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佰一十八回 酣睡
夤夜时分,徐良还在酣睡。
一旦父辈在侧,小孩子疲累的心神便获得莫名的安全感,往往能放松熟睡。
睡梦中,徐良梦到自己武功大进,兼有德施的刚猛、周天一的浑厚、李和的潇洒、白一子的灵动,然后同白玉堂并肩纵横天下,正陪着白玉堂在大海之上泛舟饮酒,忽然海上跃起一头大鲸。那鲸翻滚之际,几欲将船掀翻,并纵跃着向小船扑来,看情形像是要吞掉徐良的座船。此时白玉堂纵有千百绝招,却难以制住鲸鱼。那鲸鱼已经跃在半空,便要落下,正百愁莫展之际,徐良突然又长出二个脑袋,四个臂膀,凑齐三头六臂。徐良六只手激射出数千枚暗器,有袖箭、有飞石、有毒镖、有飞刀、有飞针、有飞叉等等等等。那飞镖足有斤余,那飞叉比猎叉不差,还有那飞剑、大枪,都不停的从徐良手中甩出。徐良的暗器无一不射中鲸鱼。那鲸鱼身中千余暗器,终于熬不过,没了气力,却刚刚好跌落在白玉堂和徐良的座船上。那座船如何能承受得了这般重物?“咔嚓”一声断为两截,继而沉入海水。白玉堂和徐良都被淹入水中,无奈两人皆是旱鸭子,总有绝世武功却在水中无可施展。徐良浑身湿透,只能在海水中起伏大喊:“四叔!救命!救命!”
正在此际,徐良猛地醒转过来,才晓得是大梦一场,再看看身上衣衫,早已被汗透了。
徐良叹气道:“我五叔天不怕地不怕,偏是怕水!嗯~我也一样!只有四叔的水中功夫,绝对的独步江湖,再无人能及!水中救命,唯有四叔啊!”
汗透之后,徐良觉得自己浑身轻松了许多,起身翻出蒋平的几件衣衫。他与四叔胡闹惯了,也不向蒋平请示,只管换上蒋平的衣衫。换好之后,徐良还自顾自的嬉笑:“嗬!江湖上和四叔关系要好之人,和那仇家都只管四叔唤作蒋矬子。如今四叔的衣服穿我身上,竟不嫌大呵!只是这款式太过老气。嘻嘻。”
徐良抄起壶来咂了两口隔夜冷茶,却听见前院府衙之内,似有行军行伍队列行进的脚步声,人数甚多,脚步声铿锵有力而齐整,却无人喧闹。
徐良心奇,便前往观瞧,只见约有数百人,各个腰悬刀剑,背背强弓,体态雄壮,训练有素。
他被这威武的队伍惊忖:“若论单打独斗,武功高强便好了。若论两军对垒,这神箭八都,齐齐射出羽箭,纵有百手千臂,恐亦难抵御吧。”他悄悄走到蒋平身后,拉住蒋平的衣角。
蒋平示意他不要言语,因为颜查散已连夜赶回府衙,并坐镇大堂之上。
原来是颜查散的神箭八都赶到了。
神箭八都行到府衙大堂,分列堂外站定。
颜查散从大堂阔步走出,扫视部众,唤了其中六都将军近前,分赐令箭一枚,令道:“各都率本部,并各朔州守军五百,即刻前往宁化、五寨,守住万里白树林之北的各处隘口。只可平民南下,不可令人北上。尤其是武林人士,若有人北上,一律格杀!凡有携带载乘孩童者,务必严查!一个都不许北上!”各将领命,也不休整,即刻开拔。
颜查散取出一封书信,上前递交方大人,谦恭道:“方大人,此有我亲笔奏札,烦请您送呈御览!”
方大人也不向颜查散行礼,接过信札,便要赶路,却被颜查散唤住,问道:“方大人,昔日您在江湖之中,可曾与碧霞宫横推八百无敌手于和于九连,有过交情?”
方大人登时愣住,有仔细记起一年前的一件宫廷刺客事件,道:“若论起交情倒是没有,只是师门相惜而已。于和应该与我两位师弟,素有来往。颜大人,为何有此一问?”
