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一颗人头
民国初期的某个炎炎夏日,伴随着蒸汽机车的轰鸣,一辆老旧的火车驶入了青浦县火车站。站台上熙攘的旅人们提携着各式包裹,颈项抻长,翘首企盼列车的到来。彼时,铁路交通尚不发达,火车班次稀疏,车厢拥挤不堪的现象司空见惯,为了抢占一个相对舒适的座位,旅客们往往不顾一切地涌入狭小的空间。
人群中,一个身着长衫、头顶礼帽的中年男子尤为显眼,他手提一只复古竹箱,紧跟在人流后面,拼尽全力挤上了火车。车厢内,夏热如蒸笼,汗味、烟味、酒味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令人几欲作呕。乘客们紧紧贴靠着彼此,汗水浸透衣衫,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与忍耐。
此人名叫肖易如,曾经是一位诲人不倦的教书先生,而今已转型为一位成功的商人。尽管财富累积颇丰,但他依然秉持着朴素的生活方式。每次前往繁华的大上海,肖易如总是选择购买最为经济实惠的三等车票,忍受着车厢内的拥挤和不适。在上海的日子里,他的吃住也同样节俭,尽可能选择最廉价的住所和食物,这种勤俭节约的习惯始终伴随他在商海浮沉。
暑气蒸腾的季节,火车上乘客数量异常增多,且大多是从乡村涌来的农夫农妇,带着鸡鸭、新鲜蔬果挤满了车厢,更有不少叼着旱烟筒、嗓门洪亮的汉子。置身其中的肖易如不由得懊悔不已,要是早听从妻子建议购买一等车厢的车票,何至于受此折磨,毕竟,多花的几个钱相较于现在的煎熬,简直微不足道。
他视线落在身旁的竹箱子上,这是妻子贴心为他购置的,价值十个大洋,承载着家庭的温暖。启程当日,妻子特意追到门口,将一个包裹塞到他手中,叮嘱他带上几套衣物,以防行程延误需在外过夜。肖易如望着竹箱和包裹,忆起妻子这些年默默付出的辛劳,心中不禁泛起愧疚之情。
经过漫长的一小时颠簸,火车终于抵达了目的地。肖易如下车时,尽管艳阳高照,但总算逃离了车厢的闷热。他迅速从行李架上取下竹箱,从人潮中挤出来,站在站台上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决定先找个地方解决午饭,若是下午能把事情办妥,还能搭上夜班车返回家中。于是,肖易如急促地提起衣包和那只竹箱,踏入车站附近一家不起眼的小餐馆,选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下,将包裹和竹箱搁在一旁椅子上,随即唤来跑堂的点了几样菜肴,配上一壶黄酒。
小饭馆内倒是凉爽宜人,窗外偶尔吹进几丝微风,让人心旷神怡。待酒菜上齐,肖易如一边享用美食,一边细细盘算着接下来的生意洽谈,心中洋溢着难得的宁静与舒适。
倏忽间,肖易如心头一紧,抬眸瞥见邻桌坐着两名陌生男子,他们的眼神牢牢锁定在他身上。常年穿梭于上海的肖易如清楚,此处乃是进出上海的重要咽喉,鱼龙混杂,不少在上海犯下案子的土匪毛贼常选择在此地匿迹潜伏,也因此常常引来侦探们的密切注意和追踪擒捕。
此刻,这两名男子正是伪装成普通食客的侦探,他们暗中留意到肖易如虽一身富商打扮,但却从拥挤不堪的三等车厢匆忙而出,举止多少显得与众不同。于是,他们紧随其后,一同来到了这家小饭馆,选在肖易如邻桌坐下,同样叫上酒菜,一边品酌,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肖易如的一举一动及其随身携带的物品。
对于这种情况,肖易如有着丰富的应对经验,他泰然自若地享受着午餐,丝毫不为侦探们的审视所动。他坚信,只要自己问心无愧,侦探们查无所获后自然会离去。然而,这份从容是否能抵挡住侦探们步步紧逼的怀疑,亦或是背后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成为了这个炎热午后的悬念之一。
不多时,肖易如感到脚踝处似乎有水滴滴落,他四下查看桌面,确认酒菜并未倾倒,疑惑间低头一瞧,顿感毛骨悚然。原来,放置在椅背上的衣包底部竟渗透出红色的液体,那颜色宛如鲜血。肖易如惊骇万分,要知道,这包裹是他妻子亲手打包的,里面除了替换衣物并无其他物件,怎会出现如此诡异的渗水现象?
