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两相望
而家底本就被其父掏空,次日此事传遍后,突然冒出许多拿着父亲抵押给他们的房契地契和欠条找上门来。对方气势汹汹,人多势众,孤儿寡母的也没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收房收地。
幸好,收房的其中一个打手,见其可怜,帮他们将柳项珞生母屋子藏着的首饰都偷了出来,这才有了活下去的根基。
柳项珞的生母虽是娼妓出生,可也通情达理,即便知晓官路艰难,却也还是供他走科举之路。柳项珞也很争气,他不想辜负生母,所以读书刻苦。一篇文章,让他得到了古方书院兰先生的赏识,破例进入古方书院学习。日子艰难,兰先生就让其母进入古方书院做些帮厨洒扫的活计,也能挣些散碎银子傍身,也有了固定的去处。
一切都好似都在变好,但就因惹了同书院中几个富家公子,被人设计陷害,在他科考那日绑架了他的阿娘威胁他,柳项珞选择救自己的阿娘而错过考试。
回家后,柳项珞安慰格外自责的阿娘,说来年再考。可是,阿娘偏执的认为是自己拖累了儿子。况且她如今又是个病秧子,帮不到儿子太多不说,反而还要受她连累。
且,因她曾为娼妓,柳项珞没少因此被嘲笑、欺负。
夜里,柳项珞的阿娘将自己收拾妥帖,给柳项珞写了最后一封信。好多字她都不认得,也不知怎么写,只好空着,而她会写的那些都是柳项珞教她的。
她难得的给自己煮了个鸡蛋,上一次吃鸡蛋还是在三年前。她拿出曾流落花楼第二年给自己重金买的鹤顶红,混着鸡蛋吃了下去。
这些年来,她所有衣裳首饰都已变卖了个干净,只有几件别人不穿了送她的粗布衣裳,已经有很多补丁了。所以她只能尽力的将自己收拾干净,看上去,好一些。
翌日清晨,柳项珞发现她时,她早已咽气。阿娘写了诸多叮嘱,却在最后一行向他道歉,说是吃了一个买给他补身子的鸡蛋,这辈子临到头,走时也是吃着好东西走的,她不后悔。
她说,她吃的鸡蛋是刚下的鸡蛋,她服的毒药也是顶好的鹤顶红,她养的儿子,也是最有出息的儿子。
柳项珞失去了阿娘,就像没有了在这苦世挣扎的支撑。他照例去书院,用剩下的所有家当和书册换了一瓶梨花醉下了毒,假意向害死阿娘的凶手卑躬屈膝的求饶认错,将自尊彻底丢弃,才让那富家公子喝了一杯。
但,一杯也够了。
可因为柳项珞没什么钱,买的也是最常见的毒药,那富家公子也只喝了一杯,所以那人还是被全力救了回来。
不过,那富家公子身体受损,成了个常年得喝药的病秧子。
仇人未死,且还过着众星捧月的奢靡日子,柳项珞咽不下这口气,所以上山投靠了山匪,而后夺位杀死老寨主成立了新寨子,才得以报仇雪恨。
报完仇,柳项珞舍不得死了,他贪婪的想要更多,想要真正成为阿娘信中所写的有出息的孩子,让阿娘骄傲。
得以听闻当今帝王便是有妖助力才得以灭国良渚,而今两国合并,柳项珞便也开始效仿,寻找妖怪异类。
此后,一个神秘人将柳项珞引见给了一个妖怪,那些小妖怪都是颩鞥的属下。
柳项珞声称不需回报的给妖供奉活人,会非常虔诚,直到他死后,他的子孙后代也仍然会向他们供奉。
刚开始,柳项珞也只是每月特定时间向妖供奉十个活人,而后来,妖就派了那个神秘人来改他寨中的风水布局,教他养小鬼的方法。
柳项珞就想着利用这些风水布局和妖来达到两全其美的结局,所以,他以为女儿比武招亲为由,算计了所有寨子的人。
若非茶溯洵这个意外,这些寨主早就一起死了,也就不需要,他把剩下活着的人聚在一起,令他们陷入永远自证辩论凶手的场景,直到饿死。灵魂就会跟已经死了的那些寨主一样,陷入不知自己已然死亡的困局,从而让他们的傀儡与主人思想一致。
听完,茶溯洵愤怒至极,上回萧砚安整出的那档子事就让冥府整个体系忙了三倍不止,黄泉道上密密麻麻的全是枉死的魂魄。还好,天命所定,那些魂魄皆是阳寿已尽。
现在,柳项珞又来模仿。
清醒了的寨主们听他说完这些,满腔怒骂。
“尔等有何资格骂我?在座的除了不问世事的羁望谷,哪个手里没惨死过无辜的人?平日里喊打喊杀的时候,怎么没想过那些无辜的人也是苦命?现在自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了,就开始对施暴者口伐笔诛,别忘了,你们也曾是施暴者!我不认为我有罪,我不过是以暴制暴!站在那些受害人的角度来说,我甚至是惩奸除恶的大善人!”