颜查散冷冷而缓缓道:“我昨日赶往鲤鱼堂,亲见周天一。昔日襄阳城破,襄阳王北逃,为西夏挟持而走。襄阳王为逃避朝廷追捕,属下有不少北上意欲归附襄阳王。其中便有一名襄阳王账下一等王官,名唤雷英。周天一言道他曾拷问雷英。雷英的供述,着实令人心惊。”
方大人心中藏着比颜查散知道更多的秘密,此刻一言不发,静听颜查散讲述于周天一的交谈。
颜查散续道:“据雷英所讲,那小王爷,根本就不是襄阳王赵珏的亲生儿子,而是义子。不过也姓赵,名唤赵小锡。此人乃是碧霞宫于和的亲传弟子!据说还是于和最喜爱的弟子!襄阳王的义子,如今以小王爷之名,四处招揽襄阳王被打散的旧部。已有数千中原武林人士,原都在襄阳王谋反的盟单兰谱上署名之人,其中只莲花门便有一千之多!这些人听说西夏为襄阳王在河西日月山中修建王府,都已陆续前往归附。”
徐良早听闻于和的名头,所认识之人,莫不有说他是武林第一高手的。即便有人说他不是第一高手,却说不出谁还能胜得了于和。事关于和,徐良便着意倾听。
颜查散望着静立的方大人,缓缓道:“还有些事项,都写在奏札里。于和会同三教堂,以江湖混乱,无人管辖约制之由,在白树林召开龙虎风云会。而于和的亲传弟子,却是襄阳逆党的小王爷。实在令人不得不多想!”
方大人此刻回道:“有些事,事关圣上。疑惑之处,还请颜大人待圣上明示吧。”言毕,纵身而起,早已在十丈之外,再一跃,已消失在府衙之外的夜色之中。
颜查散望着方大人的身影,说给蒋平展昭道:“圣上曾言,方大人之武功,当今武林,或可算称第一!圣上之言自然是无误的,只是如今武林英雄辈出,二三十年武林无大事,不知道又有多少英雄豪杰潜在草莽之间。”
展昭应道:“大人!龙蛇混杂,这龙虎风云会上,便可见分晓。”
颜查散便吩咐道:“蒋四将军,你带小徐良前往白树林三教堂,找着你那些江湖上老兄弟们。一则是时刻留心龙虎风云会的情况,及时回禀。二则设法摸清楚到底有多少门派涉及到襄阳王谋逆一案,此条圣上极为关心!”
蒋平急忙领命,不过他说道:“大人您既想知道风云会的实况,为何不亲去现场?”
颜查散一直紧绷的面容,现出一丝微笑道:“本帅虽不懂武功,但也对侠义之士甚为仰慕,本心极为想见识一下武林的各家绝学。不过我要等圣上回旨后,亲率二都前往。这几日,便要辛苦展南侠与我一同,仔细布置这朔州城的防务。自从范仲淹驻守,西夏与我大宋议和后,虽不曾大战,但是西夏蚕食,这朔州凋敝。我大宋精兵皆在南边,若真的来犯,恐朔州难守。”
言及此,颜查散摇了摇头,叹道:“昨日周天一擒获的不止黄河门弟子,还有数名西夏武士。周天一言说,西夏已悄悄陈兵山阴。我所担忧之事,便是那小王爷和西夏人皆知晓世子的身份后,以此要挟圣上,继而行兵南进。展南侠,若我不在朔州之时,若西夏进犯,能守则守,不能守则唯有退往神武或宁化,与雁门守军护卫犄角,西夏必再难南下。”
展昭肃然道:“一切谨遵大人吩咐!”
颜查散早已见到徐良躲在蒋平身侧,近前来抚着徐良的尖脑壳道:“小良子,听方大人说,你独自一人,吓怕贼子,差点救下世子来。昨日有独自冒险送信过来,我定向圣上禀明此事。圣上对三侠五义极为推崇,希望天下习武之人,皆如你父辈一般,为国为民,为大宋尽忠。圣上若得知此事,必再加恩与三侠五义,也算是以慰五弟在天之灵吧。”想起白玉堂已死,夏侯仁被俘,颜查散心中便有些沉痛。
徐良见颜查散虽然功名之心极重,但是对白玉堂却是至情至性,由衷而发,便对其有了些亲近之情,道:“吾辈自然要以五叔为楷模!”
