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
头顶传来的触感无比陌生,简云昭震惊地抬起头,瞪大眼睛,不可置信。
沈言迟若无其事地把手拿开,抢在她之前开口。
他说:“随意。”
“什么?”简云昭一怔,这一愣神的工夫,她质问的机会便悄然溜走。
“家里空房间很多,”沈言迟转身,语气如常,“你挑喜欢的就是。”
“……”
沈言迟长腿一抬迈进电梯,没给简云昭再开口的机会。
电梯下行,他垂眸看自己的手。身体在他反应过来前先行动作,理智被欲望压制。这样的时刻很少,他向来可以克制,刚刚却不知道怎么了。
似乎从遇到简云昭开始,他的人生就多了很多“不知道”。
在他过往的人生里,每做一件事情前,都要先制定周密计划、预设百般可能,只有这样,才不会出现未知。他讨厌未知,不喜欢有无法掌控的事物存在。
可简云昭却接连让他的计划出现偏差,意外连连,他没有解决的办法。对于简云昭,他给不出预设。
只希望,方才他没有过于失礼。
走出电梯,沈言迟拨通了一个电话。
“帮我找一套房子。”
“要求吗?”沈言迟回忆着简云昭的话。
“类似古堡的建筑,需要有面积很大的花园、修剪整齐的灌木丛、喷泉、泳池、训练有素的佣……除了这个。”
——
另一边,简云昭眼睁睁看着电梯门合上,低声哀号。
“搞什么啊!”
沈言迟的表情和动作都无比正派,以至于简云昭更相信她头发上一定是落了只虫子。
揉揉发烫的耳根,简云昭转身回去,离沈言迟说的保姆过来的时间还有差不多两个小时,她还有时间一个人看看。
没有旁人在,她更自在了些,研究着内部装修和陈设。
沈言迟的家散发着和他相近的气息。
极简风的内装,颜色是单调的黑白灰,唯一能称得上亮色的,只有落地窗前藏蓝色的窗帘。
沉闷、压抑、冷漠,一如他面对世人的模样。
她站在这里格格不入,像是侵入顶级捕食者领地的小兽,紧张、无措,还有一丝潜藏于心的慌乱。
沈言迟无疑是个很讲道理的人,在外面时她还可以和他开玩笑,直到踏进这扇房门,简云昭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正经历的是什么。
她和沈言迟从今天开始,同居了。
简云昭右手抚上心口,胸腔急促的跳动已经平息。她能感觉到,属于沈言迟的生活气息正一点点把她沾染,意外地,她不是很排斥。
她嗅了嗅自己的手指,或许是因为抓过沈言迟的衣服,指间还残存着清冷的木质香味。
也不知他用的什么香水。
简云昭暗自思忖着,很快,她就知道了答案。
是衣柜里香包的味道,有些浓,分散到单件衣服上倒是恰到好处。
带她来主卧的阿姨正一边收拾着衣服,一边抬头用担忧的眼神看她。
“简小姐,你们才结婚第一天,怎么就要闹分居了呢?”
简云昭不知道怎么回答,见状,阿姨只是叹了口气,继续收拾衣服。
她就是沈言迟说的美姨,简云昭抽空回了趟公寓,等拖着两个行李箱回来时美姨已经到了,还备好了晚饭。
在美姨的陪同下,简云昭很快选到了一间满意的客卧,采光很好,自带一个露台,很适合看夜景。
她现在收拾的也是简云昭的衣服,据说是沈言迟吩咐人准备的,昨晚刚到,被美姨安置在了主卧的衣柜里,与沈言迟的衣服挂在一起,却泾渭分明。
昨晚到的,也就是说沈言迟肯定是知道的咯?
简云昭琢磨着,凑过去帮忙。
“您别忙这些,”美姨笑着把她的手挡住,“我来,这些活计我都是做惯了的。”
“好,”想了想,简云昭没再坚持,弯腰提起脚边的篮子,“那我先把这些东西拿回房间,麻烦您了。”
篮子里装的是全套女士洗漱用品,刚拆封,没有使用过的痕迹。
把它们分门别类放到卫生间,简云昭挤了点沐浴露在手心闻了闻。
是混着花香的荔枝味,不是她常用的牌子,但味道很像。
倒不用再去买了。
简云昭把泡沫冲洗干净,带着荔枝香走出卫生间,打开行李箱把东西一一取出、规整,没过多久,美姨也过来了,又把衣服收进客卧的衣柜。
两人手底下都忙着,也不知是谁先起的头,一句一句聊了起来。
于是,简云昭便知道了美姨刚在这干了不到三年,据说在她之前还有一个保姆是从小照顾沈言迟的,但为了照顾生病的女儿,她辞掉了这份工作,美姨就被熟人介绍过来接替了她。
“美姨,”闲聊完,简云昭切入正题,“言迟这边平常有没有人会过来啊?”