柳项珞说得理直气壮,脸上挂着的神情甚是骄傲、自豪。
突然,黑暗之中走出个全身都被黑袍所遮挡严实的人来。柳项珞瞧见他,便立刻恭敬问候。
那黑袍男子面向四大判官而站,他试图散去幻象,可试了两遍都做不到,黑袍男子这才正视起他的敌人来。
“幻象变幻得不错,可这结界,防不住人。”
柳项珞道:“使者,昨夜那个扰乱我们计划的东西就是他,就那个长得最俊的小白脸。这幻象也是他所化。”
闻言,那黑袍男子缓缓朝他走来,居高临下地俯视他。“有些本事,比一般人强,可也就是一般。若你臣服于颩鞥大人,他能让你变得更强。”
黑袍男子语气中尽是不屑和不可一世的轻蔑,茶溯洵也不与他多言,连个多余的眼神都不想给他。
下一刻,黑袍男子身后远处的黑暗中快速移来一把靠椅,重重地靠在他大腿后,那力道将他带得后倒猛坐在靠椅上。
黑袍男子还未全数反应过来,脚下踩的地就已变成了烧红的碳和钉板。粗壮的锁链像是有了意识,从烧红的碳中伸出,似蛇般蜿蜒扭曲的爬上他的身体将他捆住。随着锁链逐渐收紧,真实又剧烈的疼痛传来。
“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黑袍男子强忍疼痛问道。
“把你背后的人叫来问,你,没资格。”
“就凭你也想见我主子,做梦。”黑袍男子笑得癫狂,又朝茶溯洵的方向狠狠地淬了口痰。
“那你就连活着的唯一一个理由也就没了,安心等死吧,死后去给那些被你害死的冤魂赔罪。”
茶溯洵话音刚落,只见从地下爬出许多魂魄,他们近乎都冒着黑色的气息,面容狰狞可怖。他们哭泣哀嚎,嘴里不断重复着喃喃自语,扭曲的朝那黑袍男子爬去。
“呵,不过是幻象。”
“既然你觉得只是幻象,那你身子往后缩干什么?究竟是不是幻象,你养的小鬼,你最清楚了不是吗?”
经过对方的提醒,黑袍男子念起控制小鬼的秘咒,一阵低语吟唱,不仅未能得到小鬼的回应,反而激怒了他们。
那些小鬼将他团团围住,死死盯着他,异口同声的要他归还他们死时被残忍分离的肢体,要他归还性命。
其中有个女鬼,最是可怖,她的右眼只剩了个血窟窿在不停地流着黑血,那血窟窿之中似有肉条或是血管一样的东西将他脱落的眼球拉住,随着她的动作起伏,那眼珠子就挂在那儿荡来荡去。
隆起的肚子已被豁开了条大口子,伤口中央有双孩童的手伸出了一半抓扶着肉壁。她从肚子掏出个浑身紫黑色的死孩子来。那死孩子没有头,腿和手也断了,仅靠皮肉连接着断肢,随意耷拉着,唯有脐带将母子连住。女子将手臂伸进腹部伤口中,不断地翻找着,黑血被她挤出流淌了一地。找到孩子的头后,她将孩子斜抱在怀里,把头放在孩子的脖子上方靠在她的臂膀。
死孩子的头刚装上,他就在母亲的怀里放声大哭。女子递到黑袍男子的面前,浓烈的尸臭味呛得人直想吐。
她哭得格外凄惨,歪着头,满眼皆是震惊,害怕得不敢置信。她跟黑袍男子道:“你瞧他多可爱呀,可是…他死了,头也被剁掉了,你还我孩子的命,你还我孩子的命…”
黑袍男子再也强忍不住,呕吐起来。
“你就算用我杀死他们的法子同样杀死我,我也决计不会出卖我的主人。”说完,他便闭上了眼睛等死降临。
“我不会杀你。”
“为什么?”
茶溯洵忽略他的问题,再次看了眼牛头马面,困住他的枷锁瞬间化为虚无。他起身朝黑袍男子缓缓走去,那些冤魂无不退避三舍为其让路。
站在男子面前,茶溯洵说道:“你不说,我自己看。”
下一刻,牛头得令,向黑袍男子打去一记掌风,他脑子里所有记忆犹如重现,浮现半空。
见此,黑袍男子毫不犹豫咬舌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