他颤抖着手解开衣包,谁知打开的一刹那,映入眼帘的竟是颗血糊糊的人头,面目狰狞,双目圆瞪,舌头伸出,死状恐怖。肖易如见状,吓得接连倒退几步,脸色瞬时惨白如纸。就在这一刹那,尖锐刺耳的警笛声划破寂静,几名侦探如猎豹般扑向肖易如。
肖易如完全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呆若木鸡,还来不及反应发生了什么事,手铐就已经扣在了他的手腕上。他被警方迅速带走,那颗可怕的人头也被一并带到警局接受调查。此刻的肖易如,身处旋涡中心,迷茫而又无助,面对未知的危机,他该如何证明自己的清白?而这一切的背后,又隐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秘密?
警局内,气氛骤然紧张,审讯室灯火通明,警官立即对肖易如展开了严厉的讯问,直指那颗人头的来源。肖易如面无人色,惊恐万状,竭力辩解说:“我今天上午十点一刻上了火车,只带了那只竹箱和那个衣包。可是下车时,我慌乱中不小心跟别人调换了包裹,这衣包里的人头,我完全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审讯官转向负责抓捕肖易如的警探,询问详情。警探们陈述,肖易如虽然穿着富贵,但从拥挤的三等车厢走出,举止异常,神情焦急,因此引起了他们的注意。警探们跟踪他至小饭馆,直至发现人头,便果断采取行动将他拘捕。
审讯官认真听取了双方的陈述,尽管肖易如坚称自己并非杀人凶手,但无法否认的事实是,人头确实出自他携带的衣包,这让他成为了首要嫌疑人。在缺乏更多证据之前,警方只好先将肖易如收押待查。于是乎,肖易如被铁链锁住,送进了阴森的牢狱之中,等待进一步的调查和审判。
随着时间推移,警局广泛发布了带有肖易如照片的通告,悬赏巨额奖金征集知情者的线索,然而三个月过去,人头依旧无人认领,案情陷入僵局。肖易如被羁押期间,其家人不惜重金疏通各种关系,企图将他从囹圄中救出,但所有的努力似乎都石沉大海,未能撼动司法的铁壁铜墙。
由于该案久侦未破,民间舆论渐渐沸腾,流传出诸多耸人听闻的谣言。有人传说火车上藏匿着一位冷血杀手,专挑乘客下手,砍下人头后放入布包中,而死者躯体则被无情抛弃在铁轨沿线。更夸张的说法是,火车上存在着一支专门猎取人头的犯罪团伙,他们在车厢内挑选目标,将其诱骗至洗手间杀害,然后割下头颅藏于包裹,任凭尸体随火车飞驰而去。
随着流言蜚语迅速扩散,全城笼罩在一层深深的恐惧之中,许多不明真相的市民闻风丧胆,纷纷放弃乘坐火车,转而选择了更为安全的汽车或船只出行。火车站站长忧心忡忡,直接致函警局,强烈要求对肖易如实施严惩。他认为肖易如正是那个在外地杀人后,利用火车途经多地,企图混淆视听、逃避罪责的真凶。倘若不对肖易如加以严惩,恐怕恐慌情绪将无法平息,铁路运输系统的正常运行也将受到更大冲击。
面对来自社会各界的压力,局长眉头紧锁,愁眉不展,种种难题堆积如山,令他头痛不已。如何拨开迷雾,查明真相,恢复社会安宁,成为摆在局长面前的一大挑战。
在一个平常的日子,警局大门突然被一位来自乡间的女子推开,她涕泪涟涟,带着绝望的心情前来报案。这名女子自称杜巧珍,是上海郊区村庄里的一名农妇,年仅三十,三个月前,她的丈夫万友全赴上海探望姐姐,却从此音信全无。直至今日,她鼓足勇气进城打探,才愕然得知丈夫已惨遭杀害。
局长亲自担任审讯官,耐心倾听杜巧珍的陈述。他出示了那颗引起轩然大波的人头照片,指向照片询问杜巧珍,这是否就是她丈夫的头颅。杜巧珍含泪确认,这千真万确是她丈夫万友全的头颅,不会有错。
局长立即下令将肖易如带至审讯室,当面质询杜巧珍对肖易如的认识。杜巧珍颤栗着看向肖易如,突然歇斯底里地指控:“就是这个男人,他杀害了我的丈夫!”面对局长的进一步提问,杜巧珍表示,虽然她并不认识肖易如,但在丈夫失踪前的几天里,这个人频繁出现在家门口徘徊。据此,她认定丈夫正是被肖易如所害。她悲痛地控诉,丈夫一生老实本分,从未与人结怨,却无辜遭此横祸。
杜巧珍的痛哭之声让在场的所有人心生怜悯。然而,肖易如仍旧矢口否认,坚称自己与万友全素未谋面,更不曾到过杜巧珍家附近。他指责杜巧珍的指控纯属无稽之谈,暗示她背后一定隐藏着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尽管肖易如极力为自己辩护,但在缺乏有力证据的情况下,他的辩词显得孤立无力。最终,法院判定肖易如有重大犯罪嫌疑,判处其死刑。
翌日拂晓,肖易如被押赴刑场执行枪决,而其家人接到消息时已是数日之后,那时肖易如的遗体已开始腐败。肖易如冤死,然而真相并未随着他的死亡而落幕。时隔一年,上海警方在乡下缉捕了一名盗贼,名叫万友全,经过严密核查,震惊地发现他才是那颗神秘人头的真实身份拥有者。万友全竟然活生生地出现了,那么当初杜巧珍所指认的那颗头颅又是何人?她为何要陷害肖易如呢?
