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氏
“恭迎陛下回宫。”
金簪立在朝臣之首,看向高堂金椅上目色深深的帝王。
【他瘦了很多,按梵阳的说法,父皇一直在服用金石散调理身体。那金石散并非好物。】
轩辕帝下首立得是久违的春官宗伯紫琴君,另一侧是风头无两的太宰风子鸾。
金簪觉得甚是好笑。
春官宗伯乃是五官之末,屈于六卿之下。
如今,紫琴君凭借轩辕姓氏登上帝前高台,这是给曾经被拘藏龙山数百年的轩辕子侄正名,亦或者在验证轩辕祖先将轩辕弟子驱逐山野的先见之明?
【除了西南的轩辕月辉,现在的紫琴君,在世轩辕氏都开始锋芒毕露。】
紫琴君本就有意前往东都,迎回圣驾,制衡风子鸾。恰逢凌飞来请,正合他意。
他带人前往东都,杀掉龙阳道人,请太医诊治帝王,才将药石不断的轩辕帝带回京都。
同行归来还有两岁有余的公主轩辕金香,以及皇子轩辕金骧。
金簪垂目大朝堂上的地砖花纹,纵横交错、首尾绕一大圈还能连着,也算是有趣极了。
【太宰风子鸾同母后、孤合作。那么,紫琴君呢?如此高位,应该另有选择吧。轩辕铁甲后裔,是选择正统,还是崇尚逆仙弟子的遗风?】
“陛下从东都回来,又携皇子,乃是天命所系。然则,臣等耳闻,民间在传:夏夔之后、犹有二帝。
此祸国妖言蛊惑人心,欲乱我大周朝纲。臣建议将皇子金骧沿先祖制,送往藏龙山,以平谣言。”太史大人出列道。
这句童谣说明什么?
说明夏夔帝死后,大周还有两任帝王才会气数全尽。而这两位帝王,难不成就是太女,以及皇子金骧吗?
刀锋跳舞,独木过崖,皆在此句背后。
“混账,谁传出这样不羁之言。来人,将他拖出去斩了。”轩辕夏震怒,一拍龙椅喊了辛无疚。
“陛下,忠言逆耳,古来有之。我大周按祖制确该……呜呜……”太史大人被虎贲军首领辛无疚一把堵住嘴,呜咽着拖出朝堂。
这些话岂是一心想要皇子上位的轩辕帝想听的?在他黑沉如铁的面色下,举朝噤声,乌压压跪了一地。
这也是轩辕帝的威严。
“太女。”轩辕帝的声音暗哑,沉声喊道。
“儿臣在。”金簪收敛思绪,跪首应道。
“你好大的胆子。”轩辕帝一捏龙椅,也看不清太女的表情,阴沉道,“来年十五登令楼约,可曾记得?”他试图看清太女的模样。然而,因金石散的作用,轩辕帝的眼睛起了白雾,看什么都不甚分明。
不过,他没有表现出来。他眯眸看向朦朦胧胧的朝臣,桀笑一声,“呵,朕等着你履约。”
“儿臣记得,自当履约。”金簪瞧着眼下的地砖花纹,平静无波的应下
韩丹提醒轩辕夏:“陛下,朝臣都还都跪着呢。”
轩辕夏又候了几息,才喊众卿平身。
此风波过后,风子鸾出列,提起“征兵护国”一事,当堂提拔风子棋为风瑶步兵的副统领,又将西戎退关一事的功劳揽在身上,至于北延三府已是他口中不尊皇都号令的乱臣贼子。
轩辕帝为缓和刚才的场面,先赞许太宰守国有功,痛斥北延慕容涛,又将风子棋喊到近前。
他试图看清这风家新出头的少年,却瞧不清楚。他镇定得朝紫琴君道:“英雄出少年。紫琴叔父,你被比下去了。”
紫琴君颔首,自如笑道:“正是。风校尉乃是太宰亲弟,唇红齿白少年郎,真是一表人才。不知今年几何?”
风子棋本不高兴他的“唇红齿白”,遂而闷声闷气道:“十九了。”
轩辕夏听出这里面的意思,大笑了声,朝紫琴君道:“与太女十分相配。”
“陛下,”太宰风子鸾趁机说和这门亲事,又听轩辕夏道。
“既如此,召开京都武试,以文武两考提拔武将,统领风瑶步兵。另外,太女年后十五,该择婿了。”轩辕帝一锤定音。
沈长清要出列,被金簪的眸色压回去。
太女一党静默不语。
大朝会散去后风子棋走到金簪的身边打趣:“你就是太女殿下?长得甚是标致。”
金簪撩他一眼,意味不明。
大概是哪里来的二愣子,风子鸾的弟弟就这脑子?多此一问。
然而,风子棋眨下眼,瞧着她傲气的神态,嘀咕句:“不过如此。不如京中贵女解风情。”
【但是,这是太女,比皇后还尊贵的女人,拥有轩辕姓氏血脉的女人。何况,她长得还不错。】
“呵……有趣。”
金簪还没踏入天机宫,被金凤宫来人招去内廷。
她连衣服都没换,又带人赶往金凤宫。
路途上,她猜测道:月舒、公主,丽妃、皇子,皆已回宫。这宫里又要热闹起来了。
安静许久的后宫,因为轩辕帝的回归又要开始闹腾。
同时,宫里在圣驾回京的前后两夜,死不少宫女和年轻的妃子。既是封口,也是互相清理探子。
金簪刚到金凤宫殿外,听皇后在殿内给韩丹下令。
轩辕皇后恩威并重道:“此次陛下离京,韩大宫一路陪驾,辛苦了。本宫瞧着,陛下今次只带回月女和丽妃,而太宰送去的人都不见回来。呵……这宫里的姐妹越发少了,冷情得很呀。本宫替陛下考虑,请韩大宫去太宗寺宣读凤诏吧。”
韩丹躬身道:“娘娘,请问凤诏的内容是?”