颜查散闻言,哈哈大笑,赞许道:“好小子!”随即抽出腰间佩剑,递给徐良:“此乃你五叔的配剑。自白五弟去世,我便将此剑常带身边。如今我便将此剑给了你,已告五弟!”
徐良看着宝剑,依稀眼前面现出白五叔的身影,仿佛又瞧见白五叔头戴武生巾,身穿花氅,露着藕色衬袍,足下官靴,冠玉容颜,胸有成竹的笑靥。他双手颤抖着接过来,扣在腰间,顿时感觉自己高大了许多,喜笑颜开。
蒋平却平静道:“颜大人,此去忻州万里白树林,还有差不多一日路程。此时天已渐亮,我便动身吧。”
蒋平整备应用所需之物后,向颜查散讨要了一匹好马。与徐良共骑一乘,怕的是徐良身上有伤,单独骑乘受了颠簸,而共乘之际,蒋平倒可以时刻护住徐良,以令其少受伤痛。
不多时,出城折而南行,蒋平怀抱徐良,策马奔上一座不高的山头。
此时红日东升,四下旷野晨蔼未散,蒋平指着西面大河方向,怅然道:“昔日我曾于大河之中畅游,也曾于这北地走亲访友,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快意恩仇。如今却难得一日清闲!”
徐良见蒋平一改嬉笑之状,不解道:“四叔,为何?”
蒋平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昨晚你不知那马车之上乃是世子,你只做了该做的侠义之举,颜大人便要将这一件小事上奏官家,你道为何?”
徐良跟不解,疑惑的看着四叔。蒋平嘘了口气道:“你五叔一死,你几位叔伯家的子侄,连同你小子,都被朝廷赐为荫生,以后可直接接替父辈之职位。你倒是朝廷恩典么?那是朝廷要拿我兄弟五人,在江湖上树立一个标杆,令江湖上有功利之心者趋向朝廷,为官家卖命。”
徐良道:“处世为官,做个好官,难道是坏事么?四叔为何兴叹?”
蒋平弹了徐良一个脑瓜儿崩,道:“你懂什么?自从我与你父亲叔伯五人,大闹了东京,想着经过此事江湖显名之后,我兄弟五人便啸傲江湖,做个快意汉子。孰料未逃出东京,朝廷恩赦之下,只好受了招安,做了官。做官之后,朝廷却逼着我们挥刀砍向昔日的绿林同道。当然了诛杀的都是些为非作歹的巨盗匪首。但是我兄弟五人从此也在江湖上落下了朝廷鹰犬的名头儿。哎,如今再想卸职重归绿林,却哪里可能?江湖之上,不知道有几多山寨帮派的作恶之徒,被我率官兵擒拿正法。更不知明里暗里结下了多少仇家?”
徐良此时方悟,道:“四叔,学那关二爷挂印封金,一走了之呢?”
蒋平摇头道:“一派胡言!官家历来便是能为其所用者,恩宠有加。你不见颜查散颜大人么?不能为官家所用者,便视你为威胁。你等子侄辈,也只得入朝为官,否则朝堂和江湖都难容下你等!你不闻太祖皇帝之言么?”
徐良道:“本朝太祖说过什么?”
蒋平慈爱得看着徐良道:“太祖言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蒋平望着前方,深吸一口气道:“圣上怎会令龙虎风云会顺利召开,怎会容忍有人可以一统江湖,号令武林?如今官家亲生子嗣尽皆早夭,这濮王世子名唤赵宗实,深得圣上喜爱,着意培养,看来多半是要立为皇子的。如果皇子有失,大宋国本不固,那定有无数人觊觎大宝。岂不天下大乱?圣上震怒,血洗中原武林在所难免!”
徐良若有所思,紧握住腰间的佩剑。
此刻他似乎长大了一些。