当着美姨的面总不能还叫沈总,这么一通聊天下来,简云昭倒是把言迟喊顺嘴了。
“沈先生的性子您也知道,不爱热闹,我这两三年就见过他带一个人回来。”
“谁?”
“你啊。”
“……美姨。”简云昭失笑,无奈道,“我是说别的人,比如言迟的家人朋友之类的。”
“没有,”美姨摇了摇头,“沈先生可怜呐,爸妈、爷爷奶奶都走了,哪还有什么亲人。”
都去世了,那是谁在逼他结婚?
简云昭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又问:“一个亲人都没有了吗?”
“好像有一个,”美姨想了想说,“是个年纪很大的老爷子,不过我不知道他和沈先生具体是什么关系,沈先生偶尔会去看望他。
“至于朋友……我想起来了,还真有一个。”
“谁啊?”简云昭还在琢磨沈言迟被“逼婚”的事,顺口问了句。
“是姓周吧?”美姨回忆着说,“说起来也不算是沈先生带回来的,我记得那晚沈先生喝醉了,周先生把他送回家,结果不知怎么地两人就打了一架。”
“打架?谁?沈言迟?”
“是呢,”美姨点头,“那晚我熬了醒酒汤就走了,结果第二天早上一进门,俩人脸上都青青紫紫的,一看就是打起来了。”
“这听着,不像是他会做的事啊……”简云昭一脸茫然。
“人嘛,总有需要发泄的时候。你不知道,那段日子沈先生好像是遇到了点事,从不喝酒抽烟的人,那几天这两样东西都没断过,我看是心有郁结,后来他们打了这一架,人才看着好了。”
美姨说着抬手往天花板一指,“三楼有个上锁的房间您还记得吧?他们打架还把那扇门给打坏了。”
“记得,是您不让我进的那间吧?”美姨几乎带她看遍了所有房间,只除了书房和那个房间。
“也不是不让您进,我只是觉得第一次去,应该让沈先生带着您,”美姨歉然地笑笑,解释道,“至于里面的东西,除了一些旧物外,其他的……就是沈先生家人的遗像。”
……
……
晚饭时沈言迟果然没有回来,简云昭洗完澡在露台上吹了会儿风。
接连下过两场雨,宁江市最近的空气很好,倚在露台上,能看到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
那是一个很大的公园,等来年春天百花盛开,这里会是一个绝佳的观景位。
欣赏完风景,简云昭在房间里转了一圈。
沈言迟家里每个房间都走的性冷淡风,看久了都觉得四面八方在簌簌冒冷气。简云昭搓了搓胳膊,盘算着改天联系设计师重新做一下软装,不过,在这之前,还需要征求沈言迟的同意才是。
露台倒是可以先改造一下,放个小圆桌,再来一个摇椅,能晒太阳也能睡午觉。
打定主意,简云昭打开和姜禾的聊天框,惯常拿她当备忘录,过了会儿,又发了几张摇椅的图片过去。
【简而云之:哪个好看?】
【上善若水:这些都是什么?你刚嫁过去就安分一点,别跟还在家里一样胡闹】
【?】
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敲了个“?”,定睛一看,才发现发错了人。
刚才选摇椅的时候有消息进来,她以为是姜禾看都没看就点了进去,结果是简正华。
快速扫了一眼他前面发来的消息,确认没有半个字的有效信息后,简云昭忍着拉黑他的冲动问了她最关心的问题。
【简而云之:公司的篓子补上了吗?】
【上善若水:当然】
得到想要的答案,简云昭无视屏幕上方的“对方正在输入中”,飞快把简正华拉黑,然后将这条聊天框也删除。
昨晚,吴芷秋得知她和沈言迟即将结婚,大喜之下说漏了嘴,她才知道原来所谓的资金链断裂,是简正华那个私生子挪用公款造成的。
如果提前知道这一点,即使拿刀架在她脖子上,她也不会多管这件事。
对于简正华,她自认已经仁至义尽。
转眼到了十一点,简云昭把手机放在枕边,闭眼休息。
十分钟后,她翻了个身,接着又翻了一个。
没有半分睡意。
床太陌生,一直提醒着她这是什么地方,抵抗无效,简云昭放任自己胡思乱想。
沈言迟爸爸和哥哥去世的事她其实是知道的,那年她大一,学校里不少同学在讨论这场惨绝人寰的事故,末了补上一句再也不敢坐飞机了。
