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念
青庭被禅远夷然自若的神态安抚下来,他找了棵佛心木停在上面也一起等着。
归根究底他主掌禅院,对发生在自家地盘上又亲历过的秘境自是门儿清。
可这都过去了三天三夜,青庭了解到自己来之前原玉微就埋这了。
严寒对修者来说还是其次,她离体的三魂游荡在空间缝隙之中不知道能撑多久。
“真的不会损伤神魂,抑或是筋脉根骨吗?”
空间波动历来一波才动万波即随,期间光怪陆离有九变十化之诡谲。
秘境之地从何说起呢,要说明广界林林总总的秘境各色各样,本小同末大异。
总而言之,不论是被宗门世家踞于一家之下的,还是你争我夺相持不下后不得已通力合作的,偶或有无相生横空出世的,有史以来现世的秘境无不顺应一定之规。
秘境在开启前,不可避免回产生空间震荡畸变、盘坳反覆无止休,危如朝露。
要是在这期间,修士凑巧赶上,又不慎卷入其中,没有金刚之躯,承受不了空间挤压、风暴栖身,粉身碎骨还是好的,灰飞烟灭也说不准。
不过没稳定下来的秘境是很危险,可随后就是七平八稳了,唯一的波动就是入口处,有缘的修士当下便可从口而入,探寻宝山。
此外入境问讳之事,惟有前人踬,后人戒。
不得而入,只能守在外面的人也不会干看着,秘境出世属机缘际遇,就是一时没赶上趟,抓住关键的尔后才是正道。
为着里面的前人也好,翘首的后人也罢,少不得各方势力你方唱罢我登场争个高下。
此时内外之争,腥风血雨看着秘境干系不大。
世外地、从天而降的秘境,一旦时间到了,奇点耦合又离散,就会将里面的人下饺子般扔出来,等待下一个奇点。
至于不幸留下的人,要想度过秘境里面动辄上百年生息生聚的光阴,恐怕难于上天。
秘境本就是具有诡秘法则的介子小世界,里面的生物体系自成一套回黄转绿生生不已。
就算秘境同为天道之下,可其时空界域玄奥、本源轮回一脉,乃万古不变的适者生存。
作为一个外来者,格格不入可不是说着玩的。
天地有灵,万物并生,一环扣一环,成为众矢之的修士作为被“排挤”的对象很难说会有什么好日子。
秘境在将闯入的修士们残留下来混乱不堪的气息,涤瑕荡垢一扫而空后,剩下的外来者就是明晃晃的靶子,犹困兽之斗插翅难逃,似瓮中捉鳖手到擒来。
究其现状少不得要上溯到秘境成因,长话短不了,姑置勿问。
更多的是当它大摇大摆就这么出来了,就免不了天付人受。
有飘忽不定,苍黄翻复的,只能派人观望探寻规律,方圆几百里都成了焦点。
那种被大宗门、一流势力留在自家地盘的秘境,大都算是各个方面比较稳定的。
而佛宗的自在天秘境更是其中姣姣者。
自家事自家知,自家秘境,个中滋味不足外道。
禅远自己进入自在天秘境已是几百年前的事了。
他那时金丹历练归来,正是佛心蒙昧混沌初生,进入秘境的目的是澄心涤虑,明心净念。
怎么说呢,里面和光照峰差不多。
禅远进去后,环顾着和光照峰接天的佛心木没有多大区别的自在天,有那么一瞬还以为自己是不是出现幻觉了。
当然已经是金丹修为的他也只是被眼前的景象迷惑了不过须臾。
秘境之内和外界的区别就算晃眼间相似到了极点,可身处其中后,就能感到明显的界限分明之感。
灵气浓度还只是通俗意义上的一个判断标准,更本质的是意境别有洞天,道场玄化自在天。
见物不见人。
禅远神思清明后心中浮现的第一个杂念。
他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将心中所想所思称作了杂念。
这句话也不只是字面意思上的看见了高山云林,看不到一个人影。
观想凝望着搓绵扯絮般的冬雪,禅远至今还有些理不清当时自己想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
是秘境有万物生灵独独缺了人的疑惑,还是明明自己就置身期间却仿若不存在以至于“不见人”?
或是眼中的山就是山,树本是树,心中的佛却不知在何处。
他如今的修为远不是当初的金丹可比的,连佛性禅心也早不可同日而语。
“万法皆由心起。”
时至今日,禅远无法替过去的自己给出答案,却能告诉等不住的青庭。
“虽说大部分秘境开启前的空间异状确实危险,但我们禅院自在天秘境的危险只不过是一念起,一缘生;动不动无妄法,成不成身是劫。”
青庭不耐烦禅远啰里啰唆打什么禅机妙谛,他当然听懂了,可就不能明明白白、简简单单回答没事还是有事吗。
“什么念不念的,你就说这个机缘何在?”