警探们马不停蹄地重返乡下调查杜巧珍,结果却被告知杜巧珍早在一年前审判结束后就离奇失踪了,自那天回到村里,就如同人间蒸发,无人知晓其下落。
警方决定审讯万友全,以期揭开尘封已久的真相。万友全娓娓道出一段曲折离奇的故事:
原来,万友全本是上海郊外一名朴实的农民,娶了村里的美人杜秀珍为妻。最初,万友全经营着小本生意,无奈市场不景气,生意失败,负债累累。为了偿还债务,万友全绞尽脑汁,但始终无法摆脱困厄,最终走上了歧途,联合几位泼皮一同干起了偷牛盗马的勾当,一度成为乡里乡亲唾弃的对象。
在一次抢劫富裕人家的行动中,万友全一行人遭遇了预想不到的顽强抵抗,户主雇佣的护院武师们手持火枪猛烈反击,致使万友全团伙遭受重创,仅余他和一个年幼的弟弟万友宝侥幸逃脱。万友全在逃亡过程中腿部被锋利的竹签刺穿,险些丧命。幸得万友宝拼死将他背回家中,经过数月疗养,万友全才渐渐康复过来。
在伤口愈合之后,万友全再也不敢涉足打家劫舍的危险行径,却转而筹划了一出肮脏的骗局。他带着妻子杜秀珍和弟弟万友宝,搬到了火车站周边租赁了一间房子,强迫杜秀珍在这里充当娼妓接待嫖客,以此敛财。每日黄昏黎明,万友全便守候在车站周边,专挑那些看上去腰缠万贯的独行男子,诱导他们来到出租屋寻欢作乐。
每当客人被杜秀珍的美貌吸引,迫不及待地进入房间准备享乐时,万友宝就会装扮成当地的巡逻队员突然闯入,将嫖娼的客人逮个正着。不明真相的男客惶恐不安,害怕被送入牢狱,只得乖乖听从他们的摆布。若有客人反抗,万友全和万友宝便会对他们施以暴力威胁。两人默契配合,轮流扮演拉客者和假巡捕的角色,巧妙地运用“仙人跳”这一欺诈手段,一次次地敲诈勒索那些不幸落入他们陷阱的倒霉蛋。
这三人依靠“仙人跳”诈骗手法维系生计,大半年下来积攒了不少不义之财。随着时间的推移,鉴于万友全长着一副憨厚诚实的面孔,更能轻易赢得受害者的信任,因而他固定承担起了拉客的角色。每当万友全外出诱捕猎物时,万友宝与杜秀珍便留守在出租屋内,静待时机。
原来,万友宝原名张连顺,他曾因遇险而被万友全救下,为表感激之情,他改姓氏为万,认万友全为义兄,誓要一生追随,回报救命之恩。年轻的万友宝身强力壮,面容俊朗,这使他得到了杜秀珍的好感。而自从万友全大腿受伤后,夜晚的夫妻生活已然力不从心,形同虚设,这让杜秀珍内心深处渐生不满,但她不敢多说什么。
随着日复一日的相处,万友宝与杜秀珍的感情逐渐升温,尤其在万友全外出拉客的时间里,两人独处在出租屋里,关系越发亲密。而这一切,都被蒙在鼓里的万友全浑然不知。每当他奔波于车站引诱那些单身男客时,万友宝与杜秀珍却在出租屋内暗度陈仓,上演着一出情感纠葛的悲剧。
万友全并非愚钝之人,很快察觉到了家中的异常。他不动声色,继续如常去车站寻找猎物,却在关键时刻突然折返,将正在苟且的万友宝和杜秀珍当场捉拿。愤怒的火焰在万友全心中熊熊燃烧,他当着杜秀珍的面,手起刀落,结束了万友宝的生命,随后残忍地剁下他的头颅,将其血淋淋地呈现在杜秀珍眼前。杜秀珍吓得面如白纸,全身剧烈颤抖,好似风中的落叶。