显然,皇后在诏韩丹前已准备妥当。
旁边的大宫女将凤诏递给韩丹。
轩辕皇后笑道:“按大周定制,宫中的妃嫔数量不足。擢遣士大夫三品以上者、家中适龄女子、十五以上者皆备选入宫,遴选宫妃。”
韩丹微动颈项,面色几无变化。
他躬身取过凤诏,应诺后垂首而去。出殿时,他撞见金簪,一眼落在太女身后的梵阳身上。他没有太大的惊讶,只垂首揖道:“奴见过太女殿下。”
金簪第一次发现韩丹是这么有趣的人,而这样的神色说明韩丹在回宫后得一日一夜已将宫内的消息掌握不少。
【韩丹的网……很大。】
“嗯。梵阳,见过韩丹大宫侍。”金簪淡然笑道。
梵阳上前给韩丹行礼。
韩丹连忙侧身,懂了金簪的用意,微笑着告辞而去。
“进来吧。”殿内的皇后耳闻外面三两声,喊道。
金簪入殿拜见,被轩辕皇后亲昵地搀扶起身。
“那样的阉人,你理他做什么?这种小鬼,用之防之即可,千万不可信之。”
轩辕皇后给金簪说道,一丝眼神都没给外面的梵阳和南叶等宫女,又道:“簪儿,母后听闻,今日你父皇差点给你指婚嫁人?”
金簪扯唇角,缓缓道:“皇女嫁人,太女娶夫,自古有之。”
【轩辕伯姬就是最好的先例。】
“你能明白就好。”轩辕皇后旋即道,“簪儿马上十五了,未通人事。这样吧……母后来给簪儿安排。”
“母后欲如何安排?”金簪敛眸,平静地问道。
“自是找个干净又温柔的男子,决不能委屈了本宫的簪儿。待你通晓男女之事,就知道男人也不过如此,而你就不会被情爱迷了眼,忘了正事。
玉燕。”轩辕皇后喊道。
玉燕乃是轩辕皇后新提拔的大宫女,近前向金簪行礼。
“你随太女回去。太女年纪渐长,如今又入了朝,日后她身边的人会越来越多,你帮本宫和太女好好地甄别那些别有用心之人。”
轩辕皇后说到这,抚摸金簪的手背道,“别担心,母后一力为你办妥。至于后宫,母后定为你扫平阻碍。”
金簪抬眼瞅了轩辕皇后一眼,想要说“不必”,又将话压回肚。
【对于后宫诸人,她可曾会放弃杀心?】
五岁时,金簪提早下课到皇后宫里请安,循着宫女的说法,她亲眼看到轩辕皇后在旁人的宫殿毒杀宫妃。
她跑上去求道:“母后能放过她吗?”
轩辕皇后答:“她不死,死得就是你我母女。在这宫里,不是狩猎者就是猎物,决不能心慈手软。”
金簪想起过往,向皇后行礼,言道:“母后,如今内廷的虎贲军换了人。若是发生前年之事,父皇得知,未必是禁足了。”
轩辕皇后眯眸看着金簪,本要发怒却压了回去。她握住金簪的手,轻轻地揉捏着,试着温声道:“你长大了,有些事也该你来做决定。难道任由那两东西长大不成?”
金簪刚点了头,手上就被翠金的长指切进肉去。她的心顿时凉薄如纸,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母后,少傅还在等孤。若无事,孤先行离开。”
“去吧。”轩辕皇后松开了她的手,任由太女行礼离去。
她看了眼甲套上的尖芒,再次盯在太女高挑的背影,阴沉了眸色。
【女儿大了越发不好管,如今倒是管到本宫的头上。罢了,确实到了知情识趣的年纪。这第一个男人既不能热络,也不能手生,更不能对太女不利……】
思来考去之下,轩辕皇后想到楚太师的府上。
“来人,宣召,楚老夫人入宫。”
“是,娘娘。”宫女应声而去。
金簪带梵阳和南叶路过花园。
她停在居中五只大花缸前,将手背上浸入刚中,以水票散手背上得血沫。
待南叶上前将她的手背擦干净,金簪已侧目道:“梵阳。”
“在。”梵阳上前,躬身行礼。
一身内廷宫侍的青衣长服,束出一把纤细如花茎的腰肢。他整张脸,即使有道疤痕,在阳光下都是清秀小郎。
“你……要回陛下的身边吗?”金簪侧眸问道。
“若是殿下要奴回去,奴就回。”梵阳这般说。
“韩丹年纪大了,名下有不少干儿子,独缺一个贴心的。”金簪侧身,看向抬眸露讶的梵阳,在等他的下一步反应。
“梵阳明白了。”梵阳垂首应道。
金簪点头,转身离开这处曾救下梵阳的地方。
这夜,金簪听到禁军和虎贲军的动静,宫人在喊“捉刺客”。
她正要起身,南叶和杜鹃跑进殿来护在榻前。
金簪下床问道:“外头什么情况?”
