澜。
齐芯苒凝视着眼前这张几乎可以称作倾国倾城的脸,冷眸微眯,笑道,“长得不错,就是不知道划上几刀会怎么样?”
“公主,奴婢是新选拔的女官,虽还未正式上任,但按北凛律法,女官犯事,应交由慎刑司处理,您不可私自用刑。”黎元筝开口道。
“本宫就是要动用私刑,但那又如何?本宫堂堂北凛公主,看你不顺眼,自然是想做什么便做什么,青尤,把刀拿来。”
话音刚落,只见旁边那大宫女便已将刀递上。
“公主,这人咽气了。”
正在齐芯苒拿起刀正要上前之际,湖边那两太监走过来颤颤巍巍禀告道。
“这么没用,就死了?”齐芯苒眉头蹙起,似有不耐,转而邪笑道,“不过,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人命对这个公主而言,好像就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说完便又拿刀指向黎元筝的脸。
黎元筝冷眼凝视着,暗运内力,对于这样残暴的人,身份尊贵又如何,她要给眼前这个刁蛮公主一个教训。
“住手!”
听到这声音,在场的人皆转头望去,只见二皇子不知何时正往这边赶来,脸上已有愠色,而其后缓缓而来的谢蕴,嘴角则是勾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
“参见二殿下”
众人都连忙跪了下去,不敢吭声,黎元筝由于蹲久了,腿一软,直接跌落在地上。
齐芯苒霎时间愣住,“皇皇兄,你怎么来了?”
“你在此处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到底是想干什么?”齐墨语怒道。
齐芯苒撇撇嘴,讨好般笑道,“皇兄,这些贱奴不知礼数,冲撞了我,不该罚嘛?”
“这么巧,三天两头就有人冲撞你?你看看你这段时日,都杀了多少人了?”齐墨语说着便把她手中的刀夺过往旁边一扔。
“二殿下明察,此次真的是这个不知好歹的贱奴先冲撞了四公主。”那名唤青尤的宫女指着跌坐在地上的黎元筝道。
人命在权力面前,不过卑微如蝼蚁,思及此,黎元筝嘲弄一笑,对上齐墨语探究的眼神,开口道:“奴婢不过是问了一句四公主为何要那样对刚才那被淹死的女子,如果这冲撞了公主的话,奴婢无话可说。”
齐墨语静静看了她一会,良久,淡淡开口道:“今日这事,到此为止,将湖中那女子,好生葬了吧。”
说完看了一眼齐芯苒,带着警告的意味,便转身离去。
齐芯苒强忍着怒气,狠狠地瞪了黎元筝一眼,留下一句“你给我等着”,便忙去跟上齐墨语的步伐。
黎元筝呆滞地看着那湖中女子的尸体被太监打捞起来带走,眼睛一眨不眨的。
待人都走后,谢蕴轻笑着开口,“怎么,黎女官还不想起来?”
黎元筝回过神来,扬了扬下巴,淡淡出声道:“我腿麻了,谢大人能拉小的一把嘛?”
谢蕴将手伸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静静凝视着她,嘴角保持着淡淡的弧度,黎元筝抬头,依旧是那个银色骨碟面具,在午后日光下泛着独有的光泽,就那么毫无征兆的进入她的眼睛,让她看不清他眸中情绪,在这静谧的对视中,黎元筝缓缓将手放入他的掌心,
他的手,很温暖,这是黎元筝当时的感受。
随着他的用力一扯,黎元筝踉跄着从地上起来,跌入他的怀抱,他身上萦绕着一股淡淡的幽香,沁人心脾,让她一时忘记了呼吸,抬头怔怔地看着他,而对方只是慵懒地注视着她,嘴角笑意未减,如此近的距离,让黎元筝不由得心跳加速,脸红了起来,忙从他怀中脱离开来。
“黎女官还真是无时无刻不见义勇为。”谢蕴依旧笑着调侃,眸光却幽深了几分。
“今日我知道了,没那个权力,还是少管闲事,免得救人不成,反而把自己的性命也给搭进去了。”黎元筝抬眼苦笑着,转而凝望着那波光粼粼的湖面,叹了口气又问道:“宫里的贵人门都这般视人命为草芥吗”
“此湖名为幽澜湖,它似乎一直都这样静静的。”谢蕴淡淡地出声,懒散的声调让人不知其意。
这答非所问的,黎元筝也不知他有没有听到她的问题。
“可是,刚刚却有一个无辜的生命溺死在里面。”她走到湖边,双手掬起一捧湖水,面色沉静,双眸却不可抑制地颤动,紧紧地盯着手中的湖水,缓缓将双手打开,让其流逝……
世间情薄,人凄凉,也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