杜秀珍为求自保,连连磕头哀求万友全宽恕,并誓言此后愿意为他做牛做马,绝不敢有任何违背。万友全考虑到还需要杜秀珍赚钱,且心底对杜秀珍仍有眷恋,最终放过了她。他用一块油纸将万友宝的头颅仔细包起,又用一块时兴的布料再次包裹,然后悄悄地扔到了远离住处的一个垃圾堆里。处理完尸体后,万友全回到了家中,但事后又担忧头颅会被发现,决定第二天将其挖出出售。然而当他返回垃圾堆时,那包裹已不见了踪影。他询问了附近的一个乞丐,乞丐告诉他,包裹在前一天晚上已被他人拾走,但不知所踪。
捡走包裹的人,无意中将包裹带上火车,而肖易如在匆忙之中误拿了这个包裹。那时候,这种时尚的布料包裹就像竹箱一样流行,常被富裕人家用来打包衣物。万友全所用的布包裹,实际上是敲诈来的赃物,所以他毫不心疼地用它包裹了万友宝的人头。
肖易如因此误拿而被捕,万友全第一时间得知了这个消息,连忙带着杜秀珍逃回乡下避风头。三个月过去了,案件仍然未破,火车站站长坐立不安,肖易如案使得铁路运输受到严重影响,若再无进展,他的站长职位恐将不保,警察局长也因此焦头烂额。于是,车站站长在警局悬赏的基础上,又额外提供了100块大洋,希望尽快找到破解此案的关键线索。
在乡下躲藏的万友全,没过多久就把手中的钱挥霍一空,生活再次陷入了拮据。当他了解到车站站长高价悬赏线索后,心生一计,哄骗杜秀珍去警局冒认那颗人头是万友宝的。原因有三:一是认识万友宝的人不多,很难有人分辨头颅真伪;二是车站和警局急于破案,只要有坚定的供词就很可能采信;三是即便事情败露,也不会对他们造成太大影响。他告诉杜秀珍,自己对杀死万友宝深感悔恨,想去找回头颅与尸身一同安葬,以此打动杜秀珍。
杜秀珍因与万友宝有过情感纠葛,听闻此言后心生怜悯,决定冒险前往警局作证。结果,警局和车站急于结案,未经细查便将肖易如定为凶手,草率地判处了死刑。杜秀珍因此获得了100块大洋,并领回了万友宝冷冻保存的头颅。她带着钱和头颅回到乡下,找到了藏身于荒废酒窖的万友全。万友全看到大洋欣喜若狂,立刻开始清点数目,而杜秀珍看着开始解冻的万友宝头颅,泪水止不住地滚落。然而,万友全看到杜秀珍伤心的模样,嫉妒之心油然而生,怒火攻心的他从背后抽出匕首,残忍地杀害了杜秀珍。杀人后,万友全割下杜秀珍的头颅,与万友宝的头颅一同丢进了空置的大酒缸中,而杜秀珍的无头尸体则被他丢进了另一个酒缸。
万友全挥霍完了那100块大洋,过上了短暂的奢侈生活。然而,当他花光积蓄后,开始后悔杀死杜秀珍,若杜秀珍活着,还可以继续通过接客挣钱维持生计。失去生活来源的万友全重蹈覆辙,再度干起了盗贼的勾当,但这次孤身一人的他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最终,在乡下偷窃农夫耕牛时,被村民们合力擒获。
万友全所坦白的一切,彻底揭露了整个事件的真相。他罪孽深重,先后杀害了万友宝和杜秀珍,并间接导致了肖易如的冤死。他的贪婪、残暴、易怒和丧失人性,使其死有余辜,最终被判以枪决。同时,由于在案件处理中存在严重过失,车站站长和警局局长也被革职查处。而最无辜、最冤枉的莫过于肖易如,他成了这场荒谬闹剧中无辜的牺牲品,真是令人叹息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