“刺客好像从乾明宫方向过来,也可能从六卿寮那边。禁军入了外宫,虎贲军往内廷去了。”南叶将得到的消息道出。
杜鹃跺脚道:“这没人来守着咱们天机宫吗?太过分了吧。陛下一回来,这些武人就捧高踩低。”
金簪敛眸,吩咐道:“你们就当没事,回自己住处待着。”
“殿下?”杜鹃要问,被南叶拉了把衣角。
她好奇地看向南叶,被南叶给拉出殿外。
夜间,金簪一直坐在书房,似乎在等着什么发生一样,直至辛无疚带人进天机宫搜寻,她才姗姗起身。
金簪面上的神色说不上期待或失望,听了辛无疚几句话,任由他带人巡一遍天机宫内外。
“太女殿下,打扰了。此时已是三更天,请早些就寝。”辛无疚查不到刺客,告罪一声后愁眉不展地带人离去。
金簪瞧着无月无星的夜幕,挥退南叶等人,独自站在窗前。
她早已想到不久前沈长清说得那点无关紧要的消息:楚家丢失金宫的布局图。至于刺客入宫杀谁,似乎不言而喻。
“看来,孤有必要请宫廷画师入宫了。”她低声喃道。
然而,这个想法非常不好操作,尤其是近日宫里发生刺客行刺的事。
这让金宫的巡防严密了些。虎贲军指挥使、禁军统领在陛下的严令下满城搜查刺客。
而这个时间,满城都在传:陛下已经如此情状,怎么还遴选宫妃?倒不如给太女选皇太女夫、皇侍夫来得合适。
这京中就发生各种传言、投机之事。
凌飞府上的门槛都要被人踏破了,均是来打听太女的喜好,全被他拒之门外。
后院里,凌云将一把木剑使得颇有几分风采。
季闲瞧着赞了句:“出去一遭,懂事不少。”
季飞扬笑道:“那是当然。咱们小凌云瞧着乌压压的狼骑能镇定自若地估测凤凰连弩的射程,给石鸣春都瞧傻眼了。”
“好苗子。”季闲说完,在季飞扬旁边轻声道,“如今满城风雨,切莫妄动。等我们的人进京,再行事不迟。”
“他多活一日就要祸害京中多少美丽的女子。”季飞扬摘了一旁的树叶,含着叶柄,掀着唇齿,不羁道,“待那些人计划个周全出来,说不定慕容涛都南下了。”
“如今李云起兵败南逃,被天师道教众收容。不比他的起义军,天师道教众收容男女老幼,集结民间众势,已近三十五万人。只待京都事成,教众蜂拥北上,一举推翻朝廷。”
季闲拍在季飞扬的肩头,郑重道,“别忘记你姓季,被轩辕氏诛灭全族的季氏。别被京都繁花迷了眼,忘记身负的血海深仇。”
季飞扬抬脸向阳,迎光笑道:“自然。义父教导,飞扬莫不敢忘。”他抖落季闲的手,上前夺过凌云手里的长剑,“笨老大,这剑这么使。”
凌云瞧着他出招,招招有劲风,好似在刺劈什么一样。
他避到一旁取出木凿刀开始削制木料。
“你这家伙,哥教你,你还不认真学?”季飞扬练习了一遍剑法,出了力气,心里就畅快了许多。
他近前夺过凌云手里的木刀,扬手摄入一旁的树身,扬下巴道,“今日不将这剑法学会了,不许摸木头。”
凌云眨巴眼睛,指向摄入树身的木凿刻刀,歪头道:“不如,你教我这功夫,比剑法那扭来扭去、跑来踢去的简单。”
“……”季飞扬一把抚在额头,觑着认真的凌云,无语问苍天。
季闲走上前,摸在凌云的手骨,颔首道:“因你常年削木,指上力量很足。若是走暗器一道,确实不错。而且,你这个年纪,指骨比一般孩童修长。
飞扬,你将夫人……你母氏一道的摘花折叶手交给凌云。”他看入季飞扬的眼神,似在说:以此还凌氏的恩情吧。
季飞扬懂了他的意思,转身将树身上的木凿刀拔下来。他拿在手上翻转地颠着,屈身朝凌云道:“这也得吃苦。”
凌云咧嘴朝他笑,去夺木刀,被季飞扬躲了开去。
两人在院里绕着树玩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