回家后,简正华又会在饭桌上挥斥方遒,根据财政新闻透出的只言片语的信息,言之凿凿地说沈言迟绝对会被闻盛那群老油条踢出权利中心。
毫无疑问,他猜错了。
简云昭抱着独角兽玩偶翻了个身,把台灯调亮了一些。
沈言迟这个名字,她不是第一次听说。却只在今天,有了浅薄的理解。
简云昭揪着独角兽的尾巴毛,脑海里一直回响着美姨说过的话。
沈言迟他好像,确实有点可怜。
“……乱想什么呢。”简云昭自嘲一笑,掀开被子下床。
她又好到哪里去了。
……
简云昭没想到她一开门就和沈言迟打了个照面。
要怪就怪房间隔音太好,关上门就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听不见半分外面的声音,更别提本就不算吵的脚步声。
他看起来是刚到家,还穿着白天的衣服,蓝色格纹领带被扯松,纽扣不再系到最上面一颗,是放松的慵懒。
“怎么还没休息,睡不着吗?”声音也比白天更低,更抓耳。
简云昭点头、又摇了摇,“我想去倒杯水喝,你呢,每天都这么晚才下班吗?”
“只是最近,”沈言迟缓声解释,“在谈一个很重要的合作,偶尔会有跨国会议,所以不得不晚些,不过很快就要结束了。”
简云昭“嗯”了一声,无言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夜晚很静,静到仔细去听,简云昭甚至能听到他们二人同频的呼吸。
这太奇怪了,她率先打破沉默。
“那个,这房间的装修我可以改吗?不会大动,就换换内饰家具之类的。”
“可以,明天我把设计师的联系方式推给你,有什么要求都跟他提,还有,”沈言迟沉吟片刻,问道,“你们女孩子,是不是都需要一个衣帽间?”
“是吧……”简云昭愣了愣,“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美姨说你这个房间的衣柜有些小了,”还委婉地劝他,两个人一起过日子,低一低头也没什么,“我会让设计师一起准备。”
“谢谢。”
话毕,二人之间又陷入可疑的沉默,简云昭在心里抓耳挠腮,想找一个别的突破口。
“最近有时间吗?我大爷爷想看看你。”沈言迟先开口了。
“大爷爷?”
“是我爷爷的大哥。”
这应当就是美姨今天提到过的那个老爷子。简云昭点了点头,心底的疑虑随之打消:“明天有一场试戏要去,其他的工作,暂时没有。”
“好。”
“我需要准备什么吗?”
“不用。”
简短的对话结束,她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握着门把的手紧了紧,挤出一句,“好的,我先休息了,明天见。”
“嗯。”
房门关上,简云昭靠在门上长长舒了口气,明明没做什么,她却比跑了八百米还累。
喉间的渴意慢半拍涌上来,她轻轻捏了捏嗓子。
本来想去喝点水的,算了,等一会儿再去吧。
简云昭倚在门上放空。
砰砰——
有人在敲门,力度隔着门板打在身上,震得她心尖一颤。
简云昭触电一样弹起来,又等了几秒,打开门。
“沈总?”她只探出了一颗脑袋。
门外是去而复返的沈言迟,他手中拿着一个淡紫色水杯,是与这里格格不入的鲜亮颜色。
“我猜这应该是你的。”他把水杯递过来。
简云昭伸手接过,仰头道谢,直直撞进他的深邃眼眸。
寂静的夜晚自带一层暧昧底色,让眼神蒙上一抹缱绻柔情,他浓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厚重阴影,眸色沉沉,漆黑如渊。
在这一刻,他的眼睛里只有自己。
简云昭险些以为她要溺死进去。
理智尚存,她不敢再看,低头抿了口带着凉意的水。
胸腔砰砰砰地震动,脸颊如同火烧一般发烫,简云昭只能庆幸,还好她偷懒,下床时没有开大灯,否则在这样的夜色里,她什么都藏不住。
她又喝了口水,遏制住没来由的躁动,“那,晚安?”
“晚安。”
房门再度在眼前关闭,沈言迟默然站立片刻,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