“这都三个日夜了,清宁本就才炼气入门,再是坚韧不催的意志,这连续不停运转心法能不对筋脉丹田有所损伤吗?”
他不知道这人没有进入秘境,只在秘境与外界交接磨合的界线所在,能有多大的机缘。
就是有天大的机缘,也要看她那稚弱的身子板能不能吃得下,消化不消化的了。
因缘再玄妙,际遇再难得,涉及到神魂,他可不敢保证在九鼎一丝之下的空间异动下能旋踵夺人。
青庭看不懂重光在想些什么,他不是人,也懒得琢磨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
他自己一直秉承,世间不如意之事哪怕有十八九,也莫要不该求时勉强去求。
再说了一天到晚就知道撞钟念佛的光头们不也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道本无限,何处逢生。”
这话不是出自禅远之口,他倒不是不想解释,只是青庭本就看不惯他。
他哪怕解释的再详尽,说的再好听,在青庭看来都是推托之词,或者免不了被挑刺一番。
禅远一听重光开口,自然喜得作壁上观,清清静静观雪赏冰方是正道。
此刻莫名联想到,明广界流传的佛修剑修一路货色的传言,青庭深感此言不假。
都说佛修一个不好容易出疯子,他倒觉得还不是因为佛修吃斋念佛前后反差太过,才导致这一时的戏言落在了一群光头身上,他们怎么也洗不清了。
而原本说的好听始终如一的剑修,换句话来说不就是死心眼儿吗,死不悔改与佛修何异?
就是撞南墙也不回头,非要头破血流才甘心。
“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清宁深陷空间波动,她又三魂离体,根本没法及时判断自己的身体极限。”
青庭知道重光的意思是要靠清宁自己突破极限,生机无处不在,不过反求诸己。
他们这些人就是须臾不离守着,以防万一能在她支撑不住时可以立时出手。
可空间扭曲不定,差之毫厘也是差,刹那之间时空之力对修道之人造成的损伤那也是不可估量的。
青庭的忧心忡忡,重光又何尝不知。
可不到危急关头,他贸然出手之下说不好两害取其轻,哪个对清宁的伤害更小。
“她与空间波动之间丝来线去实在不好斩断。”
“如今这个状况不能以常理论之。正是当局者清,旁观者迷。”
作为当局者的原玉微,她现在确实清醒的不得了了。
在清醒意识到自己身处另一方世界时,她恰好在无作门石阶处转圈。
踩着厚了不知多少层的积雪,她只觉得自己与那被冰封住的枯藤无异。
或者说现在的自己还是血肉之躯吗?
伸手抓起一把白雪,慢慢的合拢五指,多余的碎雪轻飘飘的顺着指缝落入雪地里。
手心只有一小团不成形的雪团。
她将雪团转来转去,把它捏成各种形状,渐渐的雪团变硬变实,几乎定了形。
而她自己呢?
原玉微没去管天女散花的雪片,立在石阶上一点点搓捏不听话的团子。
一时半会儿雪团子还是那副依然故我的模样,而自己头上身上已然覆了薄薄一层雪绒。
她觉得都不需要这碎玉来添花,自己此刻早已失去知觉,不知冷热,难辨肌里。
原玉微说不准自己怎么就突然清醒了。
她只知道自己的意识要是再不清明,只怕这山上就会多了一尊雪人。
可眼下她清醒了又有什么用呢?
原玉微漫无边际的四下打量,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入这一方天地的,看着就与自己正在攀登的光照峰没有什么区别。
“也不完全没有区别。”
她低声喃道,抬都抬不起的双脚,踩了半天都不见石阶的影子。
以及自己宛若风烛残年老者的姿态,又犹如能源枯竭的机关人。
都不用幻境主动做什么,就这么耗着困着,她觉得自己只能束手就擒。
不然,还能做什么呢?
原玉微不好断言是不是自己坚持不断的心法运转让自己免于成为冰雕一座。
她只能凭借着直觉坚持下去,哪怕明明感受不到知觉的身体,还会因为没有止歇的灵力循环阵痛不已。
甚至于静下心来,仿佛还能听到已经到了极限的筋脉和丹田传出的撕裂声。
但还有什么办法不成?
茫茫然找不到出路的原玉微她苦笑不已。
真是雪上加霜,这醒了就醒了,自己在幻境中一次次重复的爬山历程又马不停蹄的回到了大脑中。
负荷过载,她没功夫去数一数自己来来回回,无知无觉下做了多少次的无用功。
脑海里都是雪虐冰饕,她差点又迷失在冰雪作的迷宫里。
大同小异,重复了不知多少遍的动作,她晃眼而过。
这同样一条路她了上百遍,路上的冰雨剑阵躲避窜逃的动作就反复了多少次。
彼时神志不清醒,她察觉不出异常,只凭着一股心念意气前行。
这会儿,不由描绘着那举止如出一辙,动作熟练到令人心酸的人影,原玉微情不自禁给自己竖了个大拇指,似笑非笑道